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結伴出京

結伴出京

宮裏發生的事不小,可那起因說來倒也好笑。

某天,胡子白花花的欽天監監正不知是發了什麽瘋,把專司觀測天象的兩位靈臺郎全都趕回家去睡覺了,他自己則跑去夜觀星象。這本來也沒啥大問題,但監正大人一年難得勤勞一回,居然還真被他老人家觀測出了異常:有客星自西犯紫微。

這下子總算讓欽天監逮住出頭的機會了!

于是監正老大人樂颠颠地聯合了監副,着實危言聳聽了一番,直把後宮之首皇後娘娘說得心驚肉跳:什麽?皇上近期有難?

風聞此事的太後也吓得不輕,當晚噩夢連綿不斷。

一石激起千層浪,宮裏很快就自發自動地興起了“護君運動”。該運動首要任務便是保住陛下的安全,絕不能讓疾病(落水、中毒、刺客等等,在此不做詳細列舉)出現。

雖然皇帝陛下已經數次聲明自己無意納妃,但仍有很多宮女對他趨之若鹜。這些宮女多半有些後臺,每到選秀的時候被送進皇宮,長袖善舞的就撈個女官做做,沒有本領的只好在宮裏待到二十歲才能由父母領回家中另行婚配。

不過相對回家婚配,在宮裏定居才是最振奮人心的事情啊!

所以欽天監這麽一折騰,倒叫不少野心勃勃的女官們同樣逮住了機會,想在皇上面前顯示一下自己的獨特風采。

保護皇上,借機出位。

說不定還能把皇後拉下馬呢!

衆女抱着這種心态,直把後宮搞得烏煙瘴氣。能控制這種局面的皇後和太後早已六神無主,哪有心思去約束她們的越軌行為?

皇帝陛下啼笑皆非,知道勸服不了妻子和母後,所以就由着她們去鬧。還是個孩子的皇太女卻看不下去了,但她也莫可奈何。因為她享受到了與她皇父一樣的待遇,父女二人雙雙被受驚過度的親人們嚴加看管起來,生怕出一丁點差錯。

就在這混亂的局面下,皇太女中毒昏迷。

毒嘛,也不是什麽置人于死地的劇毒,随便來個稍微懂些解毒良方的禦醫就能醫治妥當。然而事情的重要性不在于此,而在于中毒的人是皇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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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天監那邊很是欣慰:好極妙極!原該是陛下近日不順,現在由皇太女殿下代替陛下承受,足見皇太女殿下的誠心與孝心。另外,陛下化險為夷,已平安無事了,這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呀!

稍微迷信一點的人,馬馬虎虎也能接受這種不負責任的解釋。但是皇帝陛下很清醒,也不迷信,他把前因後果放在一起想了半夜,終于剝出了點兒陰謀的味道。因此他秘密召見了目前已是刑部侍郎的國舅蘇臺,希望蘇臺能竭力一查究竟。

盡管皇上拜托的人是蘇臺,可蘇臺身為外臣,并不方便進出後宮,所以他将此事鄭重地托付給小妹蘇葉。

事關重大,蘇葉迅速喬裝進宮,在皇帝姐夫的默許與協助下扮成了毫不起眼的東宮小太監,準備從皇太女身邊下手調查。

說來也巧,她進去的那天正趕上件小事:有個景泰殿的乖巧宮女被皇後調往東宮照顧儲君,因怠慢了主子的膳食而受到懲罰,一路哭喊着被拖到殿外,眼看着就要挨頓板子。

此時,蘇葉卻避開衆人,附在東宮總管福公公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福公公面色沉重地點頭以示明白。

蘇葉了卻一樁心事,然後接着調查背後下毒之人是誰。

不料她那天晚上回家後,繼風悄悄派人送來了一封信。看過信,蘇葉冷凝着臉窩在家憋了兩整天,終于還是憋不住,白天現身,把段雪寒狠狠地苛刻了一遍,晚上偷了父親珍藏的老酒,到兄長的院子裏去解悶。

喝酒真是個解百憂的好辦法。

蘇葉胡言亂語地跟蘇臺扯了一大通後,終于奔進正題,與兄長約定第二天一早進宮,并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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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除少數幾個知情者外,恐怕誰都不會知道皇宮裏少了個微不足道的宮女。

沒驚動任何人地處理完事情後,蘇臺眉頭緊鎖——他從昨晚就已經是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了。

“繼風信上所說屬實,這真是……”

蘇葉清楚兄長接下來想說什麽,她勉強笑了笑,說道:“既然他沒張揚,我們小心處理完就沒問題了。畢竟這裏面牽扯到皇室的面子,而且還容易叫阿姐這個皇後難做人。你難道想讓阿姐以為是她親手害了自己的孩子嗎?繼風給了人情,我們收下便是。”

蘇葉進宮調查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那個從景泰殿派來的宮女剛到東宮還不足十天,皇太女就中了毒,時間上也未免趕得太巧了。蘇葉本就起了疑心,所以才救了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從她嘴裏撬出點內情。

但是繼風派人送來的信裏明明白白地寫着,前幾天他在藥鋪裏清點一批即将送入禦醫院的草藥,卻見一個女子左顧右盼了好幾次才走進藥鋪,又猶豫了很久才買了幾樣草藥。

在信中,他還詳細地描述了這個女子的模樣。

稍一對比就能看出暗害皇太女的人正是蘇葉白天救下的宮女。

其實繼風開始并沒有注意她,只因這女子的腰間挂了張腰牌,他才多看了她幾眼。那顯然是出入皇宮時用的腰牌,往往宮女出宮幫主子辦事都要請示皇後,得了皇後娘娘的手谕方可放行,但是這女子的腰牌上并沒附有手谕。

繼風能當上皇商首領憑借的不只是運氣和地位,他心細如發,頭腦又好,當下便覺其中有鬼,于是隐身于旁,聽這宮女想要買些什麽。

聽到最後,他赫然發現,這宮女買的幾味草藥若混在一起就會變成慢性毒藥。

他當時連想都沒多想,直接喊來藥鋪掌櫃,讓他酌情改掉其中一味草藥。

不管這個宮女究竟想害誰,繼風都不能袖手旁觀。他不能明着出面,便暗地裏偷梁換柱,既可蒙混過那買藥的宮女,又能救人一命。

他沒料到這個宮女竟是皇後派到皇太女身邊的,而且他更沒料到,這宮女想毒害的人是皇太女。

這麽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落在有心人手裏,必定會演變成“皇後失職、迫害親女”。繼風與蘇府交好,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蘇皇後陷進去,因此他修書一封,派了身邊最信得過的人,悄悄送往蘇府。

蘇葉現在還不知道那宮女為什麽要這麽做,她不想問也不能問。但她可以确定,宮內某個甚至某幾個守門的侍衛也将會被牽連進來。沒有皇後手谕,怎能放行?先不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單說無谕放行這件事,當天守門侍衛就會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為了做皇後的姐姐,蘇葉不能深究,蘇臺也不能深究。不僅如此,想保護妻子的皇帝陛下更不能深究。

這次的皇太女中毒事件,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蘇葉輕嘆:若讓阿姐知道還了得嗎?阿姐為女兒着想,派了乖巧宮女服侍,結果這個宮女卻包藏禍心,妄圖害死女兒——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這回蘇府欠繼風的人情連還都沒法還了。

因為繼風笑着說:“我是商人,商人重利,哪能這麽輕易就讓你償還?讓我想想,等我想到了,你再還也不遲。”

蘇葉難得瞠目一回:不會真要讓她以身相許吧?

不過,她這一口氣剛嘆完還沒半天,欠繼風的人情就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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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葉早晨與兄長蘇臺進宮,處置了那個扛不過三句盤問就全招了的宮女,順便又打發掉幾個不太老實的侍衛。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所以頗用了些精力。耗費大半天時間将事情辦妥,蘇□□自去向皇上禀報,蘇葉則拖沓着懶洋洋的步子往回走。

明明已經選了最偏僻的小路,她依然碰到了熟人。正要入宮面聖的繼風以一句“等我想到了你再還”,直把蘇葉弄得越發頭疼。

一回到家,她就趴在榻上,連桃杏喊她起來吃飯她都不想理會。

過了一小會兒,桃杏挑起門簾走進屋子,手裏端了個漆木盤子,盤子上擺着兩碟素菜、一碗濃湯和幾片米糕。

“姑娘,好歹吃點兒吧。您晚上就要走了,只早上匆匆喝了兩口甜羹,那才到哪裏啊?”

蘇葉蒙着臉,無精打采地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沒?”

桃杏見蘇葉這樣,也知道她聽不進去,于是放下盤子,轉身從裏間屋抱出了個鼓囊囊的包袱,手上還挂了個扁一些的布包,“都在這裏呢!”她把大包袱撴在桌子上,“這裏頭裝的是換洗衣服和鞋襪。”又把小布包壓在大包袱的上面,“這裏頭是姑娘常用的玩意。”

蘇葉稍稍擡臉,瞥了下這一大一小兩個包袱,既不表示可以,又不表示拒絕,叫桃杏猜不透她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半晌後,蘇葉忽然說:“好桃杏,幫我把短刀找出來,我實在累得不想動了。”

桃杏“嗳”了一聲,扭頭又進屋去找她的短刀了。

蘇葉的烏劍被段雪寒拿走,她懶得去讨。雖然短刀用起來不太上手,也總好過只有個繼風送的軟劍做武器。她向來渾身是刺,在外面到處跑的時候若沒有個能瞬間亮出來的兵刃,她會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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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蘇臺靜靜地立于蘇府後門外。

門一開,穿着青灰色短裝的蘇葉便出現在他身後。

蘇臺例行公事般地吩咐道:“這次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然我沒法對家人交代。”他從來不會說讓人感動的話,每次臨別贈言都讓蘇葉覺得他還不如不說。

什麽“沒法交代”?擔心的話可以直接說出來啊,卻非要拐着彎子表達。

蘇葉養足了精神,一提官銀案就來勁。她笑嘻嘻地說道:“我會小心的——萬一我磕着碰着了,娘絕對會揭了我的皮。”

蘇臺默,然後他難得地開了個冷笑話:“我的皮跟你一樣怕被揭。”

蘇葉沒笑。

空中無月,但憑着習武之人的好眼力,她還是依稀看到了不遠處停着的那輛馬車。眉梢微挑,她平靜地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麽也來了?”

沒有月光,蘇臺依然不自在地別開了臉,“繼風和你同時出京,你照拂他一段路,咳……就當還人情?”

蘇葉很輕很輕地笑了起來,邊笑邊問:“他是這麽說的?”

似乎是聽到了這邊有了動靜,繼風從馬車上探出了上半身,對那低垂着頭的車夫說了句什麽。

車夫将馬車趕到了蘇葉面前。

繼風保持着探身在外的姿勢,語氣柔和地說道:“小葉,是我提出這個要求的,與阿臺無關。你深夜騎馬多有不便,還是與我同乘吧。”

蘇葉腔調怪異地“哦”了下,二話不說,拖着兩個包袱就跳上馬車。在上馬車前,她陰險地踩了兄長一腳,輕飄飄地說道:“這次我記住了。”

然後就聽車廂裏傳出她的聲音:“繼風,你的人情算我還完,以後不許再拿這個要挾我,知道了嗎?”

繼風停頓了會兒才說:“知道了。”

蘇臺端着一張冷臉,冒出幾滴冷汗。

漆黑的街道,馬車已經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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