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六(下)
三十六(下)
“猜猜誰來吃晚餐?”
剛進包廂,盛世就迎了上來。
“怎麽?除了我哥一家,難道還有其他人?”
文攸同看看空無一人的包廂,不由揚起眉。
盛世打了個響指。
“別怪兄弟我沒提醒你,我們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說着,包廂外隐隐傳來一陣争執聲,盛世急急補充道:“你哥跟你媽又幹上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只見文轍同和母親童思存一臉不快地走了進來。王燕抱着團團跟在他們身後。
“媽,你怎麽來了?”文攸同趕緊迎上去。
“哼,”童女士一聲冷哼,“你們兄弟倆從來就沒把我當你們的媽。你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嗎?幹嘛這麽藏着掖着,都不告訴我一聲?”
文轍同原本正和王燕在跟李斯洛打招呼,聽此言冷哼一聲接腔道:“我們兄弟倆生活中缺你出席的場合多了,不在乎多這一個。”
童女士的臉色變了變,轉頭對大兒子道:“你也是過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怎麽還不能理解我當年的苦衷……”
文轍同揮手打斷她,“我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誰得為誰犧牲,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兒子。”
第一次看到文轍同時,李斯洛就感覺這個男人像一把閃閃發亮的手術刀。果然,他說出的話比手術刀還鋒利。看着童女士那一臉的凄然,李斯洛和王燕是好一陣同情。
“怎麽說話呢?!”王燕狠狠地擰了丈夫一把。
文轍同看看王燕,又看看母親,抱起女兒默默坐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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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似乎剛剛睡醒,有點萎靡不振地賴在父親肩頭。而當她看到她最喜歡的人就在附近時,不由來了精神,一邊咿咿呀呀地叫着,一邊蹬着兩條小胖腿要往文攸同的懷裏蹦。
文攸同接過侄女,對母親笑道:“對不起,媽,是我不好,我應該告訴您一聲的。可我怕您又把那些記者招來,我算是怕了他們。”
童女士的臉色緩了緩,道:“又不是什麽壞事,怕媒體幹嘛?再說,他們只會幫你提高知名度……”
文轍同冷哼道:“還會幫着制造流言。”
王燕忍不住又擰了他一把。
童女士皺皺眉,也不理他,轉頭對盛世道:“小盛,這次辛苦你了。”
面對昔日的老師,就連盛世也沒膽子再插科打诨,趕緊幹笑着搖手,“哪裏哪裏,老師不怪我就好,是我工作不周,忘了給老師寄請柬。”
童女士點點頭,眼風掃過站在輪椅後的李斯洛——害得李斯洛內心一陣打鼓,以為她要問及她的身份……然而,童女士什麽也沒問,只是沖着酒桌一揮手。
“大家都入席吧。”
顯然,大家都習慣了童女士的反客為主,紛紛依言入座。
菜上桌,酒斟滿,童女士舉起酒杯。
“小盛,這第一杯應該先敬你。沒有你,小同也沒有今天。”
盛世的後脖頸不由一層冷汗。說實話,文攸同退出公司全心“鼓搗”這些“不務正業”,至少有百分之六十得歸功于他的“誘拐”。
“老師我……”
老師搖搖頭,“當年我不喜歡小同鼓搗這些,是怕他耽誤了學業。其實回頭想想,行行出狀元,只要他能專精于一行,不枉度自己的人生就好。”
文攸同驚訝地看着母親。
童女士斟上第二杯酒,沖他舉起酒杯。
“小同,這杯敬你。你有今天的成就,媽也很為你驕傲。”
她輕酌一口紅酒,又道:“我的兒子都是好樣的。我一直相信,只要你們有心,都能幹出一番事業。”
文轍同和文攸同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等待着——教師出身的童女士總是習慣于先揚後抑,表揚過後跟着的往往是訓誡。
果然,只聽童女士又道:“不過,你要記住,前面的路還很長,越是有了一點成就,未來想要突破就越難。到時候可別學你哥畏難退縮才是。”說着,瞟了一眼文轍同。
文轍同冷笑一聲,也不搭腔,徑自喂着團團吃飯。在母親看來,他選擇回鄉行醫是因為害怕面對醫院裏越來越激烈的競争,是畏難退縮,是逃兵。而他已經懶得再跟這固執的老太太争辨了。
一旁的王燕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替丈夫辯駁道:“大同不是畏難,他是有自己的選擇。”
“選擇?”童女士冷冷地挑起眉,“選擇逃避?”她轉頭看着文轍同,“不就是一例手術沒成功嗎?人生哪能沒有一點挫折?我打聽過,那種手術以目前國內的技術來說,還沒成功過一例。如果你真有心,我可以再資助你出國學習……”
“謝了,”文轍同冷笑着拿開被團團撈在手裏揮舞的筷子,“我對我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想改變。”
童女士皺緊眉,“你這樣對得起你以前的付出嗎?你讀到博士難道就是為了在山上做一個赤腳醫生?”
文轍同猛地擡起頭,“我做醫生是為了治病救人,包括山裏沒錢的窮人。不是只有城裏人才會生病。”他看看母親,冷哼着揮揮手,“算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童女士被氣得一噎。
文攸同趕緊站起身給母親斟上酒,勸道:“媽,大哥有大哥的考慮,不是所有人都想成為精英……”
“為什麽不想?”童女士氣哼哼地道:“如果他沒那份能力我也不為難他,可他明明有那個天份,為什麽不努力?他就是只想圖個安逸,一點進取心都沒有!”
童女士的話不由讓李斯洛想起她的爺爺。她爺爺就常常這麽說她,直到最後對她絕望為止。
文轍同替女兒擦擦嘴,抱起她,沖母親冷笑道:“每個人對自己生活的要求都不同,你不能以你的标準來要求我。也許我做不到你的成就,但我的孩子絕對不會像你的孩子那樣在父母不健全的環境裏長大!”
童女士“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什麽話?!你以為我願意放棄你們?是你爸爸不肯讓我帶走你們!就算我沒在你們身邊,可我心裏從來就沒放下過你們!哪一周我們不通幾次電話?再忙我也記得給你們寄禮物!”她的聲音漸漸顫抖起來,“或許在親情方面我給予得不夠,可我一直在努力要做得更好一點。”
文攸同伸出手臂,默默安撫着母親的背——這倒是李斯洛沒有想到的事。她沒料到文攸同竟然還有如此溫情的一面,不由有些看呆了。
童女士深吸一口氣,壓抑下激動,又道:“我自認為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如果你還要怪我,我也沒辦法。可不管你信不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
一時間,房間裏靜默下來。只有團團站在文轍同的腿上向文攸同伸着手,咿咿呀呀地嘟嚷着誰也聽不懂的稚語。
文攸同回身抱過她,又轉頭勸着母親:“媽,我們都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記得小時候您對我們說過,讓我們學會理解您。同樣,您也得理解我們。我跟大哥都已經長大了,對未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們把握不好将來,可每個人都要學着自己長大,我們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您的羽翼下。何況剛才您也說了,只要我們有心,沒有什麽是我們不能成就的。光憑這點,您還不相信您的兒子嗎?”
童女士看看兩個兒子,又看看一派天真的孫女,不由長嘆一聲。正要說話,只聽團團也學着她長嘆了一聲,逗得衆人不由都笑了起來。
“你嘆什麽氣啊。”文攸同捏着她的臉蛋。
團團憨笑着,一邊拉着他的手指要往嘴裏送,一邊擡眼看看旁邊的童女士。她突然發現,童女士脖子上戴着的那串珍珠項鏈似乎挺好玩,便口齒清晰地叫了聲“奶奶”。
童思存并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對自己親生的兩個兒子也不過耳耳,可看着這隔代的孫女,卻突然心軟起來。
她伸手接過團團,嘆道:“養兒方知報娘恩。我也不指望你們回報我什麽,我只希望你們能明白我這番心意就好,不要老是以為我是要操控你們,好歹我還是你們的母親,不是你們仇人,我不會想害你們的。”
團團在童女士的懷裏只老實了幾秒,就攀爬着想要去抓那串珍珠項鏈。童女士壓制着不讓她亂動,團團很不高興地尖叫抗議,這魔音穿腦讓她奶奶始料未及,不由有點手足無措。王燕趕緊過去将團團抱了回來。
李斯洛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聽見門上有響,只見林曉抱着一束鮮花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來晚了。”她把花送到文攸同面前,“恭喜你。”
文攸同趕緊起身,“哎喲,還送我花,真是謝謝了。”
童女士招呼服務員在她和文攸同中間加一個座位。文攸同擡眼看看李斯洛,只見她正眼滿好奇地在觀望,不由沖她眨眨眼。李斯洛則回應給他一個更加無辜的眼神。
童女士冷眼看着兩人間的小動作,對文攸同道:“小同,最近還有什麽計劃?”
“計劃?”文攸同想了想,笑道:“是有點。不過不急,我打算先放自己幾天假。”
“正好,”童女士轉向林曉,“曉曉也很久沒休假了。這樣吧,我出錢,請你們去巴厘島玩一趟怎麽樣?”
文攸同心頭不由一陣火起。早知道母親同情不得,可每次都抵不過一時的心軟。他看看李斯洛——李斯洛仍然是那副“不關我事,我只是好奇”的表情——突然笑道:“好啊,正好我跟洛都想出去走走。”
猛然聽到提及自己,李斯洛不由意外地眨眨眼,擡眼看向他。
“洛,你昨天不還說想出國去玩玩的嗎?”
文攸同向她探着頭,那眼神專注得像是要鑽進她的腦子,好讓她不要會錯了他的意圖。
李斯洛何等聰明,豈能不明白他肚子裏的小算盤?可她又不想撒謊,只得含糊地嘟嚷了一個不具任何意義的字眼:“啊……”
童女士像是此時才看到李斯洛,擡眼看看盛世,問:“這位是……”
“這是我的助手……”盛世的話音未落,就聽文攸同趕上來補充道:“也是我的女朋友。”
除了李斯洛,衆人全都一愣。王燕更是快人快語地冒出句:“哈!我就知道。”
看看暗自冒着冷汗的文攸同,李斯洛眨眨眼,只猶豫了半秒就決定還是先幫他圓了這個謊,便裝出三分羞澀七分大方的樣子,擡頭沖大家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而衆人的反應也讓她覺得,幫他所帶來的樂趣要遠大于會帶來的麻煩。
只見童女士是一臉的故作鎮定,只有皺起的眉心暗示着她的不悅;林曉則玩弄着面前的杯碟,一邊由眼角小心地瞥着童女士的表情;文轍同從眼鏡的上方斜眼瞅着文攸同——顯然,他也不相信;只有王燕沖着她和文攸同高興地笑着。
童女士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也不看李斯洛,對文攸同道:“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文攸同有些做賊心虛,幹笑道:“現在說也不遲。”
童女士看看他,又看看林曉,再看看李斯洛,沉思了一會,搖頭笑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搞不清。不過,你想好了?”
文攸同皺起眉,“什麽想好了?”
童女士擡眼看看李斯洛,眼睛裏多了一些意味深長。“我一直以為……”她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從李斯洛身上移到林曉身上,然後又移回李斯洛身上,然後像個寵溺的母親般對文攸同笑笑,又搖頭道:“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昨天還打得火熱,今天倒又崩了……還沒過一天,又說別人是你的女朋友……”
文攸同這才意識到母親是在幹嘛,不由倒豎起雙眉。
不待他出聲,童女士擺擺手,笑嘆道:“唉,你也大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是管不了了。”
一句話倒堵得文攸同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了。
李斯洛洗完澡出來,只見文攸同還坐在沙發裏生着悶氣,便伸手去搔他那頭短發。
文攸同擡眼看看她,一把将她扯到面前,抱住她的腰,把頭抵在她的胸前,郁悶地嘀咕:“我怎麽就鬥不過我媽?”
“原來你也是個軟心腸的人。”李斯洛笑着,一邊撫弄着他那頭短發。出人意料的是,他那頭看上去又粗又硬的發茬摸在手裏竟異常的柔軟。
“也虧我不真是你的女朋友,不然還不上了你媽的當,在那醋死。”
文攸同心裏“咯登”了一下,不由擡頭看看她,笑道:“要不,你真做我女朋友得了,至少能氣氣我媽。”
“然後讓你媽收拾我?我又不傻。”
她這麽一說,文攸同更不甘心起來。
“我還替你擋過你爸媽的劍呢,怎麽着你也得報答報答我。”停頓了一下,他又嘻笑道:“古人雲:大恩難報,以身相許,幹脆你就許了我得了。”說着,手不規矩起來。
“嗳,”李斯洛抓住他作怪的手,沖他搖着手指笑道:“今天我也替你做了一回擋箭牌,咱倆現在可是兩不相欠了。”
本周出差兼感冒,故進度有限,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