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果然,第二日夜間,太子來到容惠這邊時,她全程沒提過陳氏的事。
劉承瑞也不以為意,他架起陳氏來,就是為了攪亂東宮的這池深水,免得徐氏一人坐大或者陳氏等人孤立容惠,到時候一旦又發生些什麽狀況,他在外地也鞭長莫及。
“等再回來時,珠珠就會忘記我是誰了吧。”
抱着女兒,劉承瑞難得有點柔軟的感性時刻。
懷中的嬌兒白白嫩嫩,小臉上肉嘟嘟的,雖然鬧起脾氣來哭聲很大,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又乖巧可愛,正是最惹人憐愛的時候。
哪怕他并不是第一次做父親了,也還是有些舍不得就此錯過她的成長。
容惠心下略有點好笑,其實現在珠珠也未必就認識他這個父親。畢竟太子僅僅晚上的時候過來,陪玩一會兒珠珠就要去睡了,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根本不記人,最多也只能認個臉熟罷了。
心裏這麽想,卻不能照實說,容惠只是捂嘴輕笑,“殿下莫要擔心,妾會日日與珠珠提父親的,保準不叫她忘記您。”
将孩子交回給乳母後,劉承瑞也忍不住為自己方才的憂慮而發笑,知道容惠是逗他的,便伸手捏了一下她柔軟的側頰。
“那可是你說的,到時候珠珠見到孤不認識了,孤要治你的罪。”
方才看到珠珠的小臉時,他的手指尖就有點發癢,想戳一戳那鼓鼓的小肉臉,想必手感會絕佳吧。
但是到底覺得女兒太小了,劉承瑞沒舍得戳,放過小的了,如今就拿大的過過瘾也成。
相處久了,容惠也不是那麽怕太子殿下了,知道他此時正是放松的時候,也便與他笑鬧起來,為躲過太子掐臉的手,一把抱住了他勁瘦堅實的腰,把臉埋入劉承瑞的懷中。
劉承瑞不愛熏香,身上有股清涼酽然的淡淡氣息,像容惠幼時在鄉間竹林裏聞過的風與竹葉的味道,吸入肺腑後,是讓人安心又心馳神往的感覺。
“殿下出門在外時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為了公務疏忽三餐飯食,妾會日日想念您的。雖幫不上殿下什麽忙,一定會好好将郡主照顧好,您就安心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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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劉承瑞的懷中,容惠的聲音悶悶的傳來。
不得不說,此時劉承瑞的心中熨帖級了,臨行前比起難舍難分的纏綿和眼淚,他更希望如眼前般寧靜溫馨,她願意牽挂他,願意為他照顧好他們的女兒,這也就足夠了。
“此去歸期未定,孤會安排好你們的,到時候事權從急,你就讓院裏的黃門去找他周汝寧。”
這也是他為了容惠和女兒上的最後一道保險,萬一到時候容惠有什麽急事需要,就可以直接找人,免得還要受到徐氏的制轄。
這也是基于他對容惠的信任,他信容惠不是任性驕縱的人,不會将自己的一腔柔情和胡亂利用,也不會借機生事。
“你也可以多與陳氏走動一二,她雖然位份上高于你,但是無寵無子,實際在東宮內院并無甚底氣,韋氏性情不好,就不要多接觸了……”
話說到這裏,幾乎就是明示了,陳氏就是他強行架起來拉給容惠的盟友,以期容惠到時候不在後院裏陷入孤立無援的被動局面。
容惠聽到這裏時,內心突然狠狠顫動了一下。
“殿下……”
容惠嗫嚅着,沒等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在她心裏高高在上掌握東宮生殺大權乃至半個大秦天下的男人,有朝一日會為她考慮到這個地步。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這段時間陳氏會突然在後院崛起,若是她真的得太子歡心,也不會在擡進東宮後沉寂了那麽久才突然獲寵了。
這個獲寵契機是什麽,整個東宮的人都在猜,包括容惠內心也不是不好奇的,甚至她的內心也不是表面看上那麽淡定,也在隐隐擔心陳氏得寵太過。
她知道殿下與男女之事上一向清淡內斂,每日朝事和繁雜的政務就消耗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而她與陳氏年紀相當,殿下若把閑暇的時間留給陳氏或者後面再擡來的女人,就會完全分薄了她的寵愛。
花期未過就失寵,她倒不怕寂寞,只是孩子還沒長起來,到時候她們母女在東宮風刀霜劍的過日子,想想就凄涼。
現在容惠似有所覺,那個往日裏疑惑過的答案就要從胸口的薄錦撕裂而出,她的眼淚瞬間流的更兇了。
“噓……”
修長的指尖點了下她的紅唇,廊下垂拱的宮燈斜照在窗棂,像一折才子佳人花燈月下的剪影。
君恩難報,緘默何妨與缱绻共消良夜。
第二日容惠醒來時天已大亮,她難得在太子上朝後才起,甚至連早餐都沒有起來伺候。
“哎呀,娘娘您的眼睛怎麽腫成這樣?”
容惠身邊的大宮女清蓮進來伺候時,看到容惠的臉也是吃了一驚。
她內心惴惴,趕緊回憶昨晚上,似乎太子來了以後內室也沒有什麽争吵啊,而且昨夜裏太子要了兩次水呢,這不是恩愛着嗎?
今早容嫔娘娘怎麽會這樣……
“用涼水沾了帕子給我吧,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時這樣可不行。”
容惠對着鏡子看到自己腫成金魚的眼睛也有一絲無奈,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那麽多眼淚。
昨夜她的淚似乎就沒有停過,無論是帳子裏抵死相擁的歡愉,亦或是太子穿過她的長發撫觸她的脖頸,他一碰到自己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眼淚就忍不住一點點往外溢出。
“你啊……”
耳邊有人柔軟的喟嘆了一句,衣裳前襟也被她的淚水的沾濕,她緊緊抱着不讓他走,最後人也還是沒起來再換一件裏裳。
雖然容惠一早上都在敷眼睛,但是到太子妃徐氏這裏請安時,眼皮還是粉色的,臉上還是能看出痕跡來。
“妹妹這是怎麽了?”
坐在容惠身邊的陳氏狀似一臉關心的詢問着,徐氏和韋氏的目光也在容惠臉上打轉。
“只是妾沒什麽見識,想想殿下即将遠行,北上巡查一路定然餐風露宿,就替殿下揪心,昨夜忍不住哭了一場,倒叫姐姐們看了笑話。”
容惠不好意思的垂首低語,留一截細膩白皙的脖頸在諸人眼前。
只是聽了她的話,徐氏等人皆膩味的忍不住皺眉,韋氏甚至暗自翻了個白眼。
演到太子面前就算了,男人吃她這一套,她們可不吃。
比起容惠的話,她們更願意相信是昨夜太子訓斥了她,定然是她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讓太子不滿才垂淚到天明。
等容惠從徐氏那裏出來,幾人各自遣人暫且不提。
終究是時間緊迫,最後一夜劉承瑞留在徐氏那裏,有許多事需要囑咐,另外也算是給太子妃一個臉面。
“殿下真的不需要帶人了嗎?”
徐氏知道陳氏一直在上蹿下跳的活動,想要跟着太子去巡查,但是徐氏更想讓太子帶幾個內侍宮女,既表現出自己的大度體貼,又防止陳氏随侍一時得勢。
沒想到劉承瑞全部拒絕了,連宮女都不帶,只帶內侍和侍衛。
“嗯,出行時間緊任務重,帶的人越少越好,宮女等人會拖慢行程。”
劉承瑞自認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此行是為了江山社稷和北地百姓,對于徐氏總在這一方面歪纏很是不耐,強忍着再度拒絕一番。
交代完該叮囑的,劉承瑞眼見着徐氏又想讓人把大郎二郎抱來,趕緊讓人退下。
自從發生過二郎的事後,他對徐氏也不再存有多餘的信任,兒子們身邊都有他的人暗中盯着,每日情況他也都心中有數,實在不想再在徐氏面前表演一番父慈子孝。
“明日一早啓程,歇了吧。”
見太子冷冷清清的躺在帳中一側,徐氏忍着羞恥,試着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這是徐氏作為貴族婦人能做出的最大膽的舉動了。
這兩年她和太子之間的情分已經所剩無多了,徐氏聽從母親等人的建議,也想再努力懷上一胎,到時候兩個兒子傍身,總要更有安全感一點。
但是劉承瑞沒有接她伸向自己的這番心意,明天就要出行,他現在腦子裏一堆即将要開展的規劃,哪有風花雪月的心思,因而轉身裝作熟睡的樣子,徒留徐氏一時間臉又紅又青,看着他的背影又氣又恨。
次日太子總歸是走了,東宮像是瞬間安靜了下來。
容惠本來還時常陷入似有若無的思念中,直到秋天的第一場雨下完以後,珠珠得了風寒。
那麽小的孩子才五個多月,生了病也沒法直接灌藥,通過奶娘喝的藥喂奶效果也不怎麽好,因而風寒了七八日依然日夜咳嗽。
小小的人原本奶胖的滾圓身體已經消減了不少,容惠的心像在油鍋裏煎熬一般,寧願以身代之也不願看到女兒受罪。
“娘娘,您多休息一會兒吧,郡主的身體今日已經有好轉了。”
珠珠晚上發熱咳嗽,半宿的哭,容惠就守着抱着,自己也跟着熬,她身邊的人嬷嬷都有點看不過去了,因而勸道。
“我哪能睡得着。”
容惠頭痛欲裂,但是想想女兒仍然時不時的發燒,就怎麽也無法閉上眼睛。
因而珠珠好不容易睡了後,她為了找點事情做,就親自去廊下的小廚房熬藥。
剛好小廚房的仆婦在換藥,她拆開一包包好的藥材往瓦罐裏倒時,容惠突然皺起眉頭,快步過去抓住她的手。
仔細的把瓦罐裏的藥抓起來看了一遍,容惠又讓宮女把大夫開的剩下的藥都拿過來,她一包包拆開,越看心越往下墜。
容惠外祖父就是鄉下做游醫的,她自小認識一些藥材,在容妃宮中伺候時,因容妃三不五時的就要頭疼腦熱胸口悶一番,不管真假她都要親自熬藥侍奉,因而對宮中藥材也熟悉。
眼下熬給珠珠喝的藥,都是陳年藥材,不用使勁裏面的黃參就碎的一塊塊往下掉。
難怪一場風寒而已,女兒一直好不了,宮中太醫開的方子應是沒有什麽問題,不然真出了事一道道查下來難脫幹系。
唯有熬煮過後的藥渣,查驗起來困難,便是真的有人看,裏面的藥材也都是對的,誰能想到藥效幾近于無呢。
容惠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內心如墜深淵般,當時就要去找徐氏問個明白。
她自問對太子妃無不謹慎尊敬,每日請安幾乎都是第一個到,徐氏對她多番苛待她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敢稍事怠慢。
畢竟太子妃是主母,她是妾室,所以容惠從不敢生出佞罔之心,就連怨憤都不敢有,一直生生受着。
但是徐氏怎麽對她都行,連這麽小的女兒都要下手,就觸及了容惠無法承受的逆鱗。
大人的恩怨,如何牽扯到孩子身上,稚子無辜啊。
而且不管是珠珠,還是容惠自己,又到底是做錯過什麽呢,若是她們的存在本身就為徐氏不喜,徐氏又做對了什麽呢。
身為太子妃,徐氏本就該撫育庶出兒女,善待太子侍妾,不論她自身喜好這就是她應該盡到的本分,她一天身為太子妃,一天就要做好太子妃應該做的事,不能只想要風光榮華,就不盡義務吧。
“娘娘……您還好吧?”
身邊的崔嬷嬷不懂藥性,只是看到容惠臉色難看,突然對着包好的藥材一袋袋都拆開仔細查看嗅聞,心裏大概有了猜測,趕緊拉住容惠低聲勸解。
“眼下殿下出門在外,東宮都是太子妃娘娘說了算,日久天長的您得更謹慎行事才好。就算眼下您去說理,到時候太子妃下不來臺,您和郡主能得了什麽好處。”
到底是東宮的老人了,崔嬷嬷悄聲勸解着容惠,眼下她要是跳出來,只能是吃虧的份,胳膊肘哪能擰過大粗腿呢。
“是我對不住珠珠……這孩子奔我而來,我卻不能好好保護她,我對不起她。”
容惠的眼淚倏然流下,內心酸楚無限。
眼下知道藥材有問題了,她也不敢聲張,藥方不必動,其他就剩下重新抓藥了,她這才想起太子臨行前似乎給她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