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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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些人……”
容惠聞言,眉梢露出一抹愁色來,手中的點心放下,卻并沒有說些什麽,做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都是一家姐妹了,既是有緣,你又何必如此外道。我知道你的苦處,若有能幫上的地方,妹妹可千萬不要外道……”
見容惠嘴風如此之緊,韋氏也沒辦法,只能心裏恨恨罵她奸猾,嘴裏幹巴巴的說着。
“那就謝謝姐姐了……”
“我原以為不獨我這樣,畢竟這內廷裏,論身份我也不出挑,但是……”
容惠也沒把韋氏的客氣幾句當真,大家都在內廷相隔都不遠,這陣子膳房他們難為她的事,想必韋氏她們早就知道,無動于衷的看熱鬧罷了。
但是她這次來見韋氏,也是有目的的,內廷如今看着水面平穩,其實內裏暗藏起伏,只是缺一個出口和契機。
容惠沒有靠山,有心人想把她作為出口,但是容惠卻不願再被人推着當做棋子了,不說移禍江東,她也不能就這麽被推出去當出頭的椽子。
眼下探着韋氏的口風,容惠大概知道她們并不知道內裏的事,更是可以渾水摸魚,把這內廷的水攪渾。
“那些人實在過分,我已經和太子妃娘娘說過,但是似乎沒什麽用。”
容惠眼簾低垂,低低的說道。
她也不想做違心的事,更不願意那些心計和髒污的手段讓自己陷入泥坑,若韋氏是個純良的人,她也不會起利用之心。
只是,她也想好好活下去。
當然沒什麽用了,韋氏聽罷嘴角處微微的揚起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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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那裏最是面甜心苦的,雖然容惠上不得臺面,但是卻有一樣刺了太子妃的心,那就是她到底算是太子的表妹。
容妃早就看不慣太子妃,這在宮裏不是什麽秘聞。
反正容妃這些年都是沒什麽腦子的人,在宮裏和貴妃處處不對付,卻不敵貴妃有寵,那些蹩腳的手段也是徒增笑料,不足為俱。
但是容妃總是太子的生母,太子和她關系再冷淡,也未必不會賣兩分面子,更兼現在容妃那裏沒有動靜,焉知後面會有何舉動,容惠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順風翻盤。
這樣的人,太子妃暗暗授意打壓,也太正常了。
想想徐氏對自己和陳氏二人的手段,不就能分見一二了。
眼下終于聽到容惠說到重點處,韋氏這才來了精神。
“竟是你與太子妃娘娘也說過了?我方才就想勸你,不要太軟和,反而姑息那些人,咱們要找娘娘做主,畢竟整個東宮都在娘娘的掌管中,哪能容幾個奴才勢大欺主!”
韋氏說的義正言辭,話裏話外說着太子妃徐氏如何在東宮一手遮天,就差明示這大概就是太子妃的授意了。
“我……我不知道如何辦了……姐姐幫我……”
容惠感受到了韋氏話裏的意味,眼底露出恐懼的神色,流下了絕望的眼淚。
“妹妹的事,我哪能袖手旁觀?”
韋氏義正言辭的說着。
随後她若有若無的給容惠出了幾個主意,什麽你到底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便是看着身份去找太子殿下說此事他肯定不會不管,或者透漏消息給容妃,容妃必不會袖手旁觀的。
這種能坑人的主意容惠自然不會聽從,在韋氏興致勃勃的熱心要幫她找人傳信給容妃後,容惠只能潦草的應付過去。
“娘娘一貫不是愛管這種事的,況且……我入東宮後也沒有多受寵,娘娘恐怕是失望了,這才久久沒有消息……”
看着容惠消沉和恐懼的神情,韋氏覺得應該不是裝的,而且容妃是什麽樣的人,她進東宮前母親也和她說起過,是個目光淺顯,野心勃勃又沒什麽手短的人而已。
她一見容惠沒能得到太子寵愛,就不搭理她了,也很有可能的,畢竟容惠又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人物,這樣的人不得用就一把扔了,并不奇怪的。
容惠又說了幾句她院子裏的情況,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她院子裏的人本來就是外院調來的,在內廷一點根基也沒有正是事實,韋氏随便都能打聽到。
便是知道此事,想來韋氏也只是再度确認了這是太子妃對付容惠的手段,想要孤立她而已。
至于韋氏能不能承前啓後的聯系起來,就不該容惠的事了。
确認了容惠眼下确實沒什麽能用得着的人,正如履薄冰,被太子妃整的死去活來,韋氏更放心了些,這樣的人用起來才能好用。
她和陳氏位置相當,出身也差不多,并不能指揮得動陳氏,所以韋氏如今更想要個跟班或者打手,有用處時随時都能夠抛出去,平日裏也可以指哪打哪。
“我們姐妹一心,總能掙出一條路的,只是姐姐也命苦,不受寵……”
韋氏拼命想從容惠這裏榨出好處來,容惠也明白,因而格外誠懇的痛快認了這個好姐姐,她說了很多,保證了不少,但是其實有用的什麽也沒說。
對于容惠的話,韋氏也沒有真的走心當真,場面話說完兩人相擁而泣,一個有心捧着,一個有心相湊,看着比世間最親的姐妹都親近。
送走容惠後,韋氏想了一下後,就轉而走向了陳氏的院子。
回到院子裏後,容惠重新洗臉上粉,她慣來淡妝,在韋氏院子裏哭了一場,倒也沒怎麽失态。
她這一走動,估計整個內廷裏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容惠也沒想着能夠借着勢和韋氏、陳氏抱團。
雖然在太子妃徐氏看來,定然她們三人有串聯不軌的跡象,但是她們彼此都知道,這關系有多脆弱,一時之間倒也沒什麽關系。
現在能打破後院諸人關系的,太子妃徐氏更關心的,怕就是後院有人懷孕。
無論是陳氏、韋氏,還是容惠,她們到底有那麽一層身份,生下的子嗣就算不如大郎金貴,也比金枝這樣的人來的有分量。
而今太子初立,大郎年紀也不大,将來能不能立住也不好說,徐氏最擔心的比起寵愛,更可能是孩子。
想到孩子,容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也想要個與自己血脈相承,真正屬于她的親人,但是眼下,似乎并不是多好的時機。
按照容惠的想法,最好的等韋氏或者陳氏先生下孩子,這樣她再懷孕生子,就不那麽突兀了。
況且目前太子後院就這三個,但是太子年方弱冠,将來繼承大統又要數年,等将來大封後宮後,就要選秀,總少不了女人的,徐氏能防一個兩個,防不了所有人。
晚間,容惠的晚膳又恢複了原狀,夏荷拿回來的飯菜已經是涼透了的,裏面的燒鵝看着油膩膩的,似乎像是隔夜的飯食了。
容惠苦笑一下,讓夏竹用茶爐重新加熱了米飯和湯,就着甜醬瓜茄和金華腌腿這樣的冷菜,倒也能咽下去。
“他們這些人竟敢如此膽大!”
魯嬷嬷也驚怒起來,昨夜太子時隔多日重回內廷就來的她們良娣院子,按理說在後院幾位娘娘裏,她們良娣已經算是受寵的了,竟然膳房還敢這樣怠慢。
“算了……”
既然打定主意這事不能對太子殿下說,容惠就知道自己得且忍一下子了,索幸每日份例裏還有糕點茶果,加起來好歹也不餓肚子。
“若是有個小園子就好了,可以種點新菜,自己做的甜醬瓜茄酸辣辣的,更開胃好吃。”
容惠望着院子,葡萄架下就是一片空着的土地,有點像他們家還在新野時住的地方。
祖父母的院子裏也開了一方小菜園,他們這些孩子每人都跟着祖母種過菜,祖母會做一手好吃的醬菜,在鄉間都有名。
容惠因從小乖巧愛學習,姐妹裏只有她一人将祖母的手藝學了個十成十,後來祖母過世,家裏也搬到京師來了,父親補了個小官,但是容惠每到蔬菜應季時仍然在家做醬菜吃。
“娘娘……”
夏荷聽見自己娘娘念叨着要種菜,心下大驚,她們的處境已經這麽艱辛了嗎?娘娘自己也不抱希望了嗎?
而且,無論宮裏宮外,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旦能夠近身伺候主子,做了娘娘,就一步登天了,不說穿金戴銀,總也是衣食富貴。
她們家娘娘,竟然還想着種菜?這也太凄慘了吧。
就算是她們這些宮女,也沒人幹過這等粗活啊。
魯嬷嬷也很不贊同容惠的想法,做人總要有追求的,她們家娘娘努力争寵才是正道,怎麽能自己先低頭想着種菜呢。
她更想和容惠商量各種辦法,能夠讓膳房的人不再難為她們,能夠讓娘娘出頭,在太子殿下心裏多一點分量。
容惠看着她們的反應笑笑,她倒不覺得種菜怎麽樣了,只是在後宮裏種菜必然是聳人聽聞的事情吧。
沒想到過了兩日,劉承瑞又來到後院,這次直接沒到太子妃那裏,直接去了容惠院裏。
“娘娘的身體如何了?”
聽到太子說容妃生病了,容惠面上不由有些擔心,聲音不穩的急忙問道。
“倒沒什麽大礙……只是身體有些不适,胃口不佳。”
自從容惠進了東宮,容妃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像是失去了掌控般,送人不許,傳消息也傳不了,她自然不想做一番無用功的,因而容妃心中窩了一口氣。
自家兒子是個油鹽不進的,容妃一氣之下,加上夜裏有些着涼,便發熱了。
到底是親娘,劉承瑞也不能不管她,親自看了太醫脈案,囑咐太醫好生醫治,自己每日下朝也過去看着。
雖然他能狠心不理會容妃的無理要求,但是總歸看着她真的病了心裏也不太好受。
聽說容妃因為喝藥敗了胃口,吃不下東西,小恙反而纏綿數日不見好,容惠也擰起眉來。
想着之前容惠在容妃那裏,将人伺候的妥帖,看着也像個會照顧人的,劉承瑞便問容惠有沒有什麽好的方法。
“姑母自來不愛喝藥,宮中對病人飲食也大多是白粥,湯飯也盡是清淡的緊,若能有幾道可口的小菜輔餐,自然會好很多。”
說到這個,容惠自然是有經驗的。
她還在容妃宮裏時,容妃也病過一次,她本身就頗多挑剔,病後确實極難伺候,簡直動辄得咎。
容惠不僅得小意逢迎,溫言軟語,親自伺候容妃換衣擦身,按摩敲腿,更是親手做了家鄉的可口醬菜。
雖然容妃少小離家進宮打拼,但是總歸內心深處依然還是留有一副新野的口味,對家鄉小菜頗為鐘愛。
“妾家祖母極善這種小菜,妾也有方子,不若給了膳房的師傅,做來給姑母嘗嘗?”
本來容惠是想着自己做的,畢竟不麻煩,但是看了看太子,生怕他想多了,便主動提出來要把方子拿出,做給容妃試試。
握着容惠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擔心不似作僞,劉承瑞內心有些複雜。
就如他知道容妃病後,來後院第一個說起的人是容惠般,沒有哪一刻他這麽清晰的意識到,他和眼前的這個女子,共同真情實意的擔心着一個女人。
容妃不僅是他的親娘,還是容惠的姑母。
劉承瑞擔心容妃,卻下意識的只找容惠,因為他知道徐氏并不會真心的為容妃擔心,反而會擔心容妃趁着病中難為自己。
當然,這也不能就這麽怪徐氏,容妃自己也不是什麽關心媳婦的好婆婆。
只是比起看着徐氏的敷衍,浮于表面的勸慰,劉承瑞感覺眼下真的有人能幫自己分擔,理解自己的心情,這種感覺真的不壞。
“你倒是真的什麽是個好學的,跟着祖父母什麽手藝都學會了。”
劉承瑞打趣着容惠,捏了捏她的手。
這雙手白皙纖細,并不若其他貴女那樣嬌嫩,卻着實是雙有溫度,會照顧人的手。
“鄉野女子,沒什麽見識,學些小道罷了,倒教殿下取笑了。”
容惠面頰浮起一層淡淡的粉色來,側影凝成一幅柔美娴靜的娟畫。
“何須這樣麻煩,你既有心,想來娘娘也是更愛家中那一味,你便抽空做來,我着人送去娘娘那裏叫她嘗嘗。”
劉承瑞對容惠無不放心,這樣純良的女子越是接觸越是覺得安心,就像清風拂面滿月清輝的夜,讓人舒心又妥帖。
“醬菜倒是易做,快些的話不用兩日就能腌好,若能有幸叫娘娘适口,早日安好,也不枉殿下的一番拳拳孝意。”
做都是她去做,吃的好了,那便是他的孝心,到頭來她出了力,卻隐在無聲處。
只是這番不居功,不自傲的寧靜心意,卻叫劉承瑞覺得又熨帖,又有些心疼了。
“你啊……”
他用指尖戳了戳容惠嫩嫩的唇,怎麽世間會有這樣懂事又靈慧的姑娘呢,這樣的……和他心意。
雖然劉承瑞吩咐了叫容惠做小菜,但總要有個地方,于是大手一揮,又叫身邊的陳立調人,給容惠院子加了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宮婢,專門開了一間角房作為小廚房。
本着做什麽事都得像樣的原則,內府的人來來往往搬着東西,很快把小廚房收拾出來了,各項物品一箱俱全,廚娘都有。
收拾好後陳立特意親自過來轉了一圈,看着整個院子裏唯二的兩個黃門都不機靈,皺了皺眉。
沒兩日,容惠院子裏那個叫魯方的小黃門就生病被擡出去了,無縫銜接換了個叫三寶的新人,去給容惠磕頭時,容惠才知道有這個事。
只是這個三寶一看就是個機靈的,看着磕頭說話時也規規矩矩的。
“好歹也伺候了我一場,他走的又急,我這裏也沒什麽好東西,就叫魯方拿着好生養病吧。”
盡管份例月錢緊張,容惠還是叫魯嬷嬷收拾出兩錢銀子,放在一個荷包裏,叫三寶有機會就給他。
至于能不能遞到魯方手上,容惠盡心了也就不強求了。
“娘娘仁慈。”
三寶認真給魯方叩頭,不管怎麽樣,主子有這個心意總比沒有的好,做奴才的要知恩。
自從三寶來了以後,不知道他怎麽處理的,容惠院子所需的東西俱能很快送來,生活質量一時之間高上去不少。
容惠閑時都在腌醬菜,暫時也無心顧及其他。
她在家時,都是每年按時節收集好露水和雪水,現在眼下這些東西都沒有,不知道替代的材料能不能達到預期,她小心試驗着調料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