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接再厲
再接再厲
占了上風的感覺确實舒服。
蘇葉步履輕盈,在回去的時候不管對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直把經過的仆人們弄得三魂缺失、六魄不全。
懷抱大好心情,蘇葉回屋便輕巧地拎了本雜書,又命桃杏裝了爐熏香點着,她自己則放松地倚在軟榻邊,享受起閑适的飯前時光。
桃杏燃了熏香,轉頭見蘇葉這般悠閑自得,便知昨晚招惹了她的絕對就是那登門拜訪的“三姑爺”。三姑娘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如今看她春風滿面,那一定是已經把憋了整晚的惡氣全數奉還,現在正含蓄地喜悅着呢。
而蘇葉還沒坐熱椅子,孿生姐姐就沖進屋門,幾下跳到她身前,一手抓着女兒把她夾在懷裏,一手卡在攤開的書頁上,氣喘籲籲地問道:“小、小葉,我說、說你啊,你、你什麽時候成親的?”
蘇葉沒回答姐姐的問題,只從她手上接過娃娃,擺到面前,讓娃娃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拿了顆核桃哄她說話:“惠惠乖,喊姨姨,姨姨給糖糖吃。”
兩歲的惠惠掰着胖乎乎的手指頭,偏着腦袋咯咯地笑。
蘇葉耐心地重複了兩次後,她才聽話地喊人:“姨姨!姨姨!糖糖!”
蘇蘭緩了氣,一把拍掉蘇葉手裏的核桃,奪回女兒,“連孩子都騙。行了,我來可不是讓你把我女兒當猴耍的。我說,前廳那個傻頭傻腦的家夥真是你在外頭挑的男人?好沒眼色,咱倆哪裏像嘛,他竟然把我當成你了,對着我說了一大堆廢話……先不提這個,娘既然把爹喊回來了,爹那邊有沒有動靜?繼風哥來過了嗎?”
“這麽多問題,我該回答哪個?”蘇葉将榻上的幾本書推到裏面,示意姐姐就座,然後又拉出一個小圓枕,讓惠惠團着枕頭玩。
蘇蘭眼珠子轉悠一圈,笑道:“那我問你,繼風哥有沒有來?”
蘇葉道:“他來做什麽,哥哥這幾天一直在刑部忙案子,可沒空與他議論國事。”
桃杏為蘇蘭倒着茶,聞言忍不住插了句嘴:“姑娘,繼風公子對您的心思如何,難道您還不知?您這話若被他聽去了,豈不叫他寒心?快別這麽說了,您不想回應也不能就這麽拖呀,趁早絕了人家的想念才是正經。”
蘇葉道:“你這丫頭,倒不知收了繼風多少好處,時時不忘念着他。”
桃杏連忙撇清:“沒,婢子可沒收過繼風公子的任何好處。婢子這番話,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和繼風公子無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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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蘭倒是隐約聽出妹妹對繼風有些不認可,因此疑惑地問道:“繼風哥哥是慶離叔叔的兒子,雖然不像世子哥哥那樣以後能繼承封號,可畢竟也是禮王府的小公子,他對你癡心一片的,又同意入贅咱們家,難能可貴啊!慶離叔叔是爹的好友,紅姨又和娘情同姐妹,都樂于同意你們的婚事,你嫁給繼風哥哥,哪裏不稱心了呢?”
蘇葉意味深長地望着姐姐,“等他真正願意入贅,我才會承認他的心。”
蘇蘭不解:“小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蘇葉支走了桃杏,讓她去找要送給姐姐的刺繡圖樣,接着又拿話岔開了蘇蘭的問題,避重就輕:“小蘭,記得我走之前,你不是向我讨霜霜送來的繡圖嗎?今天正巧你來,把繡圖一并帶回去仔細描摹吧。霜霜也很想你呢,直問我你最近如何了。”
單純的蘇蘭果然被她帶遠了話題,她立即興奮地問道:“真的真的?她真提起我了啊?我以為我沒去,她會生氣呢!是不是她因為當了新娘,所以就興奮得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啦?”
“怎麽可能。”蘇葉想起了婚禮,冷冷一笑,“她要嫁的人是武尊主。結果那武尊主甚沒擔當,把自己的弟弟扔了出去當新郎。”
蘇蘭驚呼:“什麽?武尊主是誰?霜霜喜歡的人不是……”
蘇葉按住姐姐的胳膊,捂了她的嘴,壓低聲音說道:“噓,小點兒聲。我跟你講,霜霜起初根本不清楚她要嫁的人已經換成武尊主了。等我趕到尹陽,覺得事有蹊跷,調查後才得知霜霜被段氏相中,硬要她嫁給段家的武尊主。淩叔又怒又怕,也不敢寫信求救,所以沒請爹和娘參加霜霜的婚禮。不過你放心,霜霜沒嫁進段家,她被我掉了包,現在應該在淩叔的幫助下躲起來了。”
“啊?”蘇蘭大張了嘴巴,很是吃驚,“新娘跑了,竟然沒人追究?還、還有,那個段家和武尊主到底是什麽東西,竟敢強娶民女?淩叔在越刍不是也很厲害的麽……聽上去,好像是段家不對哦?”
蘇葉無意多做解釋,只笑道:“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越刍是越刍,尹陽是尹陽,再說這個段家,勢力非同小可。這事兒,爹也未必肯插手。淩叔不和他們硬碰硬,我倒覺得是聰明人的做法。記住,這些都是秘密,不能告訴別人,知道麽?”
蘇蘭眨眨眼,默默地低頭,扶着女兒,防止她掉下軟榻。
蘇葉知道姐姐的習慣,一旦聽了秘密就再也不敢多說半句,因此她才放心把這件事告訴蘇蘭,同時也不怕她繼續追問究竟是如何掉的包。
自從大姐由越刍回宮後,霜霜每年都跟着淩家車隊來京城一次,有時候耽誤了時間,還會應母親的邀請在蘇府停留一段日子。所以她算是淩家與蘇府最為熟悉的人,同她們姐妹也一直保持着聯系,她若有難,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觀。
只是蘇葉沒有料到她這一舉動,竟為自己招來了偌大的麻煩。
那塊牛皮糖,打也打不走,甩也甩不掉,偏又不知他來意為何,煩吶!
“唉,該怎麽躲過這個人呢……”
不小心聽到了妹妹的嘆息,蘇蘭好奇問道:“躲什麽人?”問完了,她又想起在前廳碰到的男子,“啊!小葉你好狡猾,三言兩語就把我拐走了。來,快跟我說說,明明是霜霜成親,為什麽你卻惹回來了個丈夫呀?”
蘇葉嘿嘿一笑,“真想聽?不後悔?”
蘇蘭心底寒了寒,想起以前妹妹每次問過“不後悔”就勢必發生會叫她後悔的事情,但她表面依然堅持着刨根問底:“不後悔!”
“不後悔……唔,不後悔……”蘇葉把“不後悔”三個字在嘴裏念了好幾遍,故意逗起了蘇蘭的好奇,卻打定主意不告訴她,只把語氣加重,借此吓唬蘇蘭,讓她不敢再問,“不後悔?真不後悔的話,我就告訴你。”
蘇蘭終究不敢,縮縮腦袋,嘀咕道:“後悔……”
蘇葉露出勝利的微笑:總算擺平好奇心重的姐姐了,那麽接下來需要應對的,就是最不容易上當的爹和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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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蘇葉的未雨綢缪用錯地方了,因為蘇太傅并沒有表示他的任何情緒。自打被強行從外廷拉回府中并聆聽過夫人的“訓示”後,他就一直待在書房,既沒對段雪寒的出現提出疑義,更不曾将蘇葉喊來訓斥一番,別說是生氣,連個像樣的表情都沒附送給女兒。
蘇葉禁不住要揣測起父親的用意。
這次的事情畢竟和她在尹陽的擅自行動有關。若非她協助霜霜逃跑,段雪寒也不會一路跟随,并揭破了她将近一半的身份。而且段雪寒到底存了什麽心思,她至今不知,怕就怕他對蘇家抱有想法。
可兄長蘇臺也未作任何正面反應。盡管他要求她不再插手于刑部官銀案,但這與段雪寒一事并無直接關聯。
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姐姐又說了些其他小事,蘇葉惴惴不安地等到了用膳的時辰。
忽聞前頭來人傳話,說是老爺吩咐:少爺回來了,二姑娘、三姑娘也在,今日大家難得聚在一起,請同往正廳用飯。
蘇葉心裏一咯噔。往日用膳,飯菜多半都擺在母親那邊,鮮少有在正廳設宴的時候,除非家中來客。今天這是……
到底是蘇蘭沒心機,想也不想地就抱起女兒拖上妹妹,朝正廳出發。
蘇蘭邊走邊笑問:“最近幾年哥哥确實很少回府吃飯的吧?我聽克險說,刑部不比其他各部,同‘清閑’完全無緣。他曾幾次邀請哥哥過府小敘,哥哥卻總以刑部事多為借口,叫我好不難過。妹妹比案子還重要嗎?”
蘇葉心不在焉:“我們也拿不準他什麽時候才高興回家一次。整日裏半夜方歸,清晨便走。”
“是嗎?莫怪克險請不動他。”看蘇蘭的樣子,似乎也不怎麽在意被唯一的親生哥哥冷落,只拉緊了妹妹,扭頭催促,“快點快點,他們該等急了。”
蘇葉被她拖着,不得不加快腳步。然而新換的衣裙裙擺過長、甩得太開,有幾次險些被走路喜歡邁大步子的蘇蘭絆倒。
好不容易走到正廳,發現其他人果然先到了。
蘇蘭回頭遞給妹妹一個“你看我早就說了吧”的眼神,竟忘了她們來得晚也有情可原:她們本就住在蘇府偏裏的院子裏,兼之吃飯地點又是臨時決定後才派人去通知她們,一來一往,路上耽誤的時間自就多了些。
待她們坐好,首位上的蘇太傅竟仍半阖着眼,不喜不怒的也不出聲。
看蘭葉姐妹面露詫異,蘇夫人道:“先不忙。早些時候我着人去叫繼風那孩子,他說他可能晚到一會兒,讓我們不必等他。我想反正咱們一家人今晚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兒,所以就自作主張,打算等等他……”
正說着,就聽外頭有人禀報:“繼風公子來了。”
“啊,說誰誰到。”蘇夫人一拍手,“齊了。”
繼風也在同一時間出現于正廳門內。
這位名為繼風的男子身量略高、相貌清俊,竟也長了副叫人挑不出瑕疵的面容。
他銳目微掃,将廳中景象盡收眼底,稍作斟酌便笑着開口:“伯父伯母,繼風又來讨飯了。阿臺,近來刑部接下不少案子,再忙也要記得休息。”視線一轉,“啊,小蘭和小葉都在,今天趕得真是巧。小葉,我前些時候得了柄軟劍,無論形制還是手感都很襯你,明天讓人給你送來可好?”
短短幾句話,就把蘇家上下梳理了一遍。
蘇葉起身笑道:“有勞繼風哥哥上心。”
蘇蘭這次卻反應極快,繼風話音剛落,她就大聲抗議:“繼風哥哥,你好偏心啊!枉我期盼許久,天天想着你還有什麽奇珍異寶能送我玩玩,沒想到你居然打個招呼就算了事,只看得見小葉一人。”
蘇夫人趣道:“來遲了還敢偏心,趕緊自罰三杯!”
早有機靈丫鬟在桌上擺了三杯酒。
繼風也不推托,幹脆地連飲三杯,方才笑答:“伯母,您每次都要加害于我,不知是何說法。我可不像家母那般不勝酒力,碰之即倒,叫您失望了。”
蘇夫人啧啧有聲:“也罷也罷,我這點小九九全被你瞧透了。”
繼風入座後,蘇夫人征求蘇太傅意見:“老爺子,咱們開飯吧?”
蘇太傅在小輩們面前素來不喜廢話,因見人已到齊,便端着冷臉命令上菜。蘇臺坐在父親下首,亦是一副冷面孔,他們父子周圍竟無人靠近。
蘇夫人倒是笑意盈盈地示意女兒把外孫女抱過來,哄着惠惠乖巧地喊了一遍長輩,又開心地把她摟在懷裏,貼着她的小臉,笑眯眯地問道:“我們惠惠想吃什麽?外婆給你夾哦!”
惠惠忽閃着明亮的大眼兒,指了幾樣奇巧的花哨小菜,卻全都是排在繼風面前的。繼風忍俊不禁地将惠惠“欽點”的幾盤菜挪到蘇夫人與蘇蘭之間,“還是這麽挑嘴。”
他與蘇家相熟,每次留在蘇府吃飯都堅持按照年齡排序,向來坐在蘇臺之下。蘇葉是幺女,也坐在下首。蘇夫人又特意命人搬出圓桌,大家同擠一處,空隙難免小了些,于是,從兩邊數都排最末位的繼風和蘇葉就湊成了鄰居。
中間隔了妹妹蘇葉,蘇蘭流利接口:“繼風哥哥不也一樣?還是這麽偏心。”
繼風好似沒聽見,溫和地問向蘇葉:“我聽說你今天遇着了不順心的事,現在好些了嗎?”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繼風這麽問,無非就是想探聽一下那所謂的“情敵”在蘇葉心中究竟是何地位。饒是不外顯的蘇太傅,在此刻也露出了絲笑意:什麽應邀而來,分明是聞訊趕至,這個繼風,跟他爹那迂回溫吞的性格當真是一個模樣。
蘇葉埋頭,咕哝道:“好多了。”
繼風明知她這又是在客串小家碧玉,卻不戳穿她的把戲,反順着她的路子走:“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我雖沒有太大能耐,但至少能護你周全,不被外人占了便宜。”
蘇家人聞言,全都默默地放了碗筷,等待蘇葉的回答。
蘇葉展眉一笑,生動的臉上洋溢着類似惡作劇般的調皮:“繼風哥,放心好了,沒有人敢占我便宜的。”
親眼目睹蘇葉的惡魔之笑,繼風非但不覺心驚,反而還習以為常。
蘇府衆人見狀,心道:繼風,你已經被小葉磨練出來了,再接再厲吧!可不是随便哪個人就能降服住我們家小葉的,請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