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京城土産
京城土産
段氏雪寒是個大忙人。
以前不住在段家也發現不了段雪寒的作用,當蘇葉又一次連續三天沒見着他的蹤影後,她總算明白“段雪寒”這三個字對段氏的重要性了。她甚至懷疑,一旦這位“段雪寒”消失,段氏還能不能找出第二個人來頂替他。
不過即便段家上天入地都覓不着頂替他的人,蘇葉也絕對不可能心軟。她才不會放任繼風為段氏長期賣命,單沖段冰寒竟敢施計拖她下水這一點,她就有足夠的理由将他從頭鄙視到腳。
其實段雪寒連着幾天不露面只是因為段氏旗下的幾家武館出了問題。但他已被蘇葉徹底揭穿了身份,也有些懼怕蘇葉鉚起勁兒要跟他算賬。
所以能躲一回是一回。
然而與以往兩人天各一方的情形大不相同,此刻蘇葉就住在段家,對段雪寒來講,蘇葉是觸手可及的,因此他迫切想見她的念頭固守在腦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這天,忍了很久的段雪寒終于忍斷了一根筋,風風火火地處理完手頭上的所有事情,直奔向蘇葉暫住的小院子。
湊巧蘇葉剛把岳珂氣走,聽得頭頂有動靜,擡臉看過去卻見段雪寒正站在矮矮的圍牆上發呆,于是便笑着朝他招招手:“小表叔來啦?稀客稀客!”
小表叔?!
段雪寒兩腳一軟,從牆上栽了下來。
“你這是……?”
蘇葉瞠目,随即指着他笑個不停,邊扶着牆面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哈,讓你再不來陪我解悶,這回可遭報應了,連自家的牆頭都爬不穩當啦!”她把手搭了過去讓段雪寒挽住,略一使勁将他拉起,“噗……小表叔,你沒摔着哪裏吧?”
繼風——也就是段雪寒——無奈道:“小葉,你能不能停止幸災樂禍?還有,你的表叔不是我,是段家那對兄弟,你就別拿這個消遣我了。”
蘇葉笑道:“可你現在正頂着段雪寒的臉呢,我不喊你表叔又該喊誰表叔?好不容易我們蘇家也有了遠親,當然要多多走動。親戚之間的來往應該從習慣稱呼開始,怎麽,你不習慣?”
“很不習慣。”繼風皺着那張原本屬于段雪寒的臉,“忽然被你當成表叔,我想我需要時間調整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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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兩人還踩在段家的地面上,繼風不敢大意,依然保持着段雪寒該有的一切特質,包括清亮悅耳的嗓音和略顯油滑的腔調。
蘇葉對此見怪不怪,因她本身就修習了變音術,段家既與蘇家有血緣關系,那麽段冰寒也該研究過變音術,為了能讓繼風把段雪寒演繹得更加逼真,稍微傳授些皮毛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她倒是對繼風臉上的面具挺感興趣,一直在琢磨着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
心念一動,蘇葉慢慢地靠近了繼風,她呼出的氣息都能拂上他的耳垂了。
繼風的耳根開始發紅。當蘇葉整個人貼上他後,他的脖子都在泛粉了。繼風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不料蘇葉得寸進尺般地放任自己投入他的懷抱,甚至還将他的臉捧住,認真又深情地望着他。
親眼看着蘇葉的嘴唇距自己越來越近,繼風咽下仿佛已在嘴裏存了許久的口水,稍稍眯起了早就被陶醉缭繞了的雙眼。
暧昧一絲一絲地氤氲開來,柔軟了繼風的心。他輕輕地伸出了胳膊,想将蘇葉緊緊攬住……
突然,蘇葉似是在下定義般的話語闖進了他那幾乎無法收到任何來自外界聲音的耳朵:“唔,這臉摸起來很像人皮啊……可又不是真的人皮……哎,到底是什麽做成的呢?不行,回頭一定要去找段冰寒那家夥問個清楚……”
迷障被打破。
吊在半空中的心髒噗通落地,繼風微微一僵,哭笑不得:“小葉,你耍我?”
蘇葉眼中閃過一抹惡作劇成功的壞笑,故意說道:“耍?我耍你什麽了?”
她心裏卻在想:讓你再騙我!還一騙騙了這麽多年!
繼風哪能不知道蘇葉這是在變相的報複?只是他不好發作,畢竟自己有錯在先。所以他掩飾起心中莫名的失落,堅決不願承認自己因方才蘇葉的親近而産生了不該産生的旖旎幻想,而是努力尋找着轉移話題的契機:“咳,那個……嗯,小葉,不要去招惹段冰寒,否則你會很危險。當他準備要處置段笙的時候,他說什麽你聽着就好,千萬別太過追究所有真相。”
他話題轉移得不錯。
蘇葉一哼:“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想讓我做那中看不中用的擺設花瓶。”
繼風正色道:“當回花瓶又何妨?我本來就不贊成讓你來涉險,迫于段冰寒的威脅,我也別無他法。現在你來了,我必須護你周全。何況段家家大業大,這一大家子的問題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你若堅持要查,不僅查不出什麽所以然,還可能會被暗算至死。”
繼風說的這些蘇葉也曾考慮過。
不單這樣,段氏在武林地位極高,偏偏朝廷對此不聞不問,采取的正是放羊吃草的策略,如果她插進了段家的紛争也未必能從刑部那邊得到什麽好處。再者,刑部本就沒有安排她調查段氏,她幹嘛多此一舉自讨沒趣?
想到這裏,蘇葉露了個繼風所熟悉的狡猾的笑容:“那我就等着段冰寒安排好一切,再按照你們的要求乖乖當個花瓶。我此次出京的任務是調查官銀案,不管段家給了什麽答案,只要于我無害又能拿住幕後主謀,我一概接受便是。反正将案情上報刑部的是我哥,就讓他去頭疼該怎麽對別人說明這個案子吧!”
說着,她牽起繼風的手上下晃動:“既然沒我的事兒了,那我可就坐等天上掉餡餅了。繼風哥哥,我身上的傷全好了,禁足令現在能解除了吧?帶我出去玩吧!上次我來尹陽,時間匆忙也沒給大家買土産,這回你要陪我逛街買東西。”
只是逛街而已,有必要笑這麽燦爛嗎?
明知蘇葉肯定是又在打着什麽壞主意,可繼風還是義無反顧地點了頭:“好啊!”
蘇葉笑得眼睛都眯縫起來了:“繼風哥哥,你比我更了解尹陽,你說這裏有什麽能讓我帶回去的呢?”
繼風微笑:“我。”然後他像是怕蘇葉聽不懂似的補充了一句:“你把我帶回去就行。”
蘇葉挽着他的胳膊,臉色一變:“亂講!你明明是京城土産,怎麽就成尹陽的了?”
繼風:“……敢情我是土産?”
蘇葉:“你自己想對號入座,跟我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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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尹陽的大街上,随處可見帶刀佩劍的男男女女。這其中既有英姿煥發的少年公子,又有滿面風塵的壯年俠客,更不乏或飒爽或柔媚的俠女,甚至偶爾路過的幾位老者都氣息內斂于無形,只看那雙目凝聚的精光,便能得知他們亦是高手中的高手。
蘇葉緩步慢行,津津有味地逐一把玩着兩邊攤上的胭脂水粉、玉石配飾。前一瞬她還在上個攤子邊流連,下一瞬就見她歡呼着跑到對面,抓了滿手的琉璃珠驚嘆連連。
繼風無奈:其實她是故意的吧?真是故意的吧?
可就算她是故意的,繼風又能如何?只得任勞任怨地跟緊蘇葉,生怕傷未痊愈的她有什麽閃失。
不過蘇葉制造的動靜委實太響,凡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在不停地回頭打量。繼風側身将臉稍稍藏起一些,卻忍不住出聲提醒她:“小葉,段雪寒在尹陽也算小有名氣,你存心想讓我被人圍觀?你倒好,換張臉就天不怕地不怕……我怎麽辦?”
蘇葉回頭朝繼風扮着鬼臉,得意極了:“若有仇家尋上門來,你逃跑就是,不用管我。”
繼風嘆道:“我不能恢複原貌?”
“當然不行!”蘇葉的面容已經改變,眉心輕蹙、眼角略垂,嘴唇淡淡的好似血氣不足,明明是個相貌端莊秀麗的大姑娘,可一笑起來卻硬是多了幾分調皮鬼的味道,“你是禮王府的小公子繼風,在朝中可挂着官職呢!王府公子、皇商領袖、朝廷命官,這三個身份疊在一起,你覺得你适合出現在尹陽這地方嗎?”
好像不太适合。畢竟這裏是尹陽,既然朝廷有意和武林維持現狀,那麽朝中官員就該盡量避免接觸此地,而且他若真恢複了繼風的身份,“段雪寒”也會有被看穿的危險。
但是——
難得一回的兩人同行,就只能這樣各掩真面地繼續下去,無法盡興了?
繼風郁郁寡歡:“我相信在尹陽,認識段家二少爺的人絕對比認識王府公子的多。”
可惜蘇葉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因為她看見前面一家店鋪外正張羅着把一些刀劍挪到店外的桌上以招徕顧客,其中也有幾柄別具一格的匕首。最喜歡這種小玩意兒的她頓時被吸引了,幾個箭步便沖到擺滿了各色兵器的桌前,兩眼放光地扯着身邊人的衣袖:“掏銀子,快掏銀子!”
不料被她扯住的人卻重重地喘着氣,興奮莫名:“蘇葉?你是蘇葉對不對?”
蘇葉受驚,下意識地掙脫了這人的掌控,先使一招金蟬脫殼,接着就用右手擒住此人,将他兩只胳膊全都崴到背後,一邊把他壓在桌面上一邊掰開他的手肘,讓他動彈不得更無法亮出任何武器。
繼風本跟在蘇葉後面,當她伸手去扯身旁的陌生男子時,他就已經猜中她是認錯了人,于是心下有些不爽,準備上前糾正蘇葉因認人不清而産生的錯誤。
孰知驚變突生,蘇葉二話不說就動起了手,幾招下來便把那男子按在了桌上,同時也驚着了這家店鋪裏的小夥計。
所幸在尹陽一言不合就當街打架的人十分多,有時候真刀真劍地來回招呼,血流滿地也是常有的事兒。小夥計再怎麽沒見過世面,對這般不見血光的擒拿還是可以接受的。這種景象若放在京城,怕不早就引發一片尖叫和暈倒了。
為求低調,繼風在桌上擱了幾枚銅板,對那小夥計說道:“壓驚之用,切勿聲張。”說完,他就在小夥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中扶住蘇葉的肩頭,“人都厥過去了,你不會真想要他的命吧?”
蘇葉松手,将此人一翻,想看清這是從何方惹來的“熟人”。結果她這一看,就又震驚了:“诶?他怎麽會在這裏?”
當繼風也看清這男子是誰後,他登時拉臉:“齊克澤?!”
——果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蘇葉連忙拍拍這位被她整暈了的兄弟,“克澤,醒醒!”見齊克澤沒回應,她轉頭問繼風:“我剛才使的勁很大嗎?不會把他打傻了吧?”
繼風撇開臉:“傻了才好。你就讓他在這裏呆着,反正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拜托店裏的夥計照看着就成。”
蘇葉忍俊不禁:“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風涼話。快來幫我把他扶到那邊樹下的石頭上去坐着,總不能讓他靠在這桌子上,人家老板還要做生意呢。”
繼風道:“你不是精通醫術嗎?給他看看呗。”
蘇葉又好氣又好笑:“誰說我精通醫術啦?我只懂紮針認穴,不會治病救人。行了,你先幫我把他架起來。”
繼風沒動,只涼涼地說道:“那正合宜,你紮他幾針他就能醒。”
蘇葉火大:“你到底幫不幫?”
繼風立即伸手架住了齊克澤:“別生氣啊,我又沒說不幫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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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克澤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先看到的卻是一張完全不熟悉的面孔。
他有些詫異:“這位姑……”但當他聽到蘇葉那欣慰的“你終于醒了啊”後,他的腦袋馬上就開始做工:“蘇葉?呃,不對……可聲音是一樣的啊……”
蘇葉長嘆:麻煩來了!
在尹陽,認識蘇府三姑娘的人怕是比認識王府小公子的人還要少,所以蘇葉本不必大費周折地在聲音上做文章,再加上齊克澤與繼風二人身高相近、衣服顏色相似,她方才以為插隊站到她旁邊的就是繼風,因此也就沒有變音。
正是這樣,她才被齊克澤認了出來。
不過現在否認已經晚了,眼前這個孩子究竟有多敏感蘇葉是最清楚的。她緩了下神,邊想着該怎麽解釋自己為何身在此處,邊試圖錯亂齊克澤的思維:“克澤,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呢?家裏知不知道你出遠門?”
齊克澤卻不在乎這些,他“噌”地一下坐起了身,拉着蘇葉的手不放松:“我總算找到你啦!小葉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啊!”
繼風大皺其眉,借蘇葉站直身的空當拂開了齊克澤的手,冷冷插話:“小鬼,蘇葉比你年長,你們蘇齊兩家又算是親戚,這樣沒大沒小地直呼其名像話嗎?要叫她姐姐,不然最少也該稱呼她蘇姑娘。”
齊克澤這才注意到還有個繼風的存在,但繼風正頂着段雪寒的臉,所以齊克澤辨認了半天又在腦子裏搜索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是誰。
他疑惑了:“這位大叔是誰?怎麽看上去這麽眼生?”
大叔?大叔!
無疑,繼風對“大叔”這個詞還是十分介懷的。他才二十幾歲,怎麽會被一個即将弱冠的小鬼稱為大叔?退一萬步講,即便是段雪寒,他的年紀也沒到三十,距離大叔似乎同樣有些遙遠。
這小鬼,真是天地不容!
繼風正在一旁琢磨着把齊克澤一腳踢回京城的可能性有多大,蘇葉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她邊揉着臉邊低頭笑問齊克澤:“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別不是偷溜出門的吧?”
齊克澤一本正經:“怎麽可能不跟家裏說明?我一得知你應好友之邀前往她家小住幾日,就知道你定是被剛剛出嫁的淩姑娘請到尹陽這邊來了。我告訴家裏人要到外面散心,然後才出來的。”
蘇葉心道:原來哥哥他們給的解釋是好友邀她至家中小住。
凡與蘇葉關系親近些的都知道她的好友不多,能請得動蘇家三姑娘的也只有淩霜。當然,至于淩霜讓她住在淩家還是段家,就由着別人去想了。
他們兩個一來一往貌似和樂的對話,聽得繼風直發酸。
正好蘇葉問齊克澤找她何事又住在哪裏,齊克澤笑着指指街尾的客棧:“我就住在那邊,其實說來話長……”
繼風終于逮着了第二次插話的機會,他面無表情地用四個字打斷齊克澤接下來可能會洋溢而出的滔滔不絕——
“長話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