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勢均力敵

勢均力敵

“是變音術還是易容術?”

面對蘇葉的質疑,段雪寒不是無法回答,而是不願回答。看今天這樣子,實情已不能再說。他沉默了一會兒,走到蘇葉身側,“你想多了。”

蘇葉沒擡頭,依然将視線定在手心裏的短刀上,“回答我,你想要哪個?段氏想要哪個?”

段雪寒道:“我哪個都不要,我只是很單純地要你做我的妻子而已。”

蘇葉不理他,繼續說道:“不要用感情來騙我,我已經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了。據說易容流派甚多,精通此道者更不在少數,相信段氏不乏一批習得易容的人物,我這點小把戲大約是進不了你段二少的眼。那麽你們想得到的,就是蘇氏百年流傳的變音術?不過我得提醒你,可以修習變音術的人太少,過分強求會使修習者嗓音嘶啞乃至失聲。”

她這是什麽意思?!

這回換段雪寒冷冷地看着蘇葉,“不愧是經過刑部訓練的蘇家女子,理智得可怕,無論什麽事情都要深思熟慮一遍。蘇葉,我懷疑你的感情早已荒廢,難道你從來沒有動過真情?”

——段雪寒在無意中說出的話正觸及深紮在蘇葉心底的那根刺。

蘇葉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也曾經獨享過那種情窦初開的少女情意。

對方是皇親國戚,身邊總圍繞着數不清的貴族少女,而他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唯有這樣的男子,才懂得什麽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是到了後來,他也變了,變得時常出京、時常有差可辦。就算是欽定的皇商領袖,又哪來那麽多事情需要他去處理呢?明明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吧!既然外面有人,為何不帶回京城叫她死心,還藕斷絲連地纏着她不肯放手?可能對方是風塵女子或罪臣之後,他帶回王府沒法對父母交代,所以才這樣做,企圖掩人耳目……

蘇葉怔怔地望向對面空白的牆面,都要從那上面看出一朵花兒來了。她心裏卻做着無數合理的不合理的猜測。

段雪寒說錯了。她動過情,只是那感情尚在萌芽就被她親手掐斷。

良久後,蘇葉突然換了種平和的語氣,慢吞吞地說道:“論武功,百招之內你我不相上下,我大約是這群人中最不用你保護的,別為我一個耽誤了你的無數獵豔。”

這下子,段雪寒縱使有氣也要提不上來了。

他指着蘇葉,恨恨道:“算你狠!剛才懷疑我觊觎你家祖傳絕招,現在又把我當成纨绔子弟!我看起來很像花心大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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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葉道:“不像。”

段雪寒稍稍滿意了些,勉為其難地幫自己順氣,“這還差不多……”

蘇葉接着說:“你是花花二少。”

噎。

段雪寒怒極反笑,幾乎想表演胸口碎石大法:為什麽蘇府的人都這麽神奇,總讓他欲哭無淚、無言以對?

看他這般模樣,蘇葉心情有所好轉:“難道我說的不對?不應該吧,衛飛可都說了,你昨晚玩得挺開心,似乎還找到了不少新的紅顏知己。”

段雪寒決定不同她一般見識,所以他擺正心态,微笑應答:“夫人,你吃醋?”邊說邊不怕死地俯了身,低頭又要占人便宜。

蘇葉坐在椅子上就翻了個身,運足全身力氣向後一蹬,直把身下的椅子帶出去半間屋的距離,而且還一絲動靜都沒有,完全不會驚醒隔壁住着的衛氏父子。

她悠然地翹起二郎腿,來回搖晃着手上的短刀,笑眯眯地說道:“二少啊二少,你以為你拿走我的烏劍,我就沒有其他順手的兵器了?”

段雪寒擺開架勢:“我既有本事繳了你的劍,就有本事再繳了你的刀。”

蘇葉跟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就差沒一腳把他踢出門外,“去吧去吧趕緊去吧,快去尋找你的紅顏知己吧!我這邊不收留你,總有地方會收留。你放心好了,依你的條件,別說今晚,就算你想夜夜醉卧花叢,都易如反掌。”

短短時間,段雪寒竟像是忘記了兩人方才的不愉快,面帶笑容、語帶挑逗:“可是我只看上你這朵花了,偏偏夫人你不讓我摘啊!”

蘇葉也不臉紅,只道:“再不走,當心我拿迷藥對付你!”說着她便朝懷裏伸手,作勢要掏迷藥。

段雪寒貌似害怕地跳開,在距蘇葉有好幾步遠的門口小聲問道:“夫人,你想怎樣?迷昏了我,要對我施暴?其實我更喜歡溫柔一點兒的……”

蘇葉陰慘慘地笑:“施暴?溫柔?哼哼,我先迷翻你,再扒幹淨你裏裏外外所有衣服,拖出去游街示衆!前胸貼上‘段氏雪寒’,後背貼上‘花花二少’。這個主意你覺得怎麽樣?”

嗖地一閃過後,段雪寒沒了影。

蘇葉擡頭,卻見他正蹲在房梁上。

“夫人,你好狠的心!”段雪寒指控。

“承蒙誇獎。”

蘇葉扳回一城,頓覺痛快淋漓,重新打水梳洗收拾了,終于趕在子時前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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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闖進客棧房間。

屋內剛有些翻身的動靜,蘇葉就睜開了眼睛。

她起身,穿上鞋子整理好帷帳,活動活動手腕胳膊,然後朝對面床鋪瞟了瞟,笑道:“二少昨晚竟忍住沒去喝花酒,真是奇跡。”

“哈啊……什麽花酒,沒喝過……交杯酒倒是挺想跟夫人喝一杯……”

一只手囫囵着拽開灰布帷帳,段雪寒打着哈欠,露出了一張不修邊幅的臉。

他那邋遢的樣子令蘇葉發噱:頭發亂糟糟、眼睛半閉着,鼻頭微皺、嘴唇輕撅,完全找不到半分潇灑俠士的影子,倒像個愛困的孩子,揉着脖子直叫肩膀疼。至于他衣襟大敞的程度,彌勒佛見了都會自嘆弗如,就差沒在裸露的胸膛上标明“速來觀賞”的字樣。

蘇葉平移開了視線,“二少,形象。”

段雪寒下巴一揚,“什麽形象,反正咱們是夫妻。只要夫人不用搗衣棒攆我,我就會乖乖聽話,叫我往東走我絕對不向西!”

“是嗎?”蘇葉得到了段雪寒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于是笑得溫柔,“那我可不客氣了……”伸出纖纖素手,在段雪寒期待的神情中,重重推了他一把,“走開!擋路!礙事!”

段雪寒耷拉了臉,擺出受氣包似的媳婦臉。

拎着水盆,蘇葉嗤笑:“收起你的可憐相,我看着惡心。”

段雪寒大受打擊:“夫人,你真的很過分!”

蘇葉拉開門,回頭補充:“一并收起這種怪腔怪調,我聽着更惡心。”

段蘇二人從起床後就在持續進行的這些對話全是小聲說出,隔着一層牆壁沒人聽到。所以當隔壁的衛直父子在房間門口巧遇蘇葉端着水盆出來打水的時候,就聽到段雪寒不知因何而出的悲呼:“氣死我也!”

衛飛一個趔趄,趕緊扶住父親,驚疑不定地問着蘇葉:“蘇兄,段兄他這是……?”

蘇葉冷靜地:“無妨,受了些小刺激。放心,很快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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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地用過早飯,一行人護着官銀再度啓程。

段雪寒之聒噪,一個足能抵過百餘人。耳邊堆滿了他清亮卻不刺耳的讨喜嗓音,活潑俏皮的笑話更是一個接着一個,凡聽到的都忍不住釋放笑顏。

冷眼旁觀,蘇葉發現只有她心裏清楚段雪寒的底細。他的插科打诨絕對源于作假本能,他真實性情究竟如何,這點尚且無解。但他若想有意用這種方式瓦解別人的心防,那将所向披靡——實在是因為他裝得太像了。

不過他非善男,她也算不上信女。

勢均力敵的兩個人同臺對峙,究竟誰能笑到最後,這本身就是個值得期待的結局。

同行兩三天,某日衛飛半開玩笑地對蘇葉說道:“我一直等着蘇兄的鼾聲,可蘇兄非要玩一手真人不露相,讓我平白準備了這麽多天,生怕晚上被你們吵得睡不着。”

蘇葉這才想起她之前為避與段雪寒共處一室時随口造了什麽謠。

當晚,蘇葉就緊急命令段雪寒制造些鼾聲。

段雪寒為難了:“打呼嚕又不是說來就來的。我要是晚上睡覺真打呼,夫人你可就沒法過甜蜜小日子了。”

蘇葉支着額角長嘆道:“段雪寒、段二少,當我求你好了,你就不能換個方式也當是換種花樣?總這麽賴皮,難道你想一路賴皮到老?”

段雪寒嬉笑:“夫人喜歡,我義不容辭。”

蘇葉一反剛才單手撐額的憂郁造型,拍桌而起,連聲音都忘記要變回男子的低沉:“誰會喜歡!又不是在養兒子!”

門外衛飛關切地問道:“段兄,我怎麽聽着你房裏有女人在說話?”

蘇葉的臉頓時呈“囧”狀。

段雪寒總能占去蘇葉口頭上的便宜:“衛賢弟嗎?沒事,我在對蘇兄學我家夫人的說話語氣呢!”

蘇葉瞪他,使勁地瞪。

未果。

——段雪寒的厚顏無恥同樣可以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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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久了蘇葉才漸漸發現段雪寒除卻說話着實令人噴飯外,也沒有什麽罪大惡極的地方。

如果段雪寒能改變私下稱呼,不再堅持蘇葉是他妻子,相信蘇葉敞開心胸接納他也是早晚的事兒。但他死不改口,又曾經在京城大大地破壞了蘇葉苦心經營的蘇府閨秀形象,所以他距翻身之日,恐尚久矣。

不過這些并不妨礙蘇葉對他的印象逐漸好轉。蘇葉有眼睛也有心,能看到、感受到段雪寒方方面面的優秀——還是除了那張總也閑不住的嘴。

說來有趣,段雪寒能言善辯,和他在一起的人往往都會被他的言詞吸引,偏就是蘇葉頂頂讨厭他這點,經常針鋒相對,總覺段雪寒那是貧嘴,并以噎扁他為光榮、以敗下陣為可恥。

當蘇葉對段雪寒的偏見稍稍有所改觀時,他們兩人已經相安無事地共處将近十天了。

這天,衛飛百無聊賴地撫摸着馬鬃,異想天開地對蘇葉說道:“這一路上果真平靜,以往聽旁人說起時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确實不假。如果能半路殺出些不同人物來,我倒還歡欣了。”

蘇葉眼中劃過一縷淡淡的笑意,“聽衛賢弟的意思,竟有些遺憾于無人來搶?”

衛飛連忙擺手:“沒,我可沒這麽說!這是蘇兄你自己說的啊,萬一出了事千萬別賴我頭上!我只是遺憾于沒有些特殊人物叫我見識見識,蘇兄可別斷章取義。”

“有道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蘇葉怡然自得地坐在馬背上,伴着馬匹的慢行放松了全身精神,“我倒是覺得,劫匪離我們不遠了。”

正說着,一旁的段雪寒就打馬上前,自馬背振臂而起,衣袂飄飄,落于地面。

蘇葉随着他的動作探頭看了眼前面路況,回身後方贈給衛飛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衛賢弟啊,劫匪被你招來了呢!”

“真的假的?我說話有這麽靈驗?”衛飛不信,也學她的樣子探頭觀察,卻一下子就看到了前面為首那個高壯的黑臉大漢。

這大漢身穿紅長褂,手握□□,身後一群兄弟跟着,個個都是一臉蠻橫不講理的樣子。

前頭,段雪寒已經笑着招呼他們了:“各位好漢,在下段雪寒,段氏子弟,今日與各位相遇也算有緣,不若行個方便吧!”

蘇葉笑道:“他倒得趣了,可惜人家未必肯聽。哎呀,等會兒你們打起來,我該到哪裏避禍才好?”

衛飛雖自認拳腳功夫不錯,但畢竟是首次與劫匪無聲“會晤”,本有點緊張,見蘇葉還有心情說笑,他不由得也放松了:“區區劫匪,我們應付得來。你先別忙着找地方避禍啊,這裏面裝着的可都是給你們海州府的銀兩。”

蘇葉淡笑搖頭,語帶玄機:“就怕……那夥劫匪有真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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