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話在先

有話在先

蘇葉在王府用過晚膳方才回家。

蘇府的人個個心比眼亮,大體上也就猜出這是三姑娘在借繼風公子之名躲避段二少雪寒。

由于主子平時并不刁難下人,仆人們只要處理完手頭上的活就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亂侃,這些天的談資便正是三姑娘的兩位愛慕者了。

實在是繼風太會做人,他說的話對三姑娘的至親影響甚大,前途不容小觑;而段雪寒這後起之秀亦是不俗,連少爺蘇臺都不願觸其鋒芒,兼之他自稱蘇葉之夫,倒還真多了些勝利者的架勢。因此這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輪流拜訪蘇府,誰都不肯示弱。

如今,大家都在猜這兩位公子一定早已知曉彼此的存在,否則他們為什麽從不在同一時間出現于蘇府?情敵相見必要分外眼紅,看來他們是怕失了身份,在三姑娘面前沒了面子,所以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個走得連茶水都涼透了,另一個才剛剛想起要往蘇府趕。

這天,衆人照舊開盤下賭,賭究竟是繼風先到還是段雪寒先來。

賭局午前就見了分曉,支持後起之秀段雪寒的人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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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雪寒在日上三竿前到了蘇府,他這次不是來纏着蘇葉要她承認“身份”,而是來道別的。

他整理一下衣冠,笑着對引路小厮說道:“勞煩這位小哥替我傳個話:就說段雪寒明日便走,請蘇三姑娘無論如何也要賞臉一見。”

這引路小厮早收過繼風的好處,此刻立時做出為難的表情:“段公子,不是小的沒法幫您,只是我們三姑娘啊,那可不能說見就見。若真這樣随便,外人指不定要怎麽編派她呢!”

段雪寒并未氣餒,聞言,他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語氣卻依舊十分悠然:“啊,如此……這位小哥莫不是看我寒酸,給不起你好處?不怕不怕,一點小意思,我還沒放在眼裏。”說着他就拔下了挂在腰間的一枚玉佩,掂了掂,笑嘻嘻地遞了過去,“如何?”

孰料該小厮态度堅決,硬是不受他的誘惑,眼都不閃一閃,禮貌地輕輕推掉段雪寒送上的上等白玉,“段公子,您這麽做可不太好。小的還指望能在府裏多做幾年,給老母掙些藥錢呢!”

段雪寒滑稽地眨眨眼,“我這玉佩還不夠藥錢?”

“段公子,您說哪兒的話,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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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正琢磨着該怎麽推擋掉這天上砸下來的美事,忽聽身後有悅耳的聲音響起:“你先下去吧。桃杏,沏茶。”

三姑娘!您真是大救星啊!

引路小厮趕緊抹了把汗,同被支使着去沏茶的桃杏一起彎腰告退了。

段雪寒早奔了過來,也不管周圍是否有人旁聽竊聽,沖上來就喜滋滋地呼喚道:“夫人!你總算肯見我一面啦!”

蘇葉懶得跟他廢話,只漫不經心地亮出了短劍,在手裏轉悠着。

段雪寒這回難得沒抽風,正經八百地捋順了額前劉海,歡快地笑道:“京城甚好……唔,甚好。但是夫人,我身為段氏子弟,不可在外久留,京城再好我也不能定居于此。昨晚接到家兄書信,命我速歸,不知夫人做何感想?”

蘇葉冷道:“我不是你夫人,更沒有任何感想。”

然而她多多少少也有些驚訝。

原本蘇葉就心存懷疑,雖未聽說段雪寒參與過江湖紛争,也沒聽說過他在江湖上的排名究竟有多高,但他武藝确實不錯,在一百招內打贏她不成問題。這樣的人,又是這麽招搖的個性,在江湖上理應擁有自己的名氣,怎麽到現在還只靠着他哥哥混日子?

聽過段雪寒這幾句話之後,她倒是确定了以前的一些猜測。

首先,她在外奔波,自是累積了許多小道消息。姑且不論消息真實與否,總之段氏本代武尊主與弟弟貌合神離已是人盡皆知。蘇葉本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段雪寒的言辭。不知怎麽,蘇葉直覺這對兄弟感情挺好,外人的傳言未必可信。

其次,段雪寒并非頭頂段氏光環的武林貴公子,盡管他在段氏所擔的職位仍是個謎,可這職位絕不會太低。她從兄長蘇臺那裏得知,段氏正着手調查官銀被劫一事,此舉應該是想極力澄清己身嫌疑。這個時候,段雪寒被武尊主召回段家,八成與官銀案脫不了幹系。

蘇葉正想得入神,段雪寒那邊就嬉皮笑臉地湊了過來:“夫人,看你這樣,是不是舍不得我啦?”

這人,果真死性不改。

蘇葉的戒備沒有因思考而松弛,所以當段雪寒靠近她的時候,她在第一時間便豎起了短劍。

段雪寒卻锲而不舍,視蘇葉的警告于無物,帶了滿臉有損他優美面容的嬉笑,死守調戲之陣地:“夫人啊夫人,我要走了,你記得時刻想念我喲!”

蘇葉煩不勝煩:“走就走,走得越遠越好!”

段雪寒不在乎她的惡言惡語,自得其樂地搖晃着腦袋,雀躍地湊到她身旁,順便伸出食指,有恃無恐地撥開了橫擋在面前的短劍,“哎呀,我知道夫人下不了手。這種危險的武器,夫人還是小心使用吧,別傷了自己,否則我會很心疼。”

上次段雪寒施展同一招接近她的時候,蘇葉就已注意到他的步法有些眼熟。這回段雪寒再次使出了類似的步法,蘇葉不禁晃了晃神。

怎麽和她最早接觸過的那套騰挪步法如出一轍?

蘇葉只恍惚了一下,段雪寒就再次成功地繳了她的短劍。她下意識地擡眼瞧了過去,發現原來這家夥也比她高了大半個頭。

“你……”

蘇葉五指彎曲,想也不想地就抓向段雪寒的臉。

段雪寒格下蘇葉的手,開玩笑似的說道:“夫人,你怎麽也學會了這些小女人才會的招數?短劍沒了也不該像貓一樣亂撓人啊!”

蘇葉左手被擒,換了右手連續跟進,目标依然是段雪寒的臉。

段雪寒怕傷着她,又不想扔掉她的短劍,于是一推一擋,接着滑出蘇葉的攻擊範圍,哭喪着臉抱怨道:“夫人啊,我可就靠這副皮囊混飯吃了,你要是毀了我的容,那我以後豈不餓死?”

蘇葉沒吭聲,直直地望進他的眼中,緩緩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麽會我們蘇氏祖傳的輕功步法?”

段雪寒似真似假地說道:“咦?夫人你竟不知我們段家和你們蘇家一百年前是同宗嗎?”

蘇葉道:“我聽你鬼扯。”

好好好,是他鬼扯,都是他在鬼扯。既然英明神武的親親夫人不相信,那他換個說法就是了。

段雪寒随便從路邊揀回來了個解釋:“夫人你有所不知,這武功麽,哪有什麽獨門絕學呢?大家你偷師我抄襲,時間一久,各門各派的武功也就沒有秘密了。你所說的蘇氏祖傳步法,估計也是從別處拿來添進去的。我和你師從一宗,又有何稀奇?”烏黑的短劍在他手心裏轉了一圈,“那,這種傷人的武器,還是讓我替夫人保管着吧!等我……”

段雪寒正想混淆蘇葉視聽,就有人幫他完成了這項有些艱難的任務——

“三姑娘,老爺命小的來請段公子前往書房小敘片刻。”

段雪寒立即挺直了腰板,跟着為他引路的仆人消失于門外。

蘇葉懷疑的目光則一直緊緊地附着在他背後,如影随形。

然而其他人不會特別留意蘇葉的臉色和視線,他們只知道,自從段雪寒出現後便未曾表态過一次的蘇太傅,終于肯正眼瞧瞧“三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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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蘇太傅首次與段雪寒進行對話。

段雪寒嘻哈慣了,且又不在朝廷為官,所以即使他久聞蘇太傅大名,卻也不會對他産生敬畏乃至害怕。他就這麽站在蘇太傅的桌前,執了個晚輩禮,擡頭時還是一張走遍天下的笑臉:“蘇前輩。”

伸手不打笑臉人。

蘇太傅只一眼就将段雪寒上下打量了個遍。在聽過他對自己的稱呼後,搖頭輕哂:“我身不在江湖,何來前輩一說?換個稱呼吧,不用這麽拘謹。”

段雪寒從善如流:“蘇伯父。”

蘇太傅道:“請坐。”

段雪寒也不推辭,大方地坐在了右邊的椅子上。

蘇太傅看着他落座,忽然說道:“你小的時候,我見過你一次,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小女蘇蘭、蘇葉俱随我同往段家,我與令尊還為你們的婚事做了個約定呢。不過可惜,前幾年令兄已經幫你回絕了。”

段雪寒皺着眉頭細細回想了一會兒,卻怎麽都想不起這段往事。他抱拳一笑:“許是年代久遠,我那時又小……失禮。”

蘇太傅倒沒深究下去,只道:“哦,你不記得了——不記得也罷,依着段公子的身份,想來也容易貴人多忘事,些許雞毛蒜皮确實不該拿出來說事兒。我老了,記性也不好了,剛才的問題,就當我沒問過吧!”

段雪寒面帶愧色,低聲說道:“我十幾歲上生了場病,病好後,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太記得。這事家兄從未提起,抱歉。”

蘇太傅擺擺手,“口頭之約,無憑無證。令兄來信致歉已經足夠說明你們段家的這份心意。只是小女無緣段氏,實在令我感慨。”

段雪寒忙道:“伯父,可我确實已同小葉拜過天地……”

蘇清似笑非笑:“我這女兒,仗着自己有些許小聰明,又肯用腦子,查案子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機靈的。不過她仍流于天真,不幸竟招惹到武尊世家。慚愧啊!我年長托大,在此先陪個不是。”

段雪寒急了:“您這話可不要折殺晚輩!”

蘇清卻不容他說完就嚴肅說道:“你們之間……罷了,我這做父親的都不想插手其中。言盡于此,僅有一事容我先放前頭:段氏在武林舉足輕重,須知我太傅蘇清也非浪得虛名,他日若小葉自願歸家,奉勸二少莫來糾纏,否則我必重重回敬。”

段雪寒怔了怔,隔了好久才輕聲回答:“晚輩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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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臺為人,與其父不盡相同。他骨子裏烙着“正直”和“古板”,因此實在看不下去二妹的活潑好動,也不太習慣小妹的換臉。

蘇葉臨行前一晚,特意偷了父親珍藏了十年的好酒,跑到哥哥的院子裏去對酒當歌。

看着小妹手捧酒杯、開懷暢飲的樣子,蘇臺忍不住嘆息:“你這性子,也不知到底像誰。”

蘇葉想也不想,“像爹啊,這可是娘親口說的。”仰卧在躺椅上,她舉杯,補充道:“敬我們的父親大人——他也挺不容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蘇夫人的威名,府裏的書房總是為爹時刻準備着。”

蘇臺本在淺酌,聽了她的話,差點噴酒,臉上的表情也輕松了下來,剎那間春暖花開、光照大地。

蘇葉把酒杯轉了個彎,對着天邊殘月,笑嘆道:“若你能像繼風那樣以微笑為武器,約莫現在早有孩子了。”

蘇臺一語道破天機:“繼風也不是愛笑的人。他這麽做,無非是怕你被人拐走。誰知你還是把他坑害了,自己在外面成了親。”

一提起段雪寒,蘇葉就覺得一個頭倆大。她連忙別開話題:“哥,在我走前,咱們先去皇後娘娘那邊轉轉吧!聽說宮裏最近又有不安分的家夥了,待我們去抓幾個殺雞儆猴。”

蘇臺繃緊了嘴唇,吐出四個字:“樂意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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