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回到國內之後,律師告訴宇涵,意萱不同意離婚,不肯簽協議,還想盡辦法想來見他。
“您要見嗎?有的時候兩個人協商好條件更容易達到共識。”律師按着經驗建議道。
宇涵擡手捏了捏額頭,合上手中的文件夾,“不用了。DNA測試不是做了嗎?起訴離婚。房子給她。房子裏的東西我私人的都搬出來,衣服書就夠了。剩下的給她。車是當年她定制的顏色,讓她留着吧,我要輛那個顏色的車也沒用。別的本來就跟她沒什麽關系。”
“那別的證據您要?先留着?”律師猶豫着說。
宇涵低頭思索了片刻,“先留着吧。”看着律師起身準備離開,他又開口道,“當初你們律所的文律師處理的我父親的遺囑問題。麻煩你幫我和他約個時間。盡快,讓他帶着當年的所有資料。有些事兒出國以前沒空,現在是該處理一下了。”說完,他冷冷的把文件夾扔在茶幾上,起身回到辦公桌前。
接下來的日子,公司裏的人都議論紛紛,為什麽廖總忽然毫無征兆就出國了一周。回來之後整天待在公司,工作,見律師,再有就是看國際新聞,幾乎從來不看到他回家。最初的日子,許穎和意萱都來找過他。可是他堅決不見,甚至叫了保安直接把他們趕出去。所有人都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麽。婚很快離成了,因為胎兒的dna檢查證明了意萱婚內出軌,讓她在離婚官司上的地位異常被動。宇涵把他們結婚買的那套房子留給了她,算是一結兩清,再也沒有見她。離婚的消息很快便不是秘密了,這一切讓公司的人徹底滿足了八卦的欲望,紛紛猜測是因為太太出軌,還有了孩子,才讓一貫溫潤和氣的廖總這樣一反常态的。可是接下來,他又專門找了律師研究父親的遺囑和繼承權歸屬,當年原本就沒有遺囑,只是一份草拟的,是宇涵簽署的認可贈與,可是現在又反悔了,還似乎給出了什麽有力的證據,法庭都認可了。這樣一來,就把當年可以推翻的決定都予以了推翻。答應繼母許穎的生活費一分不給。許穎住的房子是宇涵父親在結婚前建成交付的。于是便被宇涵直接收回。幾乎是把繼母趕出了家門。所有人都看的出來,他幾乎是在洩憤。這似乎不該只和離婚相關。公司的高管們似乎諱莫如深,下面的人除了猜測也不明所以。
還在海島的時候,宇涵就微信聯系了齊沐冬,看他有沒有姐姐的消息。然而或許是因為怕家裏人擔心,沐沐并沒有提前告訴家裏。只是在到達東國的時候才給家裏打了電話。所以沐冬并沒有比宇涵更早知道沐沐去了戰區的消息。
“別提了,我爸氣死了。在電話裏和我姐好發了一通脾氣。我從小被打到大,我爸這麽罵我姐我還是第一次見。”沐冬在電話裏感嘆道。
“那後來你們怎麽聯系?”
“什麽怎麽聯系啊。就沒聯系。她到駐地的時候用據說是維和部隊的衛星電話發了個消息,說一切順利。接着就沒法聯系了。我爸現在又後悔了。說她在機場打電話的時候什麽都沒說,他光罵人了。”
就這樣,和沐沐的聯系那樣的困難,宇涵只好日日和沐冬宋微聯系,看他們有沒有新的消息。他盼着有沐沐的消息,又希望沒有,因為沒有消息說明她是安全的。然而他承認,這些等待的時間讓他坐立不安,在那戰火紛飛的遠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等着她。
戰區的通信比沐沐想象的還要差,最初他們的駐地和維和部隊比較近,就會借用他們的衛星電話給家裏發個平安的消息。後來戰時吃緊,沐沐所在的醫療隊被調去了更接近前線的地方。那樣的通訊就更差了。走以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沐冬自己要去別的城市,那裏屬于作戰區,聯系會更不方便,“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畢竟是無國界醫生組織,全世界都有默認的條例,不能襲擊這樣的慈善機構的。所以很安全。就是爸那裏,你斟酌一下告訴他。我就不給他打電話了。”沐沐拿着信號斷斷續續的電話,和小冬通着到戰區之後第一次語音電話。
“你是怕他罵你吧。其實他天高皇帝遠,你要去前線他也攔不住你。”小冬有些沒好氣的說,接着又有些着急,“不過姐啊,你別真的去前線啊。宇。。。。還等着你回來呢。。。。都瘋了。好多事。。。。你找機會能上網看看郵件也好。”
電話斷了幾秒,接着又斷了幾秒,沐沐想着他一定是說家裏人都等着她回來,爸爸都氣瘋了。看着身後排隊等着給家裏打電話的人。她趕緊說,“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別擔心。郵件這事太奢侈了,我看情況争取吧。”說完電話便斷了,倒也好,沐沐本來就打算挂電話了。放下電話轉過身,她又有一絲的不安,那線路幹擾的幾秒鐘小冬究竟說了什麽。
“怎麽啦?男朋友的電話?”站在一邊來自荷蘭的女護士Sarah笑着問她。
“不是。我弟弟。”沐沐笑着回答。
“你有男朋友了嗎?”
沐沐淺笑着搖搖頭。
“那正好。這裏維和部隊那麽多帥氣身材好的大兵,你這樣的美女又是醫生又還單身。可以好好挑一挑。”
看着她沖着自己一個勁兒的挑眉,一臉興奮地往身後那群美國大兵揚頭,沐沐也不僅笑了起來。“還是算了吧。我沒那個打算。”說着她便往帳篷外走去。
Sarah也跟了上來,依然拿胳膊拱着她,“為什麽不呢,就算玩玩也不錯啊。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壓力又大,最适合這樣放飛一下自我了。你們中國人還是太保守了。”
當天夜裏,到了新的營地,那是以前和平時期市區內的星級酒店,如今酒店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搬光或者搶光在黑市上賣了,只剩下房子被各個國際組織的人員作為落腳地。而醫院就在步行十分鐘之外的學校。正如Sarah所說,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似乎更容易激起年輕男女那自然的欲望本能的訴求,比起和平地帶還要為之束縛的世俗眼光,禮義廉恥,這裏在炮火和朝不保夕的驚恐中一切似乎都可以丢棄,也可以加速。拿着行李走上樓,她就看到有士兵從上面下來,她知道這裏沒有駐軍。而走過走廊,她聽到那好幾扇門後時而傳出的隐秘的聲響,抑或根本就不隐秘,那放縱的喘息和床板吱吱呀呀的聲音,仿佛在宣告着世界他們在努力在這壓抑的不知明天在何處的生活中努力尋找着那一絲的愉悅和放縱。回到房間,放下東西,剛整理完,沐沐便聽到那并不厚實的牆板那邊床規律的撞擊牆面的聲音。她不由的輕搖着頭笑了。可是在這樣的聲音中,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年,那些日子,在出租屋那張一米二的小床上,她和宇涵也是這般的親吻交纏,他們的肌膚貼在一起,真實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那樣的汗意淋淋,那般暖熱溫香,那般水乳交融。在對方清亮的眸底看着自己的身影,那是踏實的愛意。他們相擁而眠,宇涵在她耳邊輕聲說,“沐沐,我們每天都這樣該多麽美好。”
“我累死了。你不累嗎?”她睡意朦胧的說。
“累,但是特別特別美好的累。”
“多虧咱倆是彼此的初戀。”
“為什麽這麽說。”
“想到你會和別的女人這樣親密我覺得我會發瘋的。”
“瞎想這個做什麽。又不會發生。”
“對啊,所以我說多虧。”
“原來你那麽保守啊。”
“我不是保守,我就是單純的小氣。”沐沐輕笑着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同樣的聲音另一種語氣鑽進腦海裏,“沐沐,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那一刻,仿佛一把匕首再一次刺進了她的心裏。那時候的自己,被愛情和溫存沖的只剩柔軟和幸福的自己,恐怕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心要承受那麽多,而承受了那麽多之後自己還可以活着。海島上親眼看見的宇涵和意萱那親密的畫面,他們相擁的對視,甜蜜的擁吻,牽手的溫馨,追逐嬉戲的美好,仿佛和此時隔壁的纏綿之聲重合在一起,讓她覺得自己的胸口被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透不過氣來。那一刻她想到了海,想到了那裏的平靜,那被波光環繞的五彩缤紛的世界,從她離開時之後第一次她那般的想念。
然而這裏沒有海,她不知道去哪裏逃避,于是她下了樓。樓下守衛的士兵看到她有些警覺,但是看到她醫生的證件便點了點頭。“現在城裏有宵禁,不過醫生如果需要去醫院可以出去。”
沐沐擡眼看了看他,心中有些猶豫,下午到時他們就去過醫院了,把設備放下,熟悉了環境,還安排了一下工作。原本正式工作從明天開始,所以“需要”她是不需要的,只不過她不知道去哪裏,她不想在樓上待着,想出去走走,但是這不是寧靜的海島,也不是喧鬧的京市,這裏是戰區,每一個閑逛都可能送命的戰區。
這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那英文有着熟悉的口音,“請問醫院在哪裏。”沐沐禁不住回過頭去。一個穿着軍裝的亞裔男生正在詢問另一個守衛的士兵。“我需要去看一個戰友。已經被允許宵禁的時候上街了。”男生解釋着出示了某個證明。
“哦,醫院啊。”說着那個守衛看向了沐沐,“要不你們倆一起去吧。她是醫院的醫生。”守衛的士兵指了指她。“正好我們就不用陪你過去了,晚上按道理我們都得護送你們的。如果回來時間不合适的話,可以讓醫院那邊的守衛送你回來。”守衛的士兵貼心的說道。
沐沐擡頭帶着詢問看了看那個男生。沒有太多的猶豫,那個男生點了點頭,順手似乎是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武器,“Okay。”
“Thanks。”沐沐輕聲說道。
并肩走在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聽着彼此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街道沐沐有幾分恐懼,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離前線那麽近的地方單獨出行呢,而身邊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男生。她忽然想罵自己,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搞那些愁緒煩憂的小資感懷,要散什麽心,抒什麽情。正想着那個男生說話了,“你是中國人嗎?”他問道。
“是啊。你也是呀!”沐沐扭頭看他,語氣有幾分的興奮。從到了這裏除了匆匆碰到過一個華裔的戰地記者以外,她還沒有見過來自祖國的人。
男生嗯了一聲。
“你是維和部隊的?”
“不是,反恐的。庫克。”他簡單的回答。
沐沐卻愣住了,庫克部隊是各國的精英組成的專門抗擊恐怖組織的隊伍。也是面對最大危險的組織,因為行動近乎志願或是雇傭,沒有國家支持,再加上直接對抗恐怖組織,時常被報複,所以異常危險,卻讓人欽佩。從到了這裏她的确接觸過庫克部隊的人,但是幾乎沒有見過中國人。
“好厲害啊。”沐沐感嘆道,“你在國內是特種兵啦。”
對方沒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不能回答,但是也許是覺得沉默有些不禮貌,他問道,“很少見到中國來的無國界醫生。”
“是不多。”沐沐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步。
“第一次來嗎?”
“是的。”
“有沒有很受沖擊。”
沐沐點點頭,“在這裏才覺得生命那麽脆弱,死亡那麽簡單,醫生也那麽沒用。”說着她笑了起來。
“你們很重要啊。怎麽會沒用呢。沒有你們生命才更脆弱,死亡才更簡單吧。”
沐沐不由的笑了,“謝謝你的肯定。在這裏時常覺得很無力。物資缺乏,條件有限,傷的重的人又那麽多。”
男生也嘆了一句,“是啊,戰争太殘酷了。”接着他停頓了片刻問,“怎麽想到來?”
“從小的夢想,途中放棄過,後來機緣巧合又做成了。”
“從小?你小的時候就夢的很偉大。”男生扭頭沖他笑了笑。
“那你呢。怎麽來了。還參加庫克。”
男生沉默了片刻,随意的說道,“讨厭戰争,向往和平,反對殺戮。”
這話說的像是口號,可或許是男生雖然随意卻真誠的語氣,讓她被觸動。她忍不住打諒眼前的這個男生。這時沐沐才發現他是個很好看的男生,有着幹淨清黑的雙眸,棱角分明的臉,似乎也不過就是二十四五,還帶着幾分稚氣。自己在他這個歲數的時候還在都市中為了實習的忙碌而抱怨,為了考試而煩憂。真的是并沒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
這樣随意聊了幾句就也到了醫院門口,到了燈光下,沐沐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帶着一根紅色的繩子。她微微颔首,“謝謝你送我過來。”
“不客氣。你知道病房在哪兒嗎?”
“那幢樓的二樓。進去有護士,你可以問他們你要找的人在哪個病房。”
“謝謝。那你一會兒回去?”
“我們時間不固定,不過可以請這裏的守衛送我。你不用等我。”
“那好。你注意安全。”
“你也是。你的工作更危險。一定注意安全。”沐沐說着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紅繩,或許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給他系上了這條繩子,盼着他回來。
“謝謝。”
“很高興見到你。我好久沒說中文了。”轉身前,沐沐微笑着說。
“我也是。”男孩也笑着回答。他的笑很純粹,在那身正統的軍裝下提醒着她,這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二十多歲的男孩子,有些腼腆,不善言辭。家裏有等着他的父母,或許還有愛着他的女孩,而此時他站在這裏,站在最危險的前線,明天他就有可能被血肉模糊的送進來,又或者更糟,他都沒有機會能夠被送進來。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那些及時行樂的人。也共情了在這裏的每一個人。誰沒有些苦惱煩憂和糾結呢,誰的生活中沒有些許坎坷呢,可這一切在生命面前都那樣微不足道。她剛才所糾結痛苦的一切,她這些年都在糾結痛苦的一切,其實也都微不足道吧。畢竟宇涵還活着,他還健健康康的活着啊。而且他們曾經那樣的相愛,那恐怕是很多人一生都沒有經歷過的。這樣想着沐沐不由的微笑起來。看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病房樓的門口,這時她才想起,都不曾問過他的名字。不過又有什麽重要的呢,她心中默默的祈禱,希望他能夠平安回家。
換了駐地之後,除了剛來的時候通過總部給家裏發了個平安的消息之後,她便很長時間都沒有辦法和家人朋友聯系。那些斷網且忙碌的日子,倒是讓她更加專注也更加清醒了。有過幾次,炮彈就在隔壁街區爆炸,房子都在震動,牆皮嘩嘩的往下掉,燈瘋狂的搖擺。那時候沐沐也很害怕,她不由的想起那一次次想結束生命的想法,她開始感到羞愧,那麽多的人在為了活下去而掙紮努力,自己卻為了兒女情長要放棄生命。一次躲在防空洞裏,她身邊是一位來自比利時的外科醫生Roger。他們一起聽着頭頂上的炮火聲,Roger問她,“你為什麽來這裏?”這個問題幾乎每一個人都問過她。
“我從剛開始學醫就想過等我畢業要來。”
“你的家人都支持你嗎?”
“我爸不是很高興。”沐沐笑着說,“特別是來戰區。你呢?”
“這是我老婆和孩子。”說着Roger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塑封的照片,上面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和兩個金發碧眼的雙胞胎女兒。
“真可愛。她們多大了?”
“7歲。特別調皮。”提起女兒Roger臉上露出異常溫柔的深情。
“她們不介意你來這些危險的地方嗎?”
“我隔幾年就會來參加幾個月無國界醫生的項目。在這裏和在城市裏平靜的生活不同,真的讓你體會到生命的意義和可貴,提醒你成為醫生那個最為樸素的信仰,就是活着和幫助別人活着。所以我老婆孩子都知道,她們在等我,所以我會努力活着。”
沐沐看着他和他手中的照片,她想起曾經有人也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想去就去吧。你不需要為了我放棄自己的夢想或者事業,你不需要為了我改變自己,我愛你,就是因為你是你。你知道我在等你也一定會注意安全的不是嗎?”雖然知道他不再在那裏等她了,她還是努力去想,除了他還有很多人在盼着她回去的,還愛着她,因為她是齊沐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