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拍即合
一拍即合
畢竟受了傷,早上還精神抖擻的蘇葉剛一過午就發起了高燒。
岳寧倒不擔心,只說着“發燒才好”,便把該熬的藥全都熬上鍋,一邊踢開礙手礙腳的段雪寒,一邊又喊了個醫館裏的幾個學徒在蘇葉身邊照看着。
正當大家忙着為蘇葉降溫敷藥時,衛飛卻按段雪寒給的醫館地址前來探病。因蘇葉高燒不退無法與他見面,所以衛飛與段雪寒聊了片刻就匆忙離去。
臨走前,衛飛情真意切地說道:“突逢此變難免人心惶惶,我們這邊也傷了不少人,家父實在走不開,特意派我代表他一并慰問……請段兄轉告蘇兄,何時傷好何時動身,官銀的事兒包在我們身上,讓他安心休養就是。”
段雪寒道:“衛賢弟盡管放心,我會如實轉告的。”
送走衛飛後,段雪寒在門外站了很久,直到岳寧搓着手跳了出來,他才挪了挪腳,問道:“我能進去了?”
岳寧不耐煩地揮手:“我猜你也得這麽問!進去吧,小心別透了風就成。她人還沒醒,大約要到明兒一早才能退燒。”
段雪寒本已一腳邁入屋門,此刻卻回身低頭,扶着門框輕聲說道:“岳寧,謝謝你。”
岳寧更不耐煩了,推搡着他硬要把他塞進屋,“你廢話就是多!朋友一場還說什麽謝謝,見外了不是?趕緊進去,別在外頭杵着當門神,叫人看了就心煩。”
段雪寒咕哝了句“對不起”,就進了屋關緊了門。
等段雪寒真的進去了,岳寧反一改臉上撐了半天的不耐煩,将頭磕在門邊的牆壁上,自言自語似的說:“我犯傻啊我,幹嘛這麽費心盡力地給那個大小姐療傷治病?”她邊嘀咕着,邊把腦袋往牆上撞了好幾下,“哎喲!我真是傻瓜,人家又不領我的情……”
她正自怨自艾着,忽然耳邊傳來笑聲:“呵,閻王愁怎麽可能是傻瓜?”
岳寧趕緊回頭:“尊主!”
段冰寒瞟了瞟緊閉的屋門,笑問:“雪寒已經進去了?”
岳寧哪還有心情沮喪?她恭敬回答:“是的,二少已經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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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冰寒眯起眼,意有所指:“稍早我跟你提起的事情,你現在考慮好了麽?瞧,總讓蘇姑娘在回春堂養傷也不是長久之計,這裏人來人往,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到時候雪寒心裏會怎麽想,你大約最清楚不過了。”
岳寧咬唇:“可是尊主,我……”
段冰寒食指抵在她的唇上,俯身靠近岳寧,笑容裏帶着些刻意營造的神秘,“蘇姑娘有傷在身,雪寒這麽喜歡她,連照顧她都不假他人之手。眼看她每天都享受着雪寒的柔情蜜意,你确定你能忍受得了?”
呆呆地望着段冰寒那酷似弟弟的眉眼,岳寧一時間屏住了呼吸。他的話正踩中她的痛處,蘇葉牙尖嘴利的樣子闖進她的腦海,段雪寒焦急的面容也在一瞬間沖上她的心頭。
岳寧有些動搖。
她咬咬牙:“不,我忍受得了!”
身為大夫,她不能為一己之私就輕易答應別人的要求,即使提出要求的人是武尊主。面對天上突然砸下來的好事,她需要的是真相,而非随之起舞。
段冰寒沒料到岳寧會拒絕,不由眸色變深,嘴角殘存的笑意也随着岳寧的回答而消散。他慢條斯理地退了兩步,負手圍着岳寧繞了一圈。
“岳姑娘真是好肚量。”他笑得溫柔,卻又霸氣襲人,“不過岳姑娘可還記得這回春堂是我段家的醫館?如果岳姑娘點個頭,我就當沒聽見你方才說的話;如果岳姑娘想為這麽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就與我對抗到底……我相信閻王愁是個聰明人,否則單憑你一介女流之輩,也不會闖出這番名號。”
岳寧動搖了——她不想離開回春堂。
“尊主,”岳寧擡眼,試圖在段冰寒的臉上找到善意,“恕我逾越,能不能請問您命令我這麽做的目的何在?蘇姑娘一定要在段家養傷嗎?”
段冰寒笑道:“聰明人不該疑問太多。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什麽,我可以保證我沒有惡意,只想借外人之手清除家賊而已。”
家賊?
岳寧一心撲在藥理上,餘下的那點小心思又全都投給段雪寒,所以并不了解段氏內部發生了什麽。她還是不放心:“尊主說話算話?我雖對她心存芥蒂,但害人的事兒我做不來。”
段冰寒意味深長:“怎麽是害人的事呢?蘇姑娘出身蘇氏,就怕她一旦認真起來,連我都比不上她。她的先祖可是近百年前叱咤武林的那位蘇鬥啊……”後面這句話,段冰寒幾乎是含在嘴裏說出來的,岳寧沒有聽清。
然而現在的岳寧也不想聽清段冰寒在說什麽了。
“那好。”她定了定神,卻總也壓不住洶湧而來的悲哀,“我相信比起我們,二少爺更希望蘇姑娘能與他同回段家。我只需告訴他最适合養病的地方莫過于段氏宅院,剩下的他自會明白。”
段冰寒微笑道:“岳姑娘果然深明大義,我代段氏在此先謝過姑娘。”
岳寧自嘲:“我何其有幸,竟能在一天內連續獲得兩位段氏主子的致謝,值了。”
說完,岳寧便不再看向段冰寒,極為失禮地越過他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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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葉剛發燒的時候,岳寧便在床榻上鋪了好幾層軟被,以确保她即使平躺也不會硌着傷口,接着命人在她額上敷了用布包裹着的冰塊,要求一旦冰有融化跡象就需迅速替換。把蘇葉放平之前,岳寧又為她重新包紮過,并開了兩貼退燒藥,囑咐學徒每隔兩個時辰就讓她服用一次。
有這些措施做擔保,退燒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蘇葉本人底子不錯,半夜就退了燒。
眼睑像是被人粘在了一起,抖了四五次才勉強把眼睜開,她動動身體,只覺周身汗漬不下,冰冰涼涼的黏膩讓她很不舒服。
吃力地扭動脖子,蘇葉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放平躺在榻上了。
被折騰得人仰馬翻的學徒們早各自回屋休息去了,獨留段雪寒一人守着。他在榻旁支了張椅子,正歪着頭靠在椅背上迷瞪,蘇葉一有動靜他就醒了。
“怎麽樣?”
段雪寒迷迷糊糊地問完,就使勁地捏着太陽穴讓自己快些清醒。然後他握了蘇葉的手,取走她頭上的冰塊,将臉頰抵在她額角試了試。
熱度正常。
段雪寒終于露出一絲笑容:“燒退了。渴不渴?想吃點什麽嗎?”
蘇葉搖頭。
段雪寒道:“先喝水吧,出了這麽多汗,不喝水不成。”說着他就一手扶起蘇葉,一手倒了杯水送到她嘴邊。
蘇葉厭惡地盯着水杯看了好半天,抿抿幹得有些起皮的嘴唇,最終還是喝了幾小口。雖然她臉色好了許多,可依然不想吃東西。段雪寒先前讓人熬的藥粥她丁點沒碰,只喝了這幾口水就又病恹恹地趴在榻上不動了。
段雪寒本來連覺都沒睡踏實安穩,現在是該犯困的,但他看蘇葉大有好轉,心裏一半的石頭落地,頓時來了精神,拉着蘇葉的手只顧發呆。
蘇葉被他瞅得直發毛,決定找點事情聊聊:“……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段雪寒傻笑:“我不累。你累的話就先睡吧,不用管我。”
發過熱的身體總是容易受涼,蘇葉就覺得身上泛起陣陣惡寒。她正想再說些其他能讓段雪寒停止癡傻的事情,但段雪寒自己先恢複常态了。
他說:“今天衛飛來探病,他讓你好好養傷,其他不用你操心,送往海州府的銀兩自有段氏負責派人沿途跟随。”
蘇葉只是發燒不是燒壞腦子,所以她反應很快:“衛飛來了?可你不是告訴我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嗎,怎麽他還把我當蘇季常?”
段雪寒稍愣一下就又傻笑起來:“是啊?嘿嘿嘿,我不太記得了……”
蘇葉無語。
早該清楚這個人為了能讓她養傷什麽謊話都編得出來,騙她衛飛知情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就算他不說謊,她受了傷,确實沒法再逞強,否則必成累贅。
蘇葉忍不住游神:原來被重視的感覺這麽好,為什麽她以前都不知道呢?大約是因為來自家人的重視她已習以為常,而繼風又從沒有用這麽刻意讨好的方式對待過她。
一想到繼風,蘇葉立即揮散濃霧,從名為“段雪寒”的迷障中逃出來。她深刻反省:莫非自己也愛慕虛榮,有人愛護、被人關心就滿足了?這未免太……
蘇葉正反省着,段雪寒湊了過來:“夫人怎麽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黑,別不是又要發燒……我去找岳寧來給你號號脈。”
蘇葉微窘,忙喊住他:“我沒事!啊對,你剛才說段氏負責派人跟着官銀,這是怎麽來的?我事先沒聽說,是段氏單方面決定的嗎?”
段雪寒被她這麽一留,笑着重新坐回榻邊,“我也不清楚呢!聽衛飛的意思,是他們先向朝廷求了援,但天高皇帝遠,朝廷一時派不來人,他們怕耽誤行程才與我們商量借人。我大哥的意思是,事關武林,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兩邊一拍即合,所以就成現在這樣了。”
蘇葉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其中曲折,不過她的顧慮卻沒有消除:“二少,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确定段氏派的人不會監守自盜?”
段雪寒笑道:“哎呀,你不相信我也就罷了,怎麽還不相信武尊主?”
蘇葉哼道:“武尊主很值得我相信麽?我可沒忘你家的那位大哥先強娶淩家姑娘,後臨陣逃跑,把你甩出去做了替死鬼!”
段雪寒見蘇葉說了這半天的話也沒顯出疲勞的樣子,心裏另一半石頭也落了地。他笑嘻嘻地貼近蘇葉的臉,“如果大哥沒臨陣逃跑,我又怎麽能與夫人相知相守?”
蘇葉眉梢劇烈抽搐,幾乎要将段雪寒踹飛:“我看八成是相煩相厭。”
這人就不能有半刻的認真?
段雪寒卻問她:“夫人,你出了這麽多汗,傷口的藥也該糊了,我幫你換藥吧?”
換藥?他一個男人?為她這麽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
蘇葉大怒道:“段雪寒!你別逼我罵人!”
段雪寒哈哈大笑:“罵人不好喲!啊我想起來了,岳寧說你最好能跟我回段氏慢慢休養,回春堂這邊似乎不很安全。”
蘇葉餘怒未消,“免談!”
“這樣……”
段雪寒收斂了嬉笑,輕輕一拂散落在蘇葉耳邊的發絲,漫不經心地說道:“小葉,如果你想繼續調查官銀,那你就必須和我回去。”
蘇葉心念一動:段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許她的表情太明顯,段雪寒竟然又笑了:“我們來打個賭,我賭你想要的答案就在段家。怎樣,你敢來嗎?”
這是挑釁?很好,她蘇葉最不怕被人挑釁。
蘇葉自信地看着段雪寒:“當然敢!”
段雪寒卻笑道:“話不要說滿,夫人還是先考慮清楚吧!”
蘇葉道:“你這人真是不爽快,讓我去段家的是你,挑起我興致的也是你,怎麽這會兒倒又說起反話來了?”
段雪寒笑笑,“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蘇葉道:“你大可這麽認為。”
——她有她的堅持,既然接下了這個案子,而現在又有了新進展,那麽就該堅持到底,區區一個段家有何可怕,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