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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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作為太子生母,生前自己德行不修,被聖人一力壓制,連同太子也與容妃疏冷,可身後事總要遵循孝道,太子妃作為容妃兒媳,在太子未歸前更是責無旁貸,于是帶着東宮所有嫔妾日日進宮跪靈。
陳氏如今被囚在容妃宮裏的偏殿,大抵都覺得太子親自問罪前陳氏還是活着的好,因而倒也不缺醫少藥,只是陳氏如今已心灰意冷,如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熬日子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太子不日即歸時,在河北與京城交界的地方,太子一行人遇襲,跟随太子一同巡查的侍衛全部身亡,在懸崖前還落有太子遺物配飾。
這個消息在殘陽如血的時刻傳來,聖人當即口吐鮮血暈厥過去,等夜裏聖人醒來後,宮中就開始戒嚴,太子妃等人也都只得留在容妃宮裏。
因正殿留作容妃的靈堂,便是太子妃也只能住在後殿,金氏按品級住在配殿,剩下容惠和金枝,便一起住在偏院。
“珠珠乖啊,給祖母哭靈……”
需日日跪靈的緣故,大殿裏煙熏火燎的,她們這些人每日都要跪足一個時辰,大人尚且受不了,更何況大郡主一個兩歲的孩子,所以從清早開始就抗拒進靈堂,一直啼哭不休。
她被容惠精心呵護的養大,一旦哭起來很難止住,容惠只得狠心由着她從頭到尾的哭到結束,更是心疼不已。
“大郡主也是孝順孩子……”
由于和容惠住一個院子,見她一路哄孩子哄的筋疲力盡,金枝也不舍得咋舌。
因為容惠是個好性情的,曾經還照管過二郎一陣子,并不像徐氏總是看丫頭般對自己不屑,所以她還挺喜歡和容惠交往的。
“小孩子家許是也知道如今情勢不好吧,所以不安。”
容惠也跟着嘆氣,小聲與她咬耳朵。
因太子失蹤的消息已經過了幾日,聖人據說身體也不佳,宮裏人心惶惶,各種傳言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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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太子殿下的嫡子大郎要被立為皇太孫了,皇位依舊傳給孫子,也有人說國賴長君,宮裏二皇子年歲正好,貴妃又盛寵多年,必是要扶自己的親子上位的,種種傳言莫衷一是。
徐氏自然是緊張的,最近她跪靈後就日日去貴妃處,将大郎拘在院裏讀書,每日堅持和大人一起哭靈,壑宮都在說大郎孝順。
“二皇子不是說是個走旱路的嗎?就是有貴妃在,朝野上下也不能服他。”
金枝挺關心立儲這件事的,太子十有八九回不來了,便是他還在,自己也不受寵,因此并不怎麽在意,可她在意國祚傳承,做天子唯一的親弟弟,總是比做一個宮室皇侄來的更加實惠體面的。
橫豎她有親生兒子,只要二郎順利長大,就少不了她的好處,到時候兒子封了王,她熬到做王太妃時,才是她的大福氣呢。
“朝堂大事,哪是我們這些人能管得着的呢……說來你倒是心挺大的,聽說那邊一直對二郎虎視眈眈呢。”
容惠知道金枝關心什麽,雖然沒順着她的話說,可眉眼朝着東邊的配殿一拐,那邊住着金氏。
金氏盯着二郎的事不是一兩天了,還曾經找金枝談過願意讓她認自己的叔嬸做幹親,到時候金枝就是她的表妹,表妹的孩子,自然她願意一起照顧。
這對金枝來說并不是壞事,橫豎她身份低微,徒有個低階名份,若是認了金家這門親,也算是能為自己擡一下出身,甭管金枝并不姓金,只是當初與另一個叫玉葉的一同被主子賜名而已,她都十分願意的。
太子妃養二郎和金氏養二郎,就金枝來看各有利弊,養在主母膝下固然好,可太子妃有自己的親生兒子,先前就不把自己兒子當一回事,差點養出岔子,如今看似對二郎不錯,可有幾分真心金枝心知肚明。
金氏雖然位份只是太子嫔,又無寵愛,可是到底沒個親生兒子,是指望着二郎承歡膝下替自己養老的,眼下自然是只盼着二郎好。
自己作為生母,孩子又還小,自然只能任人捏扁搓圓的份,所以金枝就是順其自然,只要金氏能說動太子,把二郎交給她撫養,她就沒什麽意見,至于自己,到底是親生母親,只要自己好好活着,将來兒子總要奉養自己的,外人是攔不住的。
“我出身不好,給不了二郎什麽,不管是誰,只要能給二郎更多,我都願意。”
這個兒子,只要健康長大就行,金枝就只有這一個心願。
這才是親娘的那份心,容惠心有凄然,抱着哭累的女兒輕輕吻着她的臉頰。
幸好有這麽個孩子在,讓她能好好消化太子失蹤後的心碎和凄惶,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力掌控,對于太子的生死性命更是無能為力,連多想幾分,都覺得苦澀萬分。
又過了幾日,大概是始終沒尋到太子蹤跡,大多數人都已經死心了,認定他掉落懸崖死在江中了,開始有認提議為太子立衣冠冢。
所謂衣冠冢,就是一個鮮明的導向,要所有人都承認太子已經不在,可以議立新儲了,只是聖人當朝怒斥了提起這個話題的中郎将,激動之下又口吐鮮血。
這下朝綱更加不穩了,京師開始暗流湧動,聖人登基三十年,雖未有什麽大才幹,可也穩定江山勤于政務,如今老年喪子,精力不逮,逐漸壓制不住底下的人了。
徐氏肉眼可見的更加焦躁不安了,再顧不得起她,每天想盡辦法的聯系貴妃。
可貴妃已經連續兩日不曾見她了,明眼人都明白,可見貴妃确有扶持二皇子之心,并不願意和徐氏達成一致扶持大郎做皇太孫。
作為兒媳,她想見聖人,可貴妃掌管內闱二十年,自然是有手段的,沒等徐氏帶着大郎接近皇極殿,就早被人攔下了。
可憐徐氏一直将貴妃姑母作為依仗,曾經她以為姑母是家族榮光,是自己身後的靠山,也立志将來做了皇後,一定維護姑母的體面,與姑母互為助力。
她從來沒想過,親姑母有朝一日會背叛自己,不願扶持自己的兒子,想要自己當太後。
貴妃如今更是借着為容妃守靈的機會,徹底将徐氏困在宮裏,也不叫她與宮外傳信,只把徐氏逼的更加忐忑不安,害怕父親也放棄自己和大郎,轉而支持二皇子。
對此容惠一直冷眼旁觀,她若是徐氏,此時就該牢牢看緊大郎,守靈總有盡頭的,不管怎麽樣先保護好孩子。
二皇子此人早就被人引歪,也沒有什麽才幹,只要大郎能活着,就總有機會不是嗎?
若是一直鬧騰下去,讓貴妃覺得她是阻礙,貴妃只會轉頭對付大郎。
果不其然,容妃剛過二七,大郎就不小心在院裏跌倒,被一根樹枝紮進了眼裏。
這意外來得如此突然,叫人頓時後背發冷,連徐氏都懵了,雖然太醫來的及時,可大郎終歸是落下殘疾了,從此徹底與大位無緣。
”徐寧和,你好狠啊,你沒有心啊……“
經此打擊,一夜之間徐氏的頭發白了一半,整個人的青春像是迅速流失了,支撐她餘生的全部動力,就是大郎作為嫡長子能繼位大統,為此不論太子殿下之前怎麽冷落她,懲罰她,她都能撐下去,冷眼看着東宮的女人們來來去去。
可現在,兒子沒有了前途,自己也被至親背叛,太子生死未蔔,前半生的所有榮光一夕之間如泡沫消散了。
在貴妃來探望大郎時,徐氏忍不住撲上去,她恨毒了這個姑母,為了皇位她連人都做不得了。
姑母怎麽能這麽對她!
”多事之秋,你好好照顧大郎吧。“
徐氏撲上來時貴妃先是吓了一跳,可想到容妃的死法,她的心裏也有些發毛,趕緊讓人拉開徐氏,看了一眼大郎就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如今二皇子的所有阻礙都沒有了,前半生她被一個肚皮争氣的宮人子制肘,自己的兒子因為晚生了幾年就一輩子只能做個閑散宗室,要她眼睜睜看着容妃那樣的人配享太廟尊為太後,徐貴妃簡直比死都難受。
幸好太子是個短命的,連那個女人也是個享不了福的,命運欠了她的終究還回來了。
跪在聖人床前,徐寧和真的不理解,大郎落下殘疾,如今聖人再無別的選擇了,為什麽他還是不肯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就像他寧願二十年來把皇後當作擺設,也不肯讓她當皇後一樣。
“聖人不是最愛我了嗎?我是你的卿卿啊,不是說有我足矣,不是說不會讓我沒了去處的?如今澤兒做太子,我就有着落了啊,澤兒也是你的兒子,他年紀也夠大,能壓制朝臣,比起大郎一個小娃娃,不是更好嗎?”
看着聖人閉上眼睛,始終沒有打理自己,相伴多年,她知道這是聖人不同意,可是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啊,等到他咽氣後,二皇子還是能作為唯一的皇子即位的。
“為什麽啊?”
徐寧和頹喪的跪坐在床前,她二十多年受寵不是假的啊,為什麽到了關鍵時刻,聖人竟然在沒得選的情況下都不答應自己。
“卿卿。”
你要的太多了啊……
望着明黃色的蟠龍帳,最終聖人嘆了口氣,握住了貴妃的手,卻沒有再說下去。
早在多年之前,看着這個青春貌美眼裏都是流光溢彩的女子,他就知道,這是個難以滿足的女人。
寵愛,兒子,權柄,名分,她一概都要,就像她背後的徐家一樣,鐘鳴鼎食,與帝王家同生,門生故吏遍布朝堂,仿佛山脈般不斷的紮根蔓延。
早些年仁武帝就不想再忍了,可徐家終歸無大錯,貴妃陪伴枕邊多年,總有幾分情意的,他也老了,奪儲時也走過了血海白骨,他不想再大動幹戈了,所以最後的溫柔,就是讓徐家再次做了下一任帝王的外戚。
更何況容妃作為太子生母,不是個省心的,有她在宮裏與貴妃互相制肘,太子又是個有能耐的,不會被外戚拿捏,徐家再盛,止于外戚之家了。
眼下情況特殊,仁武帝以為還能多周旋幾日的,但是貴妃下決心的速度可真快啊,沒想到柔情似水的女人,殺伐果斷起來也毫不相讓。
可惜了大郎這個孩子,但是這孩子早已與帝位無緣了,而貴妃的狠心,說不準也是為他找了一條釋懷的路。
因有貴妃的決斷,徐家也只能徹底放棄大郎,完全站到了二皇子這一邊。
仁武帝一直咬牙撐着,既沒有同意為太子立衣冠冢,又沒有答應貴妃立遺旨,把貴妃以及朝上徐家等人的耐心都堪堪耗盡,就在諸人覺得帝王活的太久也不是樁好事時,宮廷突然起了新變化。
睡到半夜時,容惠在女兒突然的啼哭聲中驚醒過來,她抱着孩子站在窗前,随即發現遠處的天邊有火光。
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容惠的心突突的跳着,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沒有驚醒外面的宮人,只抱着女兒去了外面的大殿,怕女兒哭鬧,忍住心痛在她嘴裏塞了帕子,将她放在容妃的靈位下面,緊挨着她的棺椁。
容妃的棺椁寬大,掩住了半個八仙桌,白幡到處飄着,能将人藏的更加隐蔽。
安置好女兒,容惠又悄無聲息的去隔壁院子,沒等金枝驚叫就捂住了她的嘴,示意是自己。
金枝也是個機靈的,且她早些時候還能靠自己一個人摸出院子跑到太子面前為兒子争取活命的機會,眼下更是不遑多讓。
她也學着容惠那樣,悄無聲息的跑出院子,潛到二郎房裏悄悄将人抱出來。
幸而因為守靈的原因,二郎的奶娘沒有全部跟來,只有一個奶嬷嬷在床上摟着他睡,奶嬷嬷有些年紀了,睡的很沉,這才能讓金枝驚險的把人偷走。
“你抱着孩子去陳氏那邊的院子裏吧,別讓孩子發出聲音來,實在不行把帕子塞進嘴裏,我估摸着等天亮後就有消息了,是好是壞總有定論。”
不管是不是多心,身為母親的總有保護孩子的強烈意願,金枝也不敢賭上二郎的性命,乖乖聽着容惠的建議。
果不其然,還沒到天亮宮外就傳來動靜,似乎是有人闖進了容妃宮裏,容惠也抱着女兒安撫着她,自己也躲進了靈位下方的桌子裏,止不住得渾身發抖。
很快後院傳來動靜,容惠不敢發出聲音,容妃停靈的大殿寬闊,大門一直敞開着,裏面除了棺椁一覽無餘,有雜亂的腳步聲在周圍徘徊,卻始終沒人進來。
像是過了很久,這才有交談聲,隐約能聽到,“二皇子去哪裏了,”“大郡主也不見了”,“好好搜一遍”等聲音,容惠顫抖着緊緊抱住女兒,縱然珠珠哭的滿臉都是淚也不敢把她嘴裏的帕子放松一點。
直到,“快走快走”的聲音傳來,伴随着孩子的哭聲,腳步聲紛至沓來又迅速離開容惠也沒敢大聲喘氣。
“珠珠乖,不要發出聲音,阿娘保護你,別哭啊……”
再三安撫女兒後,容惠才敢為女兒摘掉嘴裏的帕子,珠珠這才大口喘着氣,方才差點憋的閉過氣去。
等女兒回過神來,即将放聲大哭時,容惠趕緊又把帕子塞進她嘴裏了,現在這個關頭還是保命要緊。
就這麽拿出來喘氣又塞回去循環着,容惠的心一直緊繃着,大殿外宮女黃門們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珠珠累的睡了過去,容惠的帕子這才拿出來,她在心裏有各種各樣的猜測。
“太子殿下回來了!殿下來拜祭娘娘了!”
“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娘娘在天之靈保佑!”
……
各種聲音一起湧入大殿,比起黃門們靈巧的腳步,宮女們輕盈快速的步伐,整齊劃一的步伐聲在殿外響起,随後這一排排的腳步來到了大殿。
“太子殿下!”
一群群人接連不斷的跪倒在地,有熟悉的腳步聲逐漸越來越近。
容惠的心跳的格外激烈,不管怎麽樣她決定賭一把,在腳步聲停在離棺椁三步遠的地方時,容惠拖着已經麻木的站不起來的雙腿這才帶着女兒從靈位下的八仙桌下滾了出來。
她掀起白幡突然出現的瞬間,禦林軍的長槍就幾乎捅的了面前,珠珠睜眼的瞬間就看到了刀尖,又哇哇大哭起來,嗓音沙啞的不行。
“殿下……”
在容惠喊出來的瞬間,劉承瑞早已讓人撤走兵器,一個箭步飛奔而來。
一家人在靈堂上團聚,落魄的母女倆看起來驚魂未定,太子皮膚比以前黑了不少,面容瘦削輪廓更加分明,眼皮略微的凹陷襯的原本清雅眉目更加深邃刻骨。
彼此都有了一點陌生感,可是被擁入懷中的那份安心和信賴如期而至,容惠這才肯讓眼淚洶湧而出。
“您終于回來了,等的我好苦……”
容惠緩了很久才能說出話來,劉承瑞緊握着她的手,恍如隔世般,這才真的覺得自己的腳踏上了實地,濃重的血腥味和懸崖峭壁,底下的黑色波濤都已經盡數成為過去了。
很快容惠就想起來,還有二郎和金枝,趕緊提醒太子讓人把他們找回來。
“當時事态緊急,我又和金枝住在一個院子裏,當時沒敢通知太子妃娘娘,怕被她鬧将起來,又覺得總歸大郎和娘娘比我們安全些……”
等太子為容妃上過香後兩人這才能在偏殿好生說話,珠珠已經讓人抱下去了,這孩子也半日沒吃沒喝,最近總哭嗓子都哭壞了,實在得好好養着。
“嗯,我知道。”
劉承瑞并沒有怪罪她的意思,珠珠和二郎能安然無恙也全靠她警覺。
昨晚上他趁夜帶人逼宮,是貴妃狗急跳牆了想拿孩子威脅他,這個劉承瑞知道東宮所有女眷孩子都在宮裏給容妃守靈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最終貴妃在向大郎舉起匕首的瞬間就被一箭射穿了喉嚨。
當初他被逼入絕境,可是他過去從不肯辜負百姓懈怠政務,于是他的百姓也沒有放棄他,總有丹心碧血的正義之士願挺身而出與他一起奮戰,于絕境中力挽狂瀾。
他悄無聲息的回來,只聯系了聖人留給他的隐秘人脈,就是為了棺蓋定論。
成王敗寇,莫衷一是,哪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呢。
剛回到宮裏,實在太多事了,劉承瑞自然沒多少時間陪她,只讓容惠帶着珠珠好好休息,這段日子她們确實受苦了。
“您好好的回來,我們母女就別無所求了。”
“只是妾不中用,沒能服侍好姑母,姑母走的太突然了……”
提到容妃,容惠終究淚如雨下。
她一步步精心籌劃,賭上全部将容妃推入死局,一切都順遂得不可思議,也可以說,容妃和陳氏的所作所為早已經釀就了這杯毒酒,而她狠心灌下。
在容惠下定決心不再做姑母的傀儡,不想被容妃拖着走下深淵後,她的死就成了容惠的解脫。
可哪怕幾乎是親手殺了容妃,容惠對容妃也還是感情複雜。
不管怎麽說,她強行将她留在宮裏,雖憂多樂少,可她也得見天顏,良人如皎皎君子,昭昭如天上明月,給了她惶恐和傷痛,也給了她綿延愛意和寵愛呵護。
“孤沒有母妃了。”
許是終于沒了外人,劉承瑞突然面色有點恍惚,像是突然間才想起來這事實一般。
他在靈堂為生母上香,從聽聞容妃的死訊就沒什麽眼淚,此時突然才感覺到心裏某塊地方正無限陷落。
從小到大,劉承瑞都因身邊人對容妃的評價而暗自傷懷,當所有人都說可憐大皇子有這麽個生母時,他既羞惱又氣憤。
生母待他比起兒子,只看重他皇嗣的身份,比起母愛和關懷,更關注名分和皇寵,他都知道,也常因生母做過的事而憤慨,也想過若是容妃不在了會有多好。
這些都有的,她是惡母,他是冰冷疏離的兒子,他們不是一類人,永遠處不到一塊去。
可她也是孺慕過的母親,是幼時在廊下對着他笑的美麗的母親……
如同容惠一樣,劉承瑞對容妃的感情也很複雜,他看着容惠,她們姑侄倆容貌上并沒有什麽相像的地方,可是她們來自同一個家鄉,從今往後,也只有這個人能與他一起記得他的母親。
帶着舊日情緒的風霜,終于從眼角滾落。
躺在容惠溫軟的大腿上,感受着她柔軟的手指輕輕在頭上按摩放松,劉承瑞這才放松的嘆出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他強打起精神來,吻了吻她的面頰,又匆匆出門了,容惠也長長的舒了口氣。
她能給予的,所求的,也許就是這麽一聲長嘆。足矣了。
休息好後,容惠這才招宮女講講現在宮裏的情況,得知太子妃徐氏為了阻止貴妃派來的黃門抱走大郎,搶奪時被推倒撞到了桌角,臉上破了相當時血流不止。
後來太子回來時,徐氏才肯讓人好好包紮,據說整個人差不多像個血葫蘆一樣。
二郎有金枝保護,兩人藏在陳氏那裏沒人發現,直到容惠提醒才有人找到那裏,如今徐氏無暇顧及,二郎由生母金枝暫時照顧着。
“聽說前面宮裏殺了不少人呢,白玉石階都染成了紅色,連貴妃娘娘都服誅了,她宮裏的宮女嬷嬷們全被清掃關押了……”
宮女趨着容惠的臉色說的心有餘悸,宮變當真是吓人啊,所有人都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所謂人命如草芥。
“沒事的,都過去了。”
容惠疲憊的拍了拍身邊宮女的手,安慰着她。
宮女秋梅心頭也有一絲溫暖,再一次的感嘆着,良娣娘娘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啊……
仁武三十九年三月,太子遇襲後第十一日回宮,貴妃徐氏殘害太子長子,囚禁聖人意圖逼宮,已當夜伏誅。
次日聖人下旨太子監國,太子巡查遇襲案正式調查。
五月,太子遇襲案主謀晉南王畏罪自盡,王府男嗣皆下獄等待問斬,女眷沒入教坊司,三代不得更改樂籍。涉案同謀徐國公認罪,朝堂牽涉者衆多,均被下獄問罪。
七月,朝堂風波平息,帝王薨,山陵崩。
八月,新帝登基,改仁武為令和,開始令和元年。
十月,帝陵起,容貴妃随帝一同附葬。
十一月,新帝封後宮,太子妃徐氏未參與徐國公案,誕育子嗣輔佐潛邸封皇後,徐後性淡薄,随太後王氏一同長幽內宮為國祈福。
良娣容氏封皇貴妃。侍妾金氏封貴人,良娣金氏封昭儀。
十二月,新帝生母出身之容家獲封安樂公,爵位三代止。
令和四年二月二,皇貴妃容氏誕育皇三子,帝賜名承平,是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北方政清人和,農家戶戶糧倉滿溢。
封為皇貴妃後,劉承瑞就對容惠改了稱呼,人前人後只叫她“表妹”了,頗有種自己人的親近感。
姑表兄妹者結成婚姻并不常見,但是容惠卻覺得自己為了成為“表妹”,走了很久很遠的路。
夜裏,帝妃二人站在窗前賞月閑談,容惠說起了在娘家時最期盼的,就是在夏夜的鄉間與家人一起聽戲。
戲班子在各地跑,并沒有什麽名角,可是戲臺上燈火通明,鑼鼓喧天,底下一聲叫好,就也熱熱鬧鬧的開場了。
唱的是一折梁祝,每每年輕的姑娘媳婦聽完都要含了熱淚。
“你多愁多恨成千古,我形單影只何以生,我與你海誓山盟生前訂,地老天荒永不分。”
小時候自然是不懂情的,雖然覺得“未到銀河就斷鵲橋,大紅花轎到你家,白衣素福來吊孝”委實有些過于遺憾了。
因情而亡,抛下一切的愛,小容惠就覺得其實無甚必要,也大抵明白太熱烈的感情,總要傷人傷己,不如靜水,深流。
“不知道聖人聽過這折戲嗎?我卻覺得最有意思的唱段在這部分。”
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這麽幾句帶給容惠的印象,比起化蝶都更要持久,深刻,她記了很多很多年,甚至陪着母親上香時總要特意多看兩眼。
直到入宮後的大婚夜,他對她笑的時候,青色綢緞的長衫帶上了月華的清輝。
眼前人皎皎如明月,清隽如玉樹蒼雲,那一眼,她就幾乎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那是自己配不上的人。
容惠從此不敢再仰望明月了。凡人是不能獨擁明月的。
便是如今,她也是如此認為的。
“你竟如此想嗎?”
聽着容惠難得的坦露纏綿心聲,劉承瑞既覺得有趣,又倍感憐愛。
“朕若真是明月,也要奔着卿卿而來。”
少年之上/癸卯年八月二十四
終于完結了
都不敢算拖了幾年,真的抱歉啦,也謝謝一直支持作者的你們
本文很多不足,也有很多次因前後銜接有間隔而覺得寫起來挺累的
幸好沒有放棄,堅持走到了這裏
下一本已經在構思啦,大家江湖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