第76章 神明的私稱
神明的私稱
壯麗恢宏的機油燈光在晨之環閃爍黯淡之後的一瞬間亮起,晨之環的白光沿着地平線游走,逐漸由寬闊的帶狀,扭曲為極細的長線。
黑色與深藍色從那條白色光線的周遭環繞蔓延,像是一口一口咬掉了那些白光,将整個阿斯莫德大陸吞入黑暗之中。
白日墜落,代替月亮的黑月升起,蒼穹邊際的風暴旋轉為黑洞般的膨脹色彩,守護其中的空之亡骸。
晨昏之環迅速在閃爍中交替,黑線凝固,昏之環黯淡的光芒亮起,圍繞着大陸,一圈淡淡的白線重新出現。
在阿斯莫德大陸的中心腹地,有一處脫離晨昏之環法則,日夜耀如白晝的地區。
那是明晨之城。
巨大鋼鐵建築層層疊疊的明晨之城,有着十數層交通運輸路線的明晨之城。
就算是五百年前那場巨大災難,也沒有打倒的明晨之城。
軍會大樓在昏之環亮起之後仍然亮眼無比,綴滿機油燈光。
秩序委員長按下特殊升降臺的按鈕,機械運作的聲音響起,厚重的鋼鐵門被打開,露出後面各種鋼鐵搭建在一起的機理。
升降臺穩穩停住,在黑暗之中,亮起角落的燈,供給照明。
但秩序的手裏仍然提着提燈。
油燈燃燒着,靜待升降臺到達它的目的地。
無數的機械構造被升降臺扔到身後,下降的深度似乎逐漸越過軍會大樓的整體高度,深入明晨之城之下的幽深地底。
秩序對此并不意外,他畢竟是軍會的三大委員長之一,對于這本不應存在的地方,甚至十分熟悉。
在略顯漫長的等待時間之後,升降臺落在卡槽裏的“咔嚓”聲響起,面前鋼鐵鍛造的門扉感應而開,秩序提着他的油燈,向着前方走去。
在升降臺門外,是一段陰暗的小路。
周圍的石壁上長滿了火紅色的,仿佛在燃燒一般的透明蘑菇,上面用深紅色勾勒出怪異的紋樣,看起來就很恐怖。
秩序委員長見怪不怪地走過這片蘑菇田一般的小徑,蘑菇的觸須似乎感受到活物的經過,竟然用極為緩慢的速度向着秩序的方向伸出,意欲捕食。
秩序嗤笑一聲,輕蔑地踩過那些蘑菇,循着油燈的光,走向黑暗深處。
在道路的終端,是一個望不見盡頭的巨大坑洞,秩序沒有猶豫地,向着虛無的前方邁步,然後墜了下去。
坑洞很深,看不到盡頭,在秩序即将落地的幾十米高度處,纖長的菌類觸須層層疊疊壓在下方,盤成一個小型的升降臺,将他送往下方坑洞的中心。
那是一個巨大的平臺,上面繪制着密密麻麻,分不清主次的紋路。
恍惚之間,仿佛整個平臺,都由疊加的符文組成。
在平臺的最中心,一個棕發低馬尾的青年站在那裏肅穆着仰頭,他手持一把極細的精致波紋般的馬來劍,雙目閉合,身上穿着的服飾,卻是傲慢聖所神職人員最普通的黑色教服。
肩上的蘇搭尾端蔓延着金色的被射落鳥雀紋樣,是傲慢聖所的傳教士才能使用的紋路。
半透明的符文拉扯上青年的雙手,将他與腳下的一切固定。
“傲慢赦罪。”
秩序的腳步在青年身後頓住,他的聲音平穩地響起。
“我遵循律法,來為您檢查符文的強度。”
深空與地海對大陸的滲透并非只有祂們的衍生物,還有不知不知間的污染。
傲慢赦罪常年呆在明晨之城的地底,通過阿露制作的符文陣法,用自己的力量淨化那些從空之亡骸與地海滲透而來的污染。
秩序垂頭,眸中閃過一絲敬意。
人類與赦罪,曾經,現在,都在平等地構建協約。
阿露和傲慢赦罪,他們都在平等地為了更多的生命去犧牲,只是……有些人,并不值得。
傲慢将雙手從那把插入腳下符文的馬來劍上拿開,秩序手中泛起符文的光芒,在秩序檢查符文的堅固程度時,青年模樣的神明高傲地冷笑一聲,随意又刻意地開口。
“我聽說,艾塞克斯出事了?”
艾塞克斯搞出來的大動靜在近幾日已經席卷整個阿斯莫德大陸,各種版本流傳在不同的地區,雖然與真相差距巨大,但是卻又都有着一定道理。
空之亡骸教團于是借機生事,壯大自己的勢力,一瞬間,天穹之主與地海即将歸來的消息傳遍各個人類聚集地。
雖然艾塞克斯的一切都被艾俄羅娅帶着她的懶惰聖所盡量解決,但是恐懼不可避免地開始蔓延。
深空與地海沉寂的時間已經太久,空之亡骸教團通過賽特驗證完他們的猜想之後,便開始越發猖狂。
“傲慢赦罪請放心,艾塞克斯現在已經恢複正常,律法貴族可是在聽說艾塞克斯出事的第一時間,就将蒼白面具派去了現場,與戰鬥的軍隊一起。”
秩序特意将“第一時間”四個字的語氣加重。
也就是說,艾塞克斯的意外,又與律法貴族根本脫不了幹系。
傲慢板着一張臉,律法貴族日益瘋狂,但他們手握晨昏之環的開啓與關閉權力,在能擺脫這種影響之前,沒有人可以在律法貴族面前輕舉妄動。
傲慢嘆了口氣。
“秩序,我可以放心嗎?”
秩序一愣,随即面上浮現疑惑。他對于符文的檢查已經完畢,卻因傲慢赦罪的一句話頓在原地。
“赦罪這是……”
“傲慢赦罪,我将那些東西帶來了。”
一個柔和的女聲打斷了秩序的疑問,從不遠處出現,似乎剛剛來到這裏。
身穿繁複紫色及膝禮裙的少女,将一頭深紫色的長發整整齊齊盤在腦後,上面綴了些許珍珠發扣裝飾,簡約又精致。
她手裏抱着許多厚重的檔案袋,胸口處的徽章上印着數朵鈴蘭。
是薇爾公主。
“秩序委員長。”
薇爾膝蓋微曲,單手行了一個提裙禮,算是打過招呼,儀态細致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傲慢赦罪揮揮手,向秩序告別。
“那就回見吧,秩序委員長,到時候不燭回來,讓他來見一趟我。”
“告辭。”
秩序委員長結束檢查,他聳了聳肩,提着油燈走遠。
等到那抹若隐若現的油燈光芒再也無法被蘑菇感應到後,薇爾才再次開口。
“傲慢赦罪,這是你要的艾塞克斯關于這次事件的呈報與檔案,因為負責人鎮長賽特死亡,所以是副官白風撰寫的稿子。”
她的語氣非常随意,不像是在與一位神明對話,更像是……與她的鄰家哥哥撒嬌。
不過對于一出生就被選為赦罪與軍會之間橋梁的薇爾公主來說,這樣的相處模式倒也正常。
“白風……哦,尤加那邊的人……看來這份檔案可信度很高啊。”
傲慢聽到這裏愣了一瞬,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回憶起來。
“行,你先放在那邊吧,一會兒我就看。”
神明看上去異常的疲憊,他今天意外的沒有問薇爾任何其他消息,繼續站在原位,手握着那把長劍。
“……你沒事吧?”
薇爾表情逐漸變得狐疑,她看着那個青年的背影,不再儀态優雅,反而雙手叉腰,顯得十分放蕩不羁。
就連這句問候的尾端,聲音也越來越粗。
“難道是污染又加重了?”
薇爾公主的聲音在說這句話時,漂亮的少女音徹底變為清朗的少年音。
傲慢赦罪與懶惰赦罪從小看着他和姐姐長大,在他們兩位面前,薇爾沒有任何隐藏的必要。
“這次不是污染……”
青年像是卸了力,頭軟軟垂下,他看着下方的符文,面對自己從小看大的少年,最終還是多解釋了一句。
“是因為一些……珍貴的回憶。”
薇爾看着油鹽不進的青年,她感受到對方不對勁的狀态,但是地底的符文并沒有體現出過于明顯的異常,到最後,她只是嘆了口氣。
“那你有時間再看這些檔案,我先回去陪父親了。”
存續的病情最近越來越嚴重,律法貴族又虎視眈眈地掌控着他的行程,如果不是艾俄羅娅和傲慢的撐腰,年紀尚輕的薇爾早就被那些瘋子徹底操控為指間木偶。
在阿斯莫德大陸最複雜的環境中生活了這麽多年,與律法貴族虛與委蛇這麽多年,薇爾早就被打磨出一套完美的人際交往處世規則,他知道什麽時候該離開,什麽時候該留下,面前的傲慢赦罪十分疲憊,這種疲憊并非源自身體,而是靈魂。
這種疲憊……只能靠傲慢自己去慢慢修正。
薇爾的身影消失之後,隐匿的角落,白色麻花辮的少女又出現在傲慢面前。
棕發的青年近乎無語的扶額,“你們一個一個都非要挑今天來找我嗎?”
“我怕白風的信息不全,來給你講一講親身者的經歷。”
艾俄羅娅挑了挑眉,看着如同被符文鎖住的傲慢,竟然笑了起來。
輕松開始在氣氛中彌漫,傲慢切了一聲,整個人趴在那把劍上,一點也不想說話。
艾塞克斯的事件讓他回憶起過去的記憶,無奈又難過。
艾俄羅娅看出死對頭的異常,她思索片刻,叫了聲傲慢的名字。
只不過,這次她沒有使用敬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
一個陌生到,就連傲慢聖所代理人都不知道的,神明的私稱。
“蘇薪,你說有沒有可能,這次回來的,真的是隊長?”
這句話就像是濺入水體的滾燙烙鐵,将正在擺爛的傲慢驚的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你在艾塞克斯見到了什麽?!”
艾俄羅娅從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她既然這樣說,那麽必然是已經見到了什麽。
難道又是深空制作的那些人偶……?
不,如果是人偶的話……不可能被艾俄羅娅以這種語氣感嘆。
棕發青年的眼裏亮着光,就像是活過來一樣,恍然間回到無法追逐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