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走到太子妃的後殿,在回廊上看着燈火澄明的院子,劉承瑞突然停住了腳步,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點陌生了。
殿裏面的人是他的結發妻子,也是他嫡長子的母親。
曾經他給了她萬分信任,以為他們雖然不會成父皇和貴妃般恩愛的夫妻,至少也是會相敬如賓的過完一生。
但是成親才幾年呢,劉承瑞就對他們過去的回憶有些模糊了,搬到東宮之前的王府歲月,仿佛都成了剪落的燈花,影影綽綽的連自己的面目都看不真切了。
是他變心了麽?
還是他從來不曾了解過徐氏,經歷過容妃那樣的母親後,劉承瑞以為徐氏是不同的,但是或許,根本就是他的一腔情願。
“殿下?”
劉承瑞進屋後,徐氏就熱切的迎了上去,伺候他寬衣梳洗後,就讓乳娘将大郎抱到羅漢榻上和他一起逗着兒子。
但是,不知道是徐氏自己心裏有鬼,還是真的事情不對,徐氏總覺得今晚太子格外的冷淡,連大郎甜甜糯糯喊他爹爹的聲音,都沒有讓他多幾個笑臉。
對徐氏的安排心知肚明,劉承瑞不願意她繼續躲在兒子身後拿他做筏子,潦草的抱了抱大郎,就叫乳娘把孩子抱回去了。
“這麽晚了,他小孩兒家不睡覺身體怎麽熬得住……”
劉承瑞放下手上的茶杯,淡淡的道。
徐氏心下一咯噔,有心想要解釋,又覺得太刻意了,這感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的,讓人格外的憋屈。
說起來大郎是她親兒子,她比誰都愛護關心,要不是今晚上怕太子為了那個賤人的事責怪她,她犯得着讓孩子留在這裏麽?
“今天東宮沒什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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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徐氏表情讪讪,劉承瑞漫不經心的開口問了一句。
“啊……說來倒有件事,我要和殿下請罪……”
終于太子提到了重點,徐氏輕呼一口氣,主動起身福了一福,将白日裏早就打好的腹稿的娓娓道來。
“真是委屈了容良娣,她看着就是個老實的,原本我也真的沒想過她會做出這樣駭人聽聞的事,雖然當時嬷嬷們找出來證據,我仍是不敢相信,念着她與殿下畢竟還是有那麽幾分牽扯的,再說容良娣身後還有容妃娘娘,所以我也不敢自專,一邊擔心娘娘的身體,一邊又怕誤會了良娣,就讓人送她到娘娘那裏了……”
“也是我掌管東宮不力,出了這樣的事,倒是惹得殿下一片孝心反被壞人利用……”
說着說着,徐氏表情惶恐的低下頭來。
哪怕容惠懷了身孕又如何,這髒水已經潑到她身上去了,再想幹幹淨淨的回來,那怎麽可能呢。
見徐氏到了如今還是咬死了不放過容惠,二一添作五的都推到了容妃頭上,連表面功夫都做得不像,劉承瑞突然覺得一陣厭倦,也完全喪失了最初想要質問徐氏的意願。
如徐氏這般自作聰明的人,戳破她的謊言太容易了,劉承瑞也不想再繼續懷疑自己這個太子妃,究竟是不把他放在眼裏,還是覺得整個東宮就可以如她的意随意操縱了。
“哦,宮裏娘娘也不信容良娣會做出這種事來,本來她也不是因為小菜生病的。這事我會派人好好調查的,你就放心好了。容良娣在宮裏診出了身孕,容妃娘娘就留她暫且住在那裏,等身子好些了就回來。”
劉承瑞簡單的對徐氏說了幾句,便重新換上外衣走出大殿了。
徐氏沒敢留人,又覺得有點害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出門去,心中扼腕不已。
她倒是寧願太子殿下直接與她對質,哪怕诘責幾句也行,起碼她有個辯解的機會,好把那些查出來的證據擺出來,坐實了容惠的罪名,現在這樣算怎麽回事?
回到書房後,劉承瑞叫過自己的心腹陳立來囑咐了幾句,叫他連夜重新審問,把涉及到容惠的前因後果都查一遍。
至于徐氏查出來的那些所謂的證據,他根本一個字都不信,對這個漏洞百出的作局也沒什麽興趣,就是想要知道,徐氏鋪開的攤子到底有多大。
等到第二日,劉承瑞照常上朝,反而徐氏一夜輾轉反側,既恨容惠這都能逃掉,肚子裏還揣上了太子的骨肉,又恨太子為何這樣不辨是非明着偏向于她。
尤其是聽說陳立帶着人連夜将鎖在刑訊室的夏荷和廚娘提出來審問了一遍,連同容良娣院裏所有伺候的下人也都押過去問了一遍,徐氏總覺得心裏有點沒底。
“一切都沒有問題吧?”
她問着身邊的嬷嬷再次确認道。
“放心吧,夏荷那丫頭已經早安排好了,咬死了不會說什麽的。”
青衣嬷嬷給徐氏端上一碗熱杏仁茶,輕聲寬慰道。
徐氏內心稍定,這個局裏她自認最聰明的地方就在于她只是讓人審問出了容惠謀害容妃的證據,而并沒有直接對她怎麽樣,只是把她送到容妃那裏去了,至于容妃處置的後續,自然和她關系不大了。
下了朝後,劉承瑞先進了宮,去了容妃宮裏。
“你讓人查了嗎?這件事到底是誰幹的,想到有人背地裏恨不得我死,我真是坐立難安啊……”
容妃拉着劉承瑞的手,不住的問着他進展。
“這事做的隐蔽,又有容良娣在前面擋着,查來查去無非是讓良娣擔着,便宜了幕後之人,豈能随意處之。至于其他線索,我還在查,母妃也請放寬心吧,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
劉承瑞說的模模糊糊,故意沒有提醒容妃,這事真心要放在臺面上說的話,倒也真的不太好舉證。
根據太醫的脈案可以确認,容妃病重确實是因為變質的小菜,而容惠那邊獻上小菜後到容妃入口的過程經手了不下十來人,中間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
真要在宮中徹查必得大張旗鼓了,到時候容惠的事就按不下來了。
如今只要無人問罪,按下徐氏,容惠就無事,反之一旦真正問起罪來,她第一個必定要受質疑和诘責,人言可畏,到時候就算最終洗脫嫌疑,也是如同泥地裏打了個滾兒,憑白的沾上一層壞名聲。
而這也是這個局中最惡毒的地方,明晃晃的讓容惠有苦說不說。
偏偏他又礙于大郎和徐氏的身份,就算知道這事背後有徐氏的手腳,也無法真的對她做出什麽強硬的處罰,但是他會讓徐氏明白的,東宮不是她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過去他信任徐氏,認為她能夠做自己的賢內助,與他并肩同行,但是徐氏辜負了他的這份信任,他也不會再放松警惕了。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我受了一場大罪險些喪命說來倒是關系不大,但是我擔心你啊,萬一她們使手段到你頭上怎麽辦?”
容妃看了看劉承瑞的臉色,不好意思直說,還用查嗎,宮裏最恨不得她死的不就是貴妃姑侄兩人嗎?
但是昨夜她和容惠推心置腹的交流了一番後,也被她勸慰的冷靜了下來,眼下就算是她們能心證這事就是貴妃姑侄倆搞的鬼,那又如何?
她們一向奸猾,必然不會留下什麽能抓得住的證據,再說太子上面還有皇上,尤其是昨夜容惠給她說了昔日前朝栗姬之事,暗示她皇帝年長,最想看到後宮和兒子們和睦。
若是她一直抓着此事不放,皇上說不準以為她容不下貴妃母子,到時候重則太子之位只怕也會動搖。
雖然容妃不信就憑二皇子那種貨色能代替自己兒子成為太子,但是貴妃受寵十餘年卻是鐵板釘釘的事,皇上若是色迷心竅,愛屋及烏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哪怕心有不甘,容妃也決定這事先記在心裏,等自己兒子即位,她成了皇太後,再和貴妃好好算算帳。
“兒臣會小心的。”
容妃沒有繼續胡攪蠻纏,劉承瑞也覺得松一口氣,随後看到容妃臉色蠟黃形容憔悴的面容,也覺得心裏有點難受。
到底容妃也是受了苦的,在這個局中她和容惠都是別人的棋子,哪怕他對容妃再失望,別人這麽待她,也讓劉承瑞覺得憤怒。
看過母妃後,劉承瑞又去見了容惠,她依然卧床保胎,臉色倒是比昨日看起來稍好些了。
“乖孩子,好好在你母親肚子裏養着,等明年春天你出生了,父親送你烏西新上貢的矮腳禦馬……”
坐在床榻邊,劉承瑞眼神溫柔的隔着被子摸了一下容惠的肚子,笑着道。
“萬一是小郡主呢?殿下也送馬嗎?”
容惠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心裏覺得暖暖的,看着太子也前所未有的親近起來。
這是她孩子的父親呢……
不同于她出身鄉野,父親官職低微,沒有家門依靠在宮裏如履薄冰的過日子,她的孩兒,有天下最至少無上的父親,天生就是這九重宮闕的主人。
她也會好好保護孩兒的,從此以後為了孩子,也不會再退一步。
“郡主啊……”
劉承瑞被容惠柔婉清麗的笑容所攝,眼前的女子總能讓他覺得溫暖,只要在她身邊,她總有辦法讓自己心中堆積的煩悶情緒消失無蹤。
輕輕俯身在容惠的額上印上一吻,劉承瑞忍不住伸手與她十指相扣交纏在一起,一起凝目望着容惠的肚子,共同期待着這個孩子。
“若是郡主,便是我的掌上骊珠,到時候我便叫人用冰花芙蓉玉打一整套的梳妝臺送她吧……惠惠,你看小郡主會喜歡嗎?”
容惠輕笑起來,如此奢華珍貴的禮物,小小的孩童大概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吧。
“妾出身卑微,本是碧玉小家女,得蒙殿下和娘娘恩惠才有了今日,不敢祈求殿下能長久垂憐,只盼着殿下将來多來看看小郡主才好。”
進宮這麽久,容惠從來沒有為自己索取過什麽,不論是容妃的刁難還是在東宮被有司克扣,甚至在宮裏差點被送去慎刑司,她都沒有對太子抱怨過分毫,一直都是不争不搶淡泊溫柔的。
但是她可以不争,卻不能連同孩子一起被後宮傾軋踩踏,這還是她第一次向太子提要求。
劉承瑞看着容惠蒼白的臉頰上淡淡的鋪上了一層紅暈,嬌嫩如海棠,低頭又重重親了兩下。
“小沒良心的,我的孩兒,我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
他太清楚這個女人有多麽溫婉柔順,在他身邊永遠似娴花照水般默默撫慰着他,也從來不曾因為表妹這一層關系拿捏過什麽。
而容妃對自己這個親兒子尚且自私得很,做為姑母想必也不曾對容惠有過什麽真心關懷,她一個沒什麽依靠的小女子乍然進宮,肯定會有不安的,她卻将一切都做的盡善盡美。
眼下容惠的憂慮和惶恐劉承瑞盡知,也心疼她的這些情緒,他不能直接開口向她承諾什麽,只是……
往後孩子出生了,他會慢慢讓她知道的,雖然他的身份永遠注定了不可能成為哪個女人的良人,但是會成為他們兒女慈愛威嚴的父親,也會真正成為她的依靠。
從宮裏出來後,劉承瑞就聽到了陳立的彙報,之前佐證容惠說她對容妃數有怨憤的宮女夏荷在他們的審問中咬舌自殺,最後咬掉了半個舌頭,翻供說自己是因為容良娣更重視另一名宮女而故意誣陷她。
當初從容惠院裏小廚房搜出的醬菜,證明醬菜變質的廚娘,則始終咬死了沒動過手腳,不知道怎麽回事。
“把所有參與過容良娣這件事的人都罰二十板子,打完送到永巷去。”
劉承瑞也不願意聽這些人攀扯到徐氏身上,宮中這邊好不容易按下了容妃這邊,哪怕宮中依然有閑言碎語的,也都只是放不到臺面上的傳言而已,就讓這這個局止于傳言,才是最好的終結。
并且劉承瑞索性借着這樁無頭案另外在東宮後院設了四個尚務局管事,表面上是幫助太子妃徐氏分擔管理東宮的事務,實際上差不多架空了徐氏。
從此東宮再不是徐氏的一言堂,而徐氏要做什麽調遣安排,也要這四個相關的管事蓋章用印方能生效,這樣也算是給徐氏的一個教訓。
這在他看來,完全是不痛不癢的處罰了,但是徐氏卻自覺面子裏子都丢了一遍,很不服氣,等反應過來後,又發現自己好像被架空了般,原本處置東宮的權利瞬間縮水了一半。
這樣處處制肘的處境更讓人心冷不已,徐氏認定這是太子袒護容惠,又總等不到太子再來她的宮殿,便主動使人請了兩次,一定要當面和劉承瑞解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