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給個交代

給個交代

段雪寒做東,大夥兒酒足飯飽才散場。

衛家表少爺本來只是替母親送舅舅一程,誰知出了京就被段雪寒拉着不肯放,這才到了塗原府與大家同桌飲酒。後面的行程不用他作陪,他識相地看看天色,再次表達過感激後,就辭別衆人,帶着家仆回京去了。

衛飛奉長兄之命,一路跟随父親衛直前往海州府。他打發走自家表哥,回頭瞅瞅蘇葉,覺得這位蘇少尹膚黃氣短、羸弱無力,很明顯就是一書生,心裏難免有些小瞧了她。

即使小瞧,衛飛也沒失了禮數,他很欣賞“蘇季常”的性格,所以整個下午的路途中,他依然與蘇葉有說有笑。

段雪寒酸着一張臉,時不時就抻頭插上幾句,不過他多數時間還是與衛直在讨論接下來的行程和以後的防守。

朝廷護送官銀的往往是六品以上武将,為表謝意,海州府每年都會派人提前在京外負責引路。

說是引路,其實就是給足對方情面,擔起管家的職責沿途照顧周到,免得護送官兵不肯上心,也能防着他們互相勾結。護送官兵要真把銀兩克扣幾成,海州府也沒辦法。上奏吧,怕來年無人再應下這個差事,不上奏吧,啞巴虧就得自己吃。

所以某一任海州府府尹就出了這麽個怪招:派個忠心能幹的人借引路之名行看守之實,既可博人歡心,又可防範未然。

海州府引路人由此而來,蘇葉扮演着這個她從未挑戰過的角色,雖仍有些新奇,倒也沒有露出丁點怯意。

>>>>>>>>>

天色漸暗,下一個小鎮子也近在眼前。

衛飛停下了與蘇葉的談笑,稍作思量,還是問了:“蘇兄武藝如何?”

蘇葉道:“稍學過幾天拳腳。”

衛飛只當蘇葉怕外人嫌她累贅,因此寬慰道:“蘇兄不要擔心,你可與段兄同住,他出身武林世家,武藝非凡,定能避免蘇兄遇險。”說着他就放慢了馬速,“段兄,你意下如何?”

段雪寒原本正給衛直講解武林各大門派的掌故,聽得此言馬上抛棄了“峨眉金山戀”的聳動八卦,飛快接話:“可以。”

Advertisement

找不到插嘴機會的蘇葉不由驚呆:這算什麽?她有說“要”嗎?

就聽那衛飛說道:“我與家父皆有自保能力,倒是蘇兄,不如以後都跟段兄搭夥合住吧!”

蘇葉垂死掙紮:“這……實不相瞞,我入睡後鼾聲震天,連我家娘子都受不了,會不會打擾到段兄休息?”

衛飛笑道:“這算什麽,家父鼾聲如雷,到時候正好能隔牆聽聽,到底誰的聲音更洪亮些。”

他自以為這話十分可笑,但蘇葉現在只覺十分可悲。剛才她沒來得及搶在段雪寒前率先拒絕,聽了衛飛的話後就更不方便嚷嚷想單獨住一間屋了,只好悻悻地就此作罷,自己憋悶着自己。

誰知衛小少爺還沒發表完他的驚人言論——

“段兄,既然你要保護蘇兄,從今晚起就別像昨兒個那樣徹夜不歸了啊!流連花叢固然美妙,可兄弟如手足,你好歹也要對蘇兄負責。”

蘇葉已經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并認定“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絕對是衛飛的最佳寫照。

但是……流連花叢?

她眯起眼,斜斜地瞥向落後一截的段雪寒。

段雪寒倒是鎮定,以稀松平常的語氣輕快地說道:“啊,昨晚啊!賢弟你是知道的,我們江湖人總有些打聽消息的小手段。我聽說刑部辦案也常常設暗樁,那才叫遍地開花、無處不在。我輩無能,暗樁一個沒有,只能去青樓這樣的地方套些虛話了。”

衛飛打趣:“既是如此,段兄又該如何解釋今天早上的事?也不看看都什麽時辰了,你才想起要從脂粉堆裏鑽出來請我們吃飯。哎呀哎呀,打探消息嘛,就是不知到底消息更多還是知己更多了。我且問你,裏頭的妞兒哪個最合你心?怕不是個個都合吧?哈哈哈!”

蘇葉也跟着衛飛一起笑。

笑了一會兒,她随意地轉開頭,臉上的表情卻早變成了不耐煩:男人們湊在一起總是喜歡說這種葷段子,連衛飛這種大家出身的公子哥也不能免俗,他們自己說得不惡心,她聽得都惡心了。

衛飛既已接話,蘇葉也不想湊過去再回擊段雪寒。其實她真的很想說:“啊段二少不是自稱已有夫人了嗎怎麽才幾天不見就急着去青樓享受了呢莫非這就是死性不改?”不過她懶得讓段雪寒誤會她這是在吃醋。

段雪寒看蘇葉臉色便知她已厭煩了這個話題。也沒多辯解,他簡單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說,又道:“昨天中午我在京城與你們碰頭,下午跟隊到了塗原府,但是晚上我去青樓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在議論官銀。想不讓消息傳開不太可能,不過傳這麽快就有問題了。”

衛飛本就細長的眼睛因思考而眯成了一條線。好半天後,他請示父親:“爹,是不是該重新清查一遍咱們的人?”

衛直從剛才就在聽他們幾個人交談,此時也沉吟起來:“……這個……”

蘇葉卻忽然說道:“此舉不妥!衛大人一旦動了真格地盤查,那就相當于在懷疑大家,這恐怕會招來憤懑吧?我倒是認為,消息走得快些于事無礙,可暫且忽略。”

衛直兩眼一瞪,大腿一拍,險些沒拍到馬背上,“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小蘇這話就是我想說的!我們先別為這麽點小事就亂了手腳,就按小蘇的話來,暫且忽略、忽略。”

段雪寒的本來目的就不是想讓他們徹底盤查,只是想稍微轉移一下衛飛的談話焦點,讓衛飛不再揪住青樓不放。此刻見成效已出,他也适時地點頭贊同,附和了衛直的話。

蘇葉見狀,冷笑三聲,以怕馬蹄打滑為名,低頭專心研究路面去了。

>>>>>>>>>

蘇葉以往辦案崇尚孤身一人,喬裝時也不是沒跟人合住過一間屋子。但那都是在旁人不知她身份的前提下進行的。現在段雪寒看穿了她的身份,她又怎麽能放松與他同住?

洗漱不方便、更衣不可以,就連收拾一下包袱都很困難,蘇葉左思右想卻整理不出個頭緒,幹脆倒在床上就要休息。

段雪寒回屋時,看到的就是蘇葉蒙了一床薄被,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他挑眉溜了一眼床下空空如也的地面,不由笑道:“夫人睡覺不脫鞋子?這習慣倒也挺有新意,我想以後我應該能接受夫人的小小癖好。”

蘇葉幾次與他交手,深知此人臉皮之厚已登峰造極。如果短時間內無法集合起所有耐性與他相鬥,那最好還是忍在心中,待到時機成熟再一次清算。

她三姑娘今天不太想動腦子了,所以閑雜人等最好速速退散。

段雪寒的不識時務絕非一天兩天練就而成,唾手可得的大好相處機會,他怎麽可能放過?關緊了屋門,他也不落鎖,轉身直接邁步來到蘇葉床前。

“夫人,起來吧,我知道你沒睡。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連被帶人全抱着了啊!”

一句話盡顯本性。

床上那團被子動了動。忽然又不想忍的蘇葉一骨碌爬起來,扯了蒙在腦袋上的被子,怒道:“你究竟想怎樣!你能不能明說了你的來意你的目的?就這麽看着我亂猜亂想,你很高興很得意?”

盡管生氣,蘇葉還是不忘控制音量。牆壁薄易透聲,她不能讓別人也發現她的女兒身。

段雪寒委屈叫冤:“我對夫人可是一見鐘情,哪有什麽來意目的?”

若在以前,蘇葉聽了段雪寒這番囧死人不償命的言論,絕對會以無言為應對方式。但她真不想和他這麽你來我往的耗時間了,所以她很安靜地把被子完全掀開,徑自下了床,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看來我們都想裝傻——裝傻一個人就夠了,再多一個人,這戲就容易唱不下去。”蘇葉笑笑,“家父常常這麽教育我們。”

段雪寒道:“的确。”

“段二少爺。”蘇葉翻翻手心裏的短刀,“我們今天來算筆總賬吧。你說你對我一見鐘情,這很可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是什麽情形嗎?我易容成霜霜的模樣,而你則代替了你的兄長。如果你确實對誰一見鐘情了,那麽這個人也不會是我,而應該是霜霜。”

段雪寒保持站在床邊的姿勢,緩緩說道:“我要能這麽膚淺就好了。我對你一見鐘情的不是長相,是性格。”

蘇葉飲一口茶,唇邊笑容不改:“這更是無稽之談,我從未聽說過一見鐘情的不是容貌而是性格。請問段少爺,這第一次見面的人,如何能立即得知對方的性格呢?好,退一萬步講,你天賦異禀,識人本領高強,認定我是你喜歡的女子,但你不要忘了,我當時的性格是什麽?”

他沒忘:溫柔美麗、說話慢聲細語,符合大家閨秀的一切要求。

可他從未把這種溫柔加諸于她的身上。

段雪寒道:“性格無論怎麽變化,你還是你,這點是錯不了的。”

蘇葉不慌不忙地拿話堵他:“性格只會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慢慢表現出來,你所看到的那幾點,不過是片面的我,怎麽可以以偏概全?”

段雪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說過蘇葉。他在想要不要爽快些,就把實話告訴她算了。

蘇葉還在繼續着她的分析:“你們段氏之所以被稱為武尊世家,正是因為歷代以來的族長都十分了得,身為武尊主備受看重的弟弟,你絕非池中之物。當然了,我從不妄自菲薄,但我也實在想不到自己身上有哪點特質吸引了你的注意。我很好奇,所以就做了些合理推測。”

段雪寒不知該說什麽,于是只好比了個手勢:“夫人請講。”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叫我夫人……”

蘇葉搖搖頭,似乎很感慨的樣子,然而她的聲音卻在一剎那間變得冷厲無比:“究竟是變音術還是易容術?段雪寒,給個交代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