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君事件

夫君事件

天下蘇府何其多,但若是在京城,一提“蘇府”二字,準保十個人裏有九個會先想起城東蘇太傅家,剩下的一個,那是發問的外地人。

相比其他高官府邸,城東蘇府占地并不很廣,若以前面住滿了一大家子老小的孫府為參照,蘇府勉強算是一只麻雀。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裏既有精巧的亭臺樓閣、水榭廊橋,又從老爺少爺到丫鬟夥夫一概不缺,人事物皆齊全得緊。

蘇府主人蘇太傅早年在刑部供職,其破案手段之高妙、平素為人之狡猾,使他獲得“蘇鬼”稱號。聽說因他頗有點能耐,所以婚後被調到禮部做了侍郎。不料侍郎還沒當很久,就又一步高升,給小太子教書去了。這看起來好像是降了他的實權,将他排斥在朝堂議政之外,然而有些頭腦的人都清楚,一品太傅絕非等閑。盡管現時估量不出什麽價值,但日後太子登基稱帝,一品太傅成了帝師,這可是連皇上都要尊重三分的人物。

有厲害夫君在前,一向好強的蘇夫人又怎麽會遜色太多呢?

想當初蘇夫人也算小有名氣,她本是禮王府上的金賬房,硬被蘇太傅挖角娶走。據傳,這位女中豪傑在某次的刑部查案過程中不小心被卷進了是非,故此巧遇蘇太傅。蘇太傅卻是個妙人,一邊查案一邊不忘施美男計,好好歹歹把金賬房騙回了家,奉若至寶地擺在家裏供養起來。

由于兩人的性格都各有強硬的一面,因此蘇夫人與蘇太傅的恩怨吵鬧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不過吵鬧歸吵鬧,他們夫妻之間多年來還是十分恩愛的,面對大是大非時從未出現過歧義。而這對夫妻的四個兒女,在奇父怪母的熏染下,倒也順利長大成人。

長女蘇梧桐——這位女子在大安朝是名號響當當的人物。只要在大安朝生活過一段時間,就絕對不會不知道蘇梧桐是何方神聖。你可以沒聽說過她的父親是誰,也可以沒聽說過她的母親叫啥,但皇後蘇梧桐的大名,一定是如雷貫耳的。

因為,當今聖上自從娶了她,就一直沒再納任何女人為妃,不僅嚴禁文武百官插手于選妃,還公然宣稱娶妻是自家私事,與旁人無關。只瞧一點,便能發現這位皇後所受到的恩寵究竟有多大:她的長女,甚至不到周歲就被皇上冊為東宮儲君。

所幸蘇家并沒有憑着女兒的聖眷加身而飛揚跋扈,蘇府少爺蘇臺就是最佳例證。他十九歲上便在平反藩王叛亂時立下了汗馬功勞,進刑部後又破了不少重案要案,風頭幾乎要蓋過其父,一時間,竟被朝中同僚戲稱為“小蘇鬼”,大有前途。

倒是二姑娘蘇蘭不太有手腕,下嫁兵部侍郎之子,稍稍收斂了一些孩子心性,在家做起了官夫人。

至于最後的這位三姑娘……

她是叫全京城人都搖頭嘆息的千金小姐。

三姑娘家世相貌無一不好,兼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工中饋全然上乘,按理是不愁嫁的。然實際情況卻有些詭異,三姑娘有言在先,除非接受她的條件,否則婚事免談。近幾年,慕名而來的優秀公子很多,偏偏三姑娘就是端着架子不肯嫁人,任巧嘴的媒人踏平蘇府門檻、風雅的王孫貴族成群求親,她也照樣搖頭不誤

是條件太高了嗎?

不,人家三姑娘只有一個條件: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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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條件就足以吓退她所有的愛慕者。

試問,哪個男人願意不顧臉面地把尊嚴踩在腳底?娶美人固然可以獲取炫耀的本錢,娶太傅之女固然也能博得欣羨的目光。但若以入贅為名,娶了美麗的聰慧的太傅之女,恐怕不僅會被列祖列宗唾棄,還會被世間衆人鄙視:原來兄臺您是個靠裙帶關系往上爬的窩囊廢呀?

入了贅的女婿會被笑話成在家為妻子端洗腳水的下人,所以大家都不看好三姑娘能順利嫁出去。畢竟依她的身份,是不太可能看上各方面都很尋常的丈夫,而優秀的男人,誰又樂意入贅呢?

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三姑娘今年已到二十二歲——

呀?真有不怕被人笑話端洗腳水的家夥出現啦?而且、而且,聽上去,這個男人好似還不太清楚三姑娘立下的規矩哦?

霎時,太平盛世下,安逸的京城人們那身愛好八卦的因子又開始活躍起來,紛紛猜測這敢去蘇府叫板的英雄到底是哪路好漢。

總之不管他是哪來的英傑,大家都要先為他掬上大把大把的同情。三姑娘尚未出嫁就敢說自己是她的丈夫,這位好漢,你一定會惹毛蘇太傅和蘇夫人的,無論你擁有多殷實的家底、多俊俏的相貌、多驚豔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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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太傅有沒有被惹毛現在還不好說,但震怒中的蘇夫人很明顯已經被惹毛了。她先揪出陳年往事訓得兒子狗血噴頭,接着又憤怒地表達了自己對丈夫的失望,最後把他們父子二人統統趕出屋門,将寶貝小女兒喊了進來。

“真是的,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爺兒倆居然還磨磨蹭蹭不想回來,我就知道他們靠不住,還得我出面擺平。”

蘇夫人咯咯啦啦地咬着茶杯杯沿,終是忍不下心中疑問,索性放了茶杯,盯着女兒問道:“小葉,你老老實實地告訴為娘,你這次出門,究竟是不是為了刑部的哪個案子?”

蘇葉清楚母親的脾氣,雖不敢有所隐瞞,卻也不能實話實說。

她略作思考,恭敬回答:“确實不是。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霜霜是我的好朋友,她成親我能不去嗎?我保證我是換了男裝去的,這點您不必擔心。”

蘇夫人緩了語調:“為娘不信。你這避重就輕的本事還沒學得你爹的一半就敢在為娘面前賣弄?除去霜霜那孩子的婚禮,真沒有發生別的了?一定要老實交代,否則為娘會很生氣很生氣的。”

見母親的态度有機可乘,蘇葉連忙小跑到母親身旁,挨着榻沿半偎依半蹭座地坐下,抱住她的胳膊來回搖晃,邊搖晃邊撒嬌:“沒有啊,真的沒有啦!娘,女兒好傷心,您都不相信女兒的話。”

“嗯哼。”

蘇夫人閉上眼睛,蘇葉馬上狗腿地為母親捶肩膀。捶了一小會兒,蘇夫人才慢慢地睜開眼,話裏帶着笑意:“解釋解釋你那‘夫君’是怎麽個回事。”

蘇葉将腦袋枕在母親肩上,沮喪地說道:“娘,女兒可不可以不說?”

“嗯哼,不可以。”

蘇葉心不甘情不願,與母親堅持索取答案的視線對上,發現自己無法拒絕母親的要求,于是她艱難地開了口:“那家夥不是……其實他嘛……哎呀,也算是。不對,不算是……”

糾結了半天,蘇葉像小狗似的,眼睛濕漉漉地看向母親大人:“很複雜的,女兒能不能不說?總之,女兒會妥善處理這件事,您可不可以先放過女兒這一回?”

蘇夫人常年與丈夫打交道,早練了一身軟硬不吃的功夫,只聽她清了清喉嚨,開始借題發揮:“如果事情鬧大了,你打算怎麽處理?讓你爹出面擺平?小心你爹到時候嫌太麻煩,直接就把你送給人家!”

蘇葉道:“盡管放心,女兒不會勞他老人家大架的。”

蘇夫人輕點一下女兒的額頭,笑道:“行,既然你這麽保證了,我這個做娘的再不通情達理些也說不過去。你那‘夫君’,現下正在前面等着,該怎麽辦,你自己斟酌。實在應付不過來,就把你哥哥拉着。要是還對付不了……反正你爹也被為娘叫回來了,他閑在家裏悶得慌,稍微幫女兒解決個小尾巴應該沒問題。”

蘇葉笑道:“娘想得真周到!”

“嘿,淨給我灌迷魂湯。”蘇夫人忍不住又要念叨了,“吶,不過呢,雖然為娘從不幹涉你們幾個的喜好,也一直沒有特別反對過小臺在刑部做官這件事,可為娘覺得,與其去刑部受罪,還不如綁回來個丈夫。唉,不曉得你在外頭惹了什麽禍事,倒叫人家找上門來讨逃妻……你呀,總讓為娘替你挂牽!”

不好!

蘇葉見風使舵,立即拿出最恭敬最認真的表情,“是是是、對對對”地回應着。

一年前,母親偶然間發現了自己在幫哥哥查案,從那時起,她就一直愛念叨。為此,慘遭無妄之災的父親竟被母親勒令睡了十來天的書房,只因他老人家知情不報、罪加一等。身為主兇的哥哥,更是三天兩頭就會接受母親的盤查,後悔不及。

母親十分讨厭刑部。

不過念叨是一方面,她卻沒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連在宮中做皇後的阿姐都被蒙在鼓裏。迄今為止,知道蘇葉是刑部影子的人,除了她的父母、兄長和皇帝姐夫,大約也沒有第五個了。

蘇葉很感激,同時也清楚母親這是在尊重自己的選擇,正如她同意讓自己去處理那個黏人的家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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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求速戰速決,蘇葉一邁出母親的屋子就直接朝前廳走去。

“小妹,等一下。”

剛被母親訓成“完全不顧妹妹死活”的蘇臺守在門外,嚴肅地喊住了蘇葉。

蘇葉恍若未聞,徑自朝前邁着大家閨秀式的碎步。

蘇臺心知她在埋怨自己沒事先解決掉那條跟回來的尾巴,所以忍下被忽視的不滿,再喚一聲:“小妹,我有事要對你講。”

蘇葉頓了腳步,慢吞吞地轉身,眯縫着眼,懶洋洋地掩嘴打了個哈欠,悠然作答:“哥,小事不要來煩我,我很忙,大事不要來找我,我管不了。”

任是蘇臺,聽了她的回答也有些無語了。他只好一臉公事公辦地囑咐:“刑部那個官銀案,你就不用管了,我再另外派人。”

“怎麽,嫌我礙手礙腳啦?”蘇葉幽幽地瞥向兄長,“管與不管是我的事,哥哥你都把那案子扔給我了,現在卻命令我撂手,我不甘心得緊吶。”

蘇臺皺眉,“我沒有命令你。你……算了,你被人糾纏,難免心情欠佳。你若堅持徹查,只記得不要出京就行,其他事情,再議吧。”

蘇葉不知道哥哥忽然跳出來說這些話有什麽意義,不過她能聽出一些端倪。莫非他以為自己會因一個微不足道的、總在糾纏不清的家夥擾亂了心智?

蘇家三姑娘又不爽了。

那可惡的家夥,最好皮緊着點!

三姑娘一邊磨牙霍霍地在心中設想着無窮無盡的惡毒字眼,一邊抛棄優雅含蓄的小碎步,像一陣風似的刮向了前廳。

毀她名節、壞她好事,撞破她喬裝三次後的真實身份,害她被母親拷問、被兄長質疑……很好,十分的好,非常的好。

——她、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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