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陰招報複

陰招報複

段雪寒含笑将蘇府前廳內的所有擺設再欣賞一遍,恰到好處地避開門外的炯炯目光,禮貌地關上耳朵,裝作聽不到任何竊竊私語。

從敲響了蘇府大門那刻起,他就覺察到自己被整座蘇府的人孤立了。開門的老頭、引路的小厮、上茶的丫鬟……凡與他接觸過的,大都抿着嘴不吭聲,實在不能不出聲的,也是很敷衍地咕哝幾句後,馬上飛快退下。

手邊的茶水雖一直保持着冒熱氣的狀态,可這熱氣已經冒了有兩個多時辰,眼看太陽偏西,肚子裏卻還沒有午飯的蹤影。他原以為好歹能在蘇府混口飯吃,不過人家似乎沒有請他用膳的意思。

一旦做了朝廷的官,人果然就會變得小氣。若今天這種情況發生在任何一位不拘小節的武林人士家中,那他這個找上門來的女婿不是當場被連番攻來的刀槍劍戟轟出十裏之外,就是會在女方家人半信半疑的視線下坦然接受招待,先進午餐再商量後續發展。似這樣把人不高不低地半吊在會客的前廳裏,還真是少見。

莫非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像鑒定某件稀世珍寶般地婆娑起手上的青瓷茶杯,段雪寒并沒有露出被主人怠慢的不耐煩神情。他知道自己的說辭很聳動,他也知道婚姻不是兒戲,所以他不能輕舉妄動,只能耗着性子等,慢慢地等。

就當段雪寒打起精神正準備再一次練練眼力,數數前廳的屋梁上盤踞着多少根蜘蛛絲時,他忽然聽到一陣迅疾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啊,她終于肯露面了。

段雪寒欣慰一笑,起身以寬大的衣袖撣撣衣服上看得見看不見的灰塵,然後稍稍整理了下綁束得一絲不茍的黑發,一擡眼,正正撞進剛出現在前廳門口的蘇葉眸中。

好漂亮的女子!這該是她的真容了吧?

段雪寒早就在猜測蘇葉是因怕女孩子孤身行走在外有諸多不便,所以才用易容術遮掩。只不過他确實沒料到蘇葉竟美麗如斯。若她願朱唇輕啓、柔情淺笑,便會令人停止呼吸、忘卻前塵。她的美,并不僅是靠容顏維持,還有她那雙讓人捉摸不透的明亮眼睛,這種由內而外散發的多變,最是勾人心魄。

而在此刻,這美麗的女子冷凝着臉,本應漾滿甜蜜的嘴角也一并冰封,質問意味十足地叱喝道:“段雪寒!你究竟想怎樣?纏着我看我笑話,就這麽讓你開心?”

蘇葉方才靠近前廳的時候,圍在前廳附近的仆人們見她臉色不好,頓覺形勢不對一哄而散了,所以她不用害怕被外人瞧到她現在這副兇神惡煞、有違庭訓的模樣。

段雪寒頗有感觸地伸手指了指前廳正中挂着的牌匾,“夫人,岳父手書庭訓在此,忌浮戒躁。”

蘇葉怒道:“誰是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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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雪寒好整以暇地把伸出的手轉了個彎對準蘇葉,“可不就是你,蘇府三姑娘蘇葉嗎?”

“你!”

蘇葉胸脯起伏,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體內亟待呼嘯而出的扁人欲望。她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陣驚濤駭浪,尖如利刃般的視線紮在段雪寒身上。對方卻毫無反應,依然神情自如,笑吟吟地回望着她,好像在嘲諷她的小孩兒心性,禁不住一絲語言上的刺激。

可恨啊!

自從蘇葉得知天底下原來竟還有個叫“段雪寒”的家夥時,她就與這個家夥結下了不解之“怨”。

此人虛僞,偏又喜歡作潇灑豪俠狀;此人陰險,偏又愛把江湖道義挂在嘴邊。

僞君子!

蘇葉一向自诩真小人,誰知一時不察,竟着了這僞君子的道,連番三次易容換裝,全叫他識破。擺脫不掉的後果就是被他大搖大擺地劫持着,毀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光輝形象。

可恨至極,可惡至極!

蘇葉氣得頭疼,想起這幾天來所受的委屈。

每日小心謹慎,每日都在防備着他的跟蹤,每日都在更替着不同的性格習慣與外貌聲音,誰知到頭來,她辛辛苦苦施下的各種手段竟然完全沒起任何作用,這叫她情何以堪?何況這僞君子還口口聲聲地把她喚作“娘子”、“夫人”,委實可惡!

對,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蹚渾水代霜霜出嫁。可他們段家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明明是大哥成親,怎麽到最後卻演變成小弟迎娶?也別怪她協助早有心上人的霜霜遠走高飛,這段家根本就沒有誠意。霜霜是商賈之女又如何?武尊世家就可以随便将一個姑娘的終身大事拿來開玩笑嗎?

原以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武尊世家是堂堂正正的武林泰鬥之家,行事理應光明磊落、不偏不倚的。現在看來确實是她淺薄了。江湖與朝堂,孰明孰暗孰好孰壞?既然有門戶之見,為什麽又要下聘?是了,霜霜貌美,嫁妝也多。大抵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龌龊人,根本都是一丘之貉。

那麽眼前這個段雪寒,是不是也因為看中了她的身份才百般糾纏?

蘇葉垂下睫毛,冷笑卻爬上面容。

“段二少。”她笑得通透而又諷刺,“在深究那場可笑的婚禮之前,不妨先來探讨探讨令兄對婚事的看法,或許你我還能達成某些共識。那本是令兄與淩家姑娘的大喜之日,你我皆是替代他人,既然這樣,又何必總咬着我不放?”

段雪寒面現無奈,長嘆道:“成親當日确實是我們二人拜的天地,夫人啊,我曉得你有心結,不過你且放心,等回去之後,我自會大肆發帖宴請賓客,這次以我們的名義,定不會叫你再受委屈,不明不白地就嫁我為妻。”

蘇葉越聽越覺不對勁。到最後她終于抓住了段雪寒的意思,不由無語:這段雪寒不單僞君子,還很會耍白癡,故意不提段家與淩家雙雙缺席的新人,只談那無關緊要的小事,更不忘順便占她便宜,裝傻充愣地非要把代嫁擰成真嫁。

段雪寒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通,緩了緩氣,厚着臉皮問:“如何,夫人?”

蘇葉後牙一酸,使勁地磨了磨,十分閨秀地掩口輕笑,“這裏沒有夫人,只有三姑娘。請問段二少方才是在對誰說話呢?”

想拿下蘇葉這般狡猾如狐的女子,就非得有堅硬如鐵的意志和厚實如牆的臉皮。段雪寒正擁有這兩樣本領。

蘇葉眼前只花了一下,段雪寒就已來到她身旁,執起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語如呢喃,極具誘惑:“夫人,你認為,見過你這傾國傾城貌的我還會放開你的手麽?跟我回去,好不好?”語畢,他的頭漸漸低下,眼看就要觸碰到蘇葉的嘴唇……

“好啊。”

蘇葉微笑,袖口滑出一柄通體烏黑的短劍,反握于沒有受制于段雪寒的那只手上。短劍并不起眼,可卻很是鋒利,壓在段雪寒的頸項上,泛着暗淡的光澤。

她笑靥如花:“你想死就早說,我可以成全了你。”

“可我不想死呀……”

段雪寒的臉停在蘇葉面前不足兩指,暧昧的氣息環繞在兩人之間,他像是安撫情人似的輕柔卻相當迅速地拂過蘇葉的肩頭。

蘇葉大震:“你卑鄙!”

段雪寒繳了她的短劍,猶有臉皮調笑:“怎麽是我卑鄙呢?承讓了,夫人。”說着,便在蘇葉鼓鼓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蘇葉連退好幾步,使勁地瞪着吃了她嫩豆腐的段雪寒。

“很好。段雪寒,你會使陰招,我也會。”

本已逃得遠遠的蘇府仆人,猛然聽到一聲慘烈的叫喊,全體抖下了一地的汗毛。接着,前廳裏回歸安靜,也不知裏面的兩位究竟有沒有真的打起來。盡管為了避嫌,廳門并未關死,可是誰又敢靠近半步?大家只能悄悄藏在旁邊的矮樹叢裏,偷聽裏面的動靜。

隔了有一盞茶的功夫,蘇葉一派閨秀風範,施施然地從廳內走出,細聲細氣地對着門前的空氣吩咐道:“來呀,進去收拾茶點,送客。”

藏身于樹叢的幾人籲了口氣:呼!危機警報暫時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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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蘇夫人為着段雪寒以女婿之名來訪這件事生了好大的氣,當即派人去請回丈夫和兒子。正午,蘇蘭的丈夫從兵部回到家中,在飯桌上同妻子閑聊了幾句,随口提了提岳父和妻舅被強行拉走時的情形。蘇蘭上了心,飯後哄着女兒入了睡,左思右想只覺不對勁。

娘為什麽突然把爹和哥哥喊回家?

蘇蘭帶着疑問探聽了一番,終于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正巧女兒睡醒,嬌憨地窩在她懷裏要親親。蘇蘭見狀,便命人備車,又派了個小丫頭給處理着公務的丈夫捎信,說今晚要留在娘家吃飯。

小丫頭剛走,蘇蘭也不等丈夫的回答,抱着女兒就登上了馬車。

她對傳言不感興趣,只是有些驚訝于一貫明哲保身的妹妹竟然會惹來這種野桃花,簡直不可思議。總之她一定要回去看熱鬧。

下了馬車,蘇蘭興沖沖地帶着一路咯咯笑個不停的女兒直奔前廳,劈頭就問:“人呢?”

蘇蘭那急驚風似的做派,唬得廳裏的小丫頭一愣一愣,還以為她是蘇葉:“三姑娘?您怎麽又回來了?”

蘇蘭扼腕。

很明顯,她白白錯過了一場好戲。

尚未離去的段雪寒見了她反倒呆了呆,目露驚喜地看着蘇蘭一身已婚女子的打扮,奇道:“夫人?你不是已經被我氣走了嗎?怎麽回去又換了身打扮?啊,難道你回心轉意,願意與我一起回家了嗎?”

但在驚喜的同時,他又感覺到了些奇怪。忽然間,他想起蘇府二姑娘與三姑娘是孿生姐妹,容貌相似,甚至連常年在府中服侍的丫鬟小厮也分辨不了她們姐妹。

大事不妙!

“回你個大頭鬼啦!”

……果然。

蘇蘭不用多問就已經聽出這個尚不及兄長絕色的男子是誰。她利落地把兩顆白眼甩在他身上,過分清脆的嗓音與蘇葉的低柔大相徑庭:“誰是你夫人啊!連我們姐妹都分不出來,你還不如繼風哥哥呢!單憑你這豆大點兒的眼神,就想勾搭小葉?得,我勸你趁早死心。”

說完,她跟來時一樣,抱起女兒橫沖直撞,直朝她和蘇葉以前同住的院子跑去。

這下子,換段雪寒扼腕了:糟糕,他好像把妻姐的存在給忘了。

繼惹毛岳母蘇夫人、惹火蘇葉之後,段家雪寒成功地惹怒了蘇蘭,将在蘇家說話最有分量的女性成員們幾乎得罪了個遍。

他苦笑着揉揉被蘇葉一針刺麻的胳膊,回想起蘇葉臨走前說的話。

“我要是不懂認穴針灸,怎麽敢行走江湖?”

——唉,夫人真是文武全才,他就完全不通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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