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李斯洛剛跨上小石橋,手機便唱了起來。是徐唯一親手在她手機上設定的,他的專屬鈴音。

她本能地畏縮了一下,擡頭看看仍然躲在山崖背後的太陽,又低頭看看腳下潺潺的流水,認命地嘆了口氣,按下綠色通話鍵。

“你在哪兒?”徐唯一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利落果斷。

李斯洛習慣性地沉默了一下,才嗫嚅道:“……出差。”

和往常一樣,他并沒有仔細聽她的回答,徑直說着他想說的話,“你不用再躲你媽了,婚紗的事我會解決,你只需要……”他突然打住,“你說什麽?你在哪兒?”

河對岸,兩只水鳥追逐着掠過李斯洛的頭頂。更遠處,蜿蜒的山道上有一道塵埃滾過,不知道是不是文攸同的車。

“怎麽不說話?剛才你說你在哪兒?”

李斯洛收回視線,不知從哪裏湧出一股勇氣,質問道:“是我回答得不夠清楚嗎?還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到底說了些什麽?”

“什麽?”徐唯一一楞。

她自嘲地笑笑,“你們從來就不願意聽我說話。我說我不想嫁給你,可你們誰也不聽……”

“你到底在說什麽?”徐唯一的聲音裏明顯表示着他的不悅。

如果是往常,李斯洛會本能地選擇退讓。可……她看着山道上吉普車消失後漸漸靜伏下來的揚塵,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我、不、要、嫁給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是不是她跟你說什麽了?我跟你說過,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只是……”

李斯洛冷笑着打斷他,“她從來沒跟我說過你們之間的任何事!不過你別忘了,我有眼睛,也有頭腦,更不是三歲的小孩,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別人告訴我我才會明白。你之所以想娶我,就是因為我是你最熟悉、最安全、最能掌控的人!”

“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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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唯一的話尚未說完,李斯洛又堵着他道:“你真的愛我嗎?”

“當然!”

他那毫不猶豫的回答讓李斯洛稍稍心軟了一下。她嘆了口氣,以小時候的昵稱叫道:“唯一哥哥,你仔細想想,你對我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情嗎?是她跟你之間的那種感覺嗎?”

電話那邊愣了一下,緊接着又大叫道:“你在胡扯什麽?!我對你跟對她根本是兩碼事!我跟她才是兄妹感情!”

“兄妹感情?你确定你沒弄錯?”李斯洛忍不住諷道,“我以為我們之間才是兄妹感情呢……”

“別說了!”徐唯一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我說是就是!怎麽連你也中了她的毒?!這是不是她給你出的馊主意?你立刻給我回來!”

李斯洛眯起眼,“如果我不回呢?”

“那我就……”

“唯一,我們都已經長大了。那天你說我不能老是躲在你的背後,其實同樣的,你也不能老是拿我做擋箭牌。你們之間的事情應該你們自己去處理,我不想插手,也插不上手,但請你別把我給攪進去!總之,在工作完成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而且,不管我回不回去,我都不會嫁給你!”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挂了徐唯一的電話。

*  *  *

傍晚時分,李斯洛無精打采地向客棧走去。

顯然,今天并不是她的幸運日。

她按照老板娘的指示一一拜訪過那些新建的木屋,卻沒有找到任何有關石屋的線索。

與此同時,徐唯一還一個勁地打電話騷擾她,害得她不得不關了手機。

午飯後,她又不死心地在村子裏轉了半天,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哪裏有石頭砌的別墅,也沒有人聽說過“童幼文”或“天翼”的名字。

甚至當她提到“天翼”時,那原本一張張友善的臉都會在瞬間變得小心而警惕起來。

這使她不得不懷疑,也許真如文攸同所說,天翼在這裏的人緣極差。

她正走着,身後傳來汽車引擎聲。

李斯洛回頭一看,原來是文攸同回來了。

文攸同停住車,将墨鏡推上腦門,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搭在座椅靠背上,沖她笑道:“怎麽?太陽沒下山就出來散步?”

夕陽照在他的白色T恤上,反射着虛影般的光芒。李斯洛擡手遮在眉前,他那輕松随意的姿勢和黝黑俊朗的面容讓她聯想到某個着名的品牌gg……

秀色可餐。

她的腦海裏立刻湧現出這四個大字。

與此同時,文攸同的腦海中也正閃過同樣的四個字。

夕陽照在李斯洛的白襯衫上,也反射着同樣令人目眩的光芒。那金色夕陽在她微卷的發絲上頑皮地跳躍着,使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探入其間……

他屈起手指抹掉鼻尖上的汗。

“上來,我帶你一段。”

李斯洛看看身上的牛仔褲,又擡眼看看文攸同。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昨天那可笑的一幕。

她沖他微微一笑,打開車門坐進車中,那動作利落得近似于賣弄。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文攸同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李斯洛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跟我說說,這村子裏沒有我不認識的人。”文攸同瞥了她一眼。

李斯洛也回瞥了他一眼,嘆道:“我是要找一幢別墅,這村子裏竟然沒有人知道。”

“別墅?什麽別墅?”

“一幢石頭別墅。”

“石頭別墅?”文攸同皺着眉頭想了想,“這附近倒是有不少木屋,好象沒聽說誰建過石頭的別墅。”

李斯洛又嘆了口氣,“那裏我也去過了。就像你說的,全是木屋,沒有我要找的石屋。”

“石屋?聽着倒是有點耳熟,讓我想想……”他突然打住,回頭奇怪地瞪着她。“石屋?你确定你要找的是石屋?”

李斯洛點點頭,正要提醒他注意看着前方道路,文攸同卻猛地一踩剎車,伏在方向盤上哈哈大笑起來。

她茫然地看着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文攸同。

“石屋!哈哈……石屋……”文攸同邊笑邊搖着頭,“這石屋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是一幢石頭砌的別墅。它是一座山,石屋山!哈哈……就在我們身後那座山的後面,難怪你找不到……哈哈……太好笑了,石屋……”

李斯洛不知道哪一種情況更讓她懊惱,是文攸同的嘲笑,還是盛世的誤導。

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麽當她将石屋解釋成石頭別墅時,盛世眼中會閃過那樣的眼神。他一定是害怕她不肯來,才故意沒有更正她的錯誤理解。

她不禁惡狠狠地咬起牙,真希望盛世的腿再多斷幾截才解恨——不過,想到自己的錯誤,她的幽默感最終還是戰勝了懊惱,也跟着笑了起來。

看着李斯洛的笑靥,文攸同的心髒驀然一跳。他向來欣賞有勇氣自嘲的人。

李斯洛轉頭看着身後的大山。

她來自平原,對這座大山的高度實在沒有辦法進行評估。文攸同說那座石屋山在這座山的後面,那麽,如果她想要去找天翼,就得先爬過這座山。

想到這裏,她的手臂上不禁爬起一層雞皮疙瘩。

“你去過石屋山嗎?”李斯洛問。

“事實上,我剛從那邊過來。”

李斯洛兩眼一亮,“那裏可以開車過去?”

文攸同瞟了她一眼,心思轉了轉,含糊地道:“不,那裏路況不好。”

“可你不是剛從……”

“石屋山很大。你要去那裏找誰?”他避開她的問題。

“童幼文。你認識嗎?”

文攸同的目光閃了閃,抓下架在腦門上的墨鏡遮住雙眼,“認識。”

果不出他所料,這女人真是為了“天翼”來的。他的心中不由一陣惱怒。

“真的?那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李斯洛興奮地側過身,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文攸同低下頭,藏在鏡片後的目光故意停留在她的手上。

李斯洛連忙放開手,心頭好一陣不自在。

“為什麽要找他?”他問。

“工作上的事。”她挪動了一下身體。

文攸同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猛地伸手扭動鑰匙打着火,一邊突兀地拒絕:“不能。”

看着他重新恢複到機場上那個無禮的“維京海盜”模樣,李斯洛忍不住咬住嘴唇。

這幾天她一直在自我反省。一直以來,因為怕麻煩,怕糾紛,她總是在初遇挫折就選擇順勢退讓。就像江岸秋常說的,“別人是以你對待自己的态度來對待你的。”如果她連堅持自己的意見——至少争取一下——都做不到,那也很難怪罪別人會漠視她的意願。

她偷眼看看文攸同,暗暗決定從這男人開始,改變自己對應事物的态度。

她深吸一口氣,側頭試探道:“那……我雇你當向導,可以嗎?”

“不可以。”

他的拒絕幹脆利落,同時也勾得李斯洛心頭火起。

“那你能幫我找一個認識童幼文別墅的人嗎?”

文攸同橫了她一眼,心思又轉了轉,冷哼道:“除了我,這裏沒人認識。”

李斯洛眨眨眼,不由有些失措。第一次嘗試不退縮、不躲避問題,竟然是這麽個結果,這讓她有點洩氣。

文攸同瞥了瞥她的臉,又看看她那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臂,突然道:“有一條山路可以直通童幼文的別墅。如果是龍貓他們,不費勁就能過去。你?哼,別說我小瞧你,你肯定過不去。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找他的念頭,回城裏去吧。”

換作昨天的李斯洛,也許就順勢聽從他的建議了。可今天的她剛從與徐唯一的對峙中嘗到一點點勝利的甜頭,因此她猛地坐直身體,轉頭以堅定的目光盯着他。

“我一定能行。只要你肯帶我去。”

文攸同也轉過頭來,墨鏡後的雙眸眯得更緊。

“哪怕要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哪怕要在這荒山野嶺之上露宿一晚?”

李斯洛微微瑟縮了一下。然而,他那藏在墨鏡後的雙眼卻燃起了她少有的鬥志。她揚起下巴,發誓般地握緊拳。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他。不,我肯定會找到他,這是我的工作。”

文攸同凝視着李斯洛,目光中漸漸透出冷意。

“如果你打定主意非去不可,那好,我帶你去。不過,”他又冷哼一聲,“我敢打賭,走不到一半你就會鬧着要下山。”說着,他踩下油門。

“走着瞧。”

李斯洛也橫了他一眼,暗暗發誓絕不讓這個傲慢的男人看低了自己。

*  *  *

文攸同正檢查着那輛老吉普的剎車系統,王燕的腳出現在車外。

“你要帶她去石屋?”她踢了踢文攸同。

“誰?”他明知故問。

“李斯洛,李小姐!”王燕又踢了他一下,算是警告。

文攸同微微一笑,從車下探出半個身子。

“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你真打算帶她去石屋,而且還是徒步?”王燕不信地叉起腰。

“當然。我還給她開了一份清單,讓她向你租一些必備品。”

“我看到了。”王燕皺起眉,“從這裏到石屋,就算徒步一天也足夠了,你卻給她列了兩天的份額……你打算帶她走哪條路?”

“當然是最遠最難的那一條。”文攸同壞笑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王燕的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那條路不好走。而且她是個沒經驗的城裏妞,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放心,有我呢。”文攸同笑道:“我只是想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學習一下該如何尊重大自然。何況,我警告過她,是她自己非要找‘天翼’不可。既然她這麽想找他,那我就帶她去好了。我斷定,不用半天,她肯定會哭着求我送她回來的。”

文攸同重新鑽入車下,王燕卻蹙起眉。

想起李斯洛看着那些戶外裝備時的堅定神情,她想,也許那位李小姐沒什麽經驗,但看得出來,她很有決心。而且,不知為什麽,王燕還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文攸同的計劃不僅不會如願實現,他甚至還有可能因此惹上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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