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病床上的男人緊閉着眼,陽光落在微長柔軟的黑發上,鼻峰挺拔,兩側微肉的臉頰凹陷下去,像失水的蘋果,蒼白削瘦的面孔只有唇瓣間滲出的一點紅,宛如紮根在病床上的盛放的蘭花。
“滴滴滴——”
“醒了!醒了!”
江嶼橋掙紮地睜開眼,就被一陣巨大的暈眩感攥住,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潰散的瞳孔慢慢聚焦,他看見陶月喜極而泣的面孔,啞着嗓子叫:“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陶月擦了擦眼淚。
安慰好陶月,他才把視線落在房間的其它地方,先是看見了自己被高高吊起來,打着石膏的腳,再然後發現了坐在角落裏面的女人。
“媽……“
江嶼橋依稀記得有人把自己送到了醫院,剛想問清楚她的事,陶月就打斷了他。
陶月以為兒子是看見了自己的腳,連忙說:“腳沒事!媽會給你找全國最好的醫生幫你治療,如果國內不行,我們就去國外,你爸在國外有熟人!”
看着陶月慌慌張張急于安慰自己的模樣,江嶼橋心下一沉,知道自己的傷勢可能不太妙,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媽,”江嶼橋面對着角落裏面的蘇紅雲,“這是我的救命恩人。”
陶月臉色一僵,面對兒子時的關切和疼愛馬上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名門貴婦的清高和驕傲,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嗯。”
江嶼橋心裏嘆了一口氣,當了陶月那麽多年的兒子,他還能不了解自家母親的性格嗎?但蘇紅雲是他的恩人,他不想讓人看輕她。
好人都值得尊重。
Advertisement
“謝謝你救了我,”江嶼橋先道了謝,“還不知道小姐貴姓。”
蘇紅雲擡起頭來,通紅腫脹的眼皮鼓起,下面吊着花了的眼影,看起來比鬼還要吓人。她嘴皮一掀,拉長,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
江嶼橋心裏一沉,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蘇紅雲問:“你真以為我一個人救得了你?”
江嶼橋皺眉,回憶起被救時的細節,他記得有雙手抱起自己,把他放到了窗口。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我記得還有一個人,”
結實炙熱的手腕在腦中模糊閃過,留下莫大的安全感,江嶼橋道:“應該還有一個男人。”
“我想好好謝謝你們。”
“不必了,他……”
“蘇小姐!”陶月突然尖叫起來,“我兒子才剛醒,剩下的事由我家律師來處理,可以嗎?”
“他已經死了!”蘇紅雲沒有看因為她的話面容瞬間猙獰的貴婦人,反而諷刺地盯着病床上的江嶼橋,一字一句:“因為救你,被三個綁匪捅死了,共計三十四刀,致命傷在脖子。”
“你知道殺雞嗎?”蘇紅雲聲音很輕,說出來的話卻像地獄來的惡鬼,“就是一把抓住他的頭發,讓他把脖子擡起來,像殺雞一樣拿菜刀一割,只剩下半個脖子連着了。”
江嶼橋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陶月看在眼底簡直要瘋了!這個賤人,為什麽要這樣吓他兒子!他兒子才剛剛死裏逃生!
死了,怎麽會呢?江嶼橋腦子渾渾噩噩,為什麽那麽好的人會死呢?一條人命的重量重重地壓在他的心口上,江嶼橋用力地喘息着,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眼睛被逼得通紅,低下頭,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睛裏面流出來。
他不是軟弱的人,可一條人命的代價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同樣,他也無法想象有人能惡劣到肆意剝奪一個人的性命。
“為什麽不報警?”江嶼橋聽見自己這樣問,聲音很輕。
蘇紅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反問道:“大少爺,你以為那裏是什麽地方?”
“下九流的地方!你知道警察一來會造成多少麻煩嗎?無證經營的小販,出賣身體的男人女人……大少爺,凡是有條活路,就不會有人選擇呆在哪裏。 ”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想見見他。”
陶月像被一句話驚醒一樣,跌跌撞撞地踢開凳子,跑到桌子邊,從抽屜裏面拿出一個文件夾,然後跌跌撞撞地跑回來,邀功似地把資料送到兒子面前。
“別哭了,這是他該做的,我們不欠他什麽。”陶月心疼兒子已經心疼到語無倫次了,只是一個勁地把文件夾往江嶼橋面前塞。
江嶼橋搽幹眼淚,又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明顯已經哭過一輪的蘇紅雲,又看了看快急得哭出來的陶月,翻開了資料。
他想了解那個男人,那個救了他的人。
在第一頁,他就看見了男人的小一寸照片。旁邊備注着名字——霍沉。
男人的頭發剃得很短,發茬硬挺,看起來會戳痛人的樣子。飛長的眉下面是一雙黑沉得瘆人的眼睛,仿佛是個無底洞一般。被照片上的人直勾勾地盯着的人很難不做噩夢。
但江嶼橋沒有被吓到,反倒又想哭起來,看起來那麽兇的一個人,怎麽就會死了呢?聽說兇的人都很威風,別人都不敢欺負,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他一定能過得很好吧。
陶月不知道兒子怎麽就哭得更加厲害,她心疼的厲害,顧不上那麽多,直接搶過資料翻到她想讓江嶼橋看見的那一頁,指着說:“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我們不欠他什麽。”
“你看,他從小就被家暴虐待,是我們家從他三年級就資助他上學,一直到高三,生活費和學費都是我們出的,沒有我們家他早死了!我們不欠他、不欠他……”
耳邊是陶月魔怔般的聲音,江嶼橋擡眼,看見蘇紅雲扭曲諷刺的笑容,覺得那條斷腿痛的厲害,鑽心的疼痛從骨頭縫蔓延,把他的心髒啃食出一個空洞。
是他欠了他。
*
霍沉的葬禮選在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江嶼橋拄着拐杖,不顧蘇月的阻攔,親力親為地處理霍沉的葬禮。
送檢、火化、收骨灰......都由他來完成。
除了蘇紅雲,霍沉沒有任何朋友,江嶼橋從資料上知道他早就和那些吸血的親戚斷絕了關系,想必他也不希望這些人出現髒了他的靈堂。
在霍沉下葬的那一天,只有他和蘇紅雲去祭拜了。那天下着小雨,他們撐着黑傘,在墓前放了一束花。
然後蘇紅雲帶着女兒就離開了安海市。
在處理霍沉遺産的時候,江嶼橋的心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霍沉沒有女朋友,也不打算結婚生子,早早就立好了遺囑,他名下的出租屋樓贈予蘇紅雲,而銀行裏面所有的資産都捐給春風希望工程。
春風希望工程,那是江家旗下的慈善工程,正是資助幼年霍沉的那項工程。
江嶼橋看着照片上的人,都說嘴唇薄的人都是薄涼的人。霍沉生性薄涼,對別人,也對自己。
他無依無靠,一無所有,就算死了,也不欠任何人什麽東西。
可是,江嶼橋漂亮的眼睛裏失去了神彩,就像被抽取靈魂的漂亮人偶,現在是我欠你了。
*
江嶼橋消沉了幾個星期,很快就逼着自己不去沉湎傷痛。
因為他的夢開始一一驗證了!
和江氏合作的供貨商突然拒絕繼續合作,原先談下的合同也紛紛表示寧願支付違約金也要取消合作,一個月內,公司股價大跌,江父愁白了頭發。
飯桌上,江嶼橋試探地提到是宋岩對自家動手的可能性,江父立馬扔了碗筷。
“宋家那小子為什麽要針對江氏,就不怕撐了肚皮嗎!”
江嶼橋:“因為孟白舟。”
江父皺眉:“你那未婚夫?跟他有什麽關系?”
說到孟白舟,江父就一肚子火,自己兒子一出事就上門退了婚,好一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江嶼橋把自己夢見的劇情說了出來,當然,其來源肯定不能直接說,而是把因果置換了一下,只是說因為自己撞破了他們之間的奸情而被綁架。
這回江父半信半疑。雖然沒有完全相信,但他也不像之前那麽堅定地反駁。宋家是安海市的巨頭,如果真的是宋岩動的手,就算是他們也得傷筋動骨。
但他還是不相信宋岩會為了一個男人翻臉。畢竟需要聯姻的也不是江家,若孟家一開始不答應,或者直接求助宋家......這怎麽說也不是他江家的錯。
江嶼橋松了一口氣,他不奢望父親能一下子相信自己,只是希望他有了警惕,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但他還是太天真了。
三個月過去,公司的狀況每日愈下,連江嶼橋一個不谙世事的貴公子也能察覺出江氏股價的腥風血雨,再這樣下去,那個夢境成為現實不過是早晚的事。
在一個中午,江嶼橋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露出了幾個月來第一個真正的笑容。
他找到那一線生機了!
江父有兩個孩子,江家自來傳長不傳幼,大哥注定是江氏的接班人,從小是當下一任董事長培養,而自己則是放養。
江嶼橋大學學的是音樂,唯一的優點就是鋼琴彈得不錯,拿過幾個國際獎。至于生意場上的事只是粗有涉獵,不至于兩手抓瞎。雖然他無法在公司幫助大哥和父親,但他可是知道劇情!
他派人暗中去查宋岩的犯罪證據,按照夢中的指示,宋岩和孟白舟在一起的時候可謂是禍害了不少人,要是被查出來擺到明面上,怕是下半生都要賠在牢裏。
而今天,他委托的私家偵探終于收集到到宋岩的犯罪證據,并且已經發給他。只要他去報警,這一切罪惡都會得到懲罰!
江嶼橋挂了電話,從床頭櫃裏翻出一本相冊,第一頁就是霍沉。
“我幫你報仇了。”江嶼橋翹起唇角,久違的動作讓他略有些不适應,但他還是想朝男人笑笑,告訴他,會有人永遠記得他。
陽光從窗外跳進來,落在青年逐漸舒展的眉眼上,鍍上暖黃的顏色,驅散了一室的寒涼。
.
馬路被堵得水洩不通,成串的車輛艱難地移動着。
江嶼橋看了一眼導航,決定不再等待,等到過了前方路口,便打了一個彎拐向右拐。按着導航重新規劃的方向前行。
只是下一秒,變故橫生!
刺耳的剎車聲幾乎沖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