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清明學校放了三天的假。
霍沉撐着傘,玻璃敞篷上的水珠嘩嘩地打在傘上,天地間一片白霧。他看着身着得體的司機下車,撐開傘,拉開車門。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忍不住縮了縮。
忽然,江嶼橋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不過百米的距離,因為連綿的雨霧視線模糊起來。
“少爺?”司機疑惑地發問:“是有什麽東西忘記帶了嗎?”
江嶼橋瞥見司機被雨水打濕的半只肩膀,搖了搖頭,“沒有,上車吧。”
*
以往清明是霍沉難得喜歡的假期,他既沒有什麽祖宗可祭拜,霍建國夫妻也不允許他去祭拜霍家的祖宗。
相反,他還樂于清閑。
霍沉回到了出租房,望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霍良還在沒有回來,濃重的煙火氣息從旁邊的窗戶裏傳出來,混合着小孩嘻嘻鬧鬧的聲音,時不時傳出大人的呵斥聲。
霍沉突然覺得明天出去一趟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唯一可以找到他過去的地方,是那個收養他的孤兒院。
——愛芽孤兒院。
院長接到霍沉提出來的要求,聽說他是從孤兒院裏走出來的孩子。幾乎沒有多加思考,就答應下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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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第二天一早,清明節的那一天,霍沉回到了孤兒院。
和其他孤兒院不同,也許因為有江家這座龐然大物的支撐,愛芽孤兒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破破舊舊的樓房,也沒有面黃肌瘦的孩子。倒像是一座奉行精英教育的小學。
他到的時候,濃郁的食物香氣彌漫着整個孤兒院。有孩子拿着紅色的蠟燭和元寶躲在樹後悄悄的看着這個陌生來客。
跟着孩子跑過來的阿姨倒是發現了他。霍沉拿出一早打印好的入院申請書。阿姨“哎”了一聲,接過。目光在名次那一欄上停留了許久。
突然笑了:“我還記得你啊,過了讓阿姨看看長得有多高了。”
周阿姨目露溫柔,臉上每一天皺紋都是歲月走過的痕跡,霍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突如其來的熱情。
周阿姨依舊溫柔地笑着,主動走了過來,比劃了一下身高:“都比我高了……真好,真好……”
霍沉心中的堅冰突然碎了一角。
兩人開始在院裏漫步起來。
一路走過去,小點的孩子在折元寶,分香,大點的孩子在洗菜,還有一些看起來比霍沉還大,俨然是已經進入社會多年的中年人在廚房打下手。
周阿姨解釋說:“他們有些是院裏出來的孩子,有些是孩子們的養父母,有時候會回來幫幫忙。”
孤兒院裏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沒有父母,他們準備好香火蠟燭,悶雞花餅端到後山上。那是一片墓園,所有在孤兒院工作過的,或者是資助人,如果他們有需求,則會在死後葬身于此。
還在院裏的孩子們每年清明都會祭拜他們。
霍沉已經完全不記得他做過這種事,周阿姨無奈地笑笑,把人帶到了圖書館,其中有三面書架,按着年月份儲存着厚厚的相冊。
周阿姨精準地取出一本,老照片用塑封袋貼在相冊上,除了歲月讓紙張泛黃,其它地方都保持得很好。
“現在都用電子版了,直接存在u盤裏,但我還是喜歡把它們都洗出來,有時候人老了,就不喜歡盯着電腦了,還是書比較适合我。”
霍沉順着周阿姨的手指落到老照片上,那是一張合照。
剪着西瓜頭的小孩被塞進了人群中,身體僵硬,警惕地盯着前面坐了一排的贊助商。
他好像隐約記起些東西來,那時候自己就格外早熟,生怕這些進來的外人是人販子,畢竟他注意到了,每個幾個月,院裏的小孩就會“失蹤”一個。
霍沉不禁彎了彎唇角,弧度微不可察。
*
祭拜結束後破産就離開了孤兒院。
說起來不巧,石南村在孤兒院和霍良的出租房的必經之路。
經過村子的時候,霍沉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注意到一輛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高檔車輛。
他其實并不認識車子的商标,但他去高檔會所打工時,偶爾會看見。
車主非富即貴。霍沉在心裏下了定義。
霍沉沉吟半晌,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催促他去探尋原因的聲音。
他一向是個遵從內心的人,擡腳跟上前去。
出乎意料,車輛停在了兩層高樓的自建房前。
是霍洪家。
——他是孟白舟的養父。
關于孟白舟的身世,其實村裏人也說不清。村子大多數人姓霍,偶爾也會有些例外,比如蘇紅雲家。但總得來說,“霍”才是大姓。
十幾年前,霍洪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好好一個頭婚男兒,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偏偏要娶一個帶着孩子的二婚女人。
那人便是孟白舟的母親
孟白舟的母親叫沈晴雲,長得明媚皓齒,舉手投足之間自帶一股氣質,是農村長大的孩子絕對不會有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嫉恨或者是其它的,村子裏又出現了新的編排,說是沈晴雲被人家搞大了肚子,來找老實人接盤……還有說是當了情/婦小姐還是小三的。
真真假假,霍沉沒興趣去揭人傷疤。
但小時候,他有一次被霍建國趕出家門的時候,是沈晴雲收留了他一晚,他把她的好記在心裏,所以盡管他看不上孟白舟這種慫兮兮的樣子,依然在夜莺世紀為他出頭。
霍沉沒有上前,但從左鄰右舍的議論聲中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孟柏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現在他親爹來接他回家了。
孟柏舟雖然家門緊閉,但是總有好事的老婆子把耳朵貼在門上後偷聽。
忽然門被打開了。
老婆子閃躲不及。被撞了個正着。孟白舟鼻尖紅紅的走出來,剛好與她對上
一時之間,兩人有些尴尬。
霍輕輕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帶着哭腔的聲音歇斯底裏地大叫着:“你走,走了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哥”
孟白舟面色煞白,腳步依舊堅定,跟上身着黑西裝的人離開。
“啧啧,”旁邊的中年婦女磕着瓜子感慨道,“阿洪他真是可憐啊,就說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靠不住。
“現在好啦!人一癱,幫忙養了18年的孩子就跟着親爹回去享福了。”
其中幸災樂禍的意味暴露得一幹二淨。
有好事者想上門打探,霍輕輕兇惡地瞪了外面一眼,“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霍沉心跳加速,莫名覺得發生的這一切和江嶼橋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扶住額頭,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妄想呢?
*
清明假期的最後一天,江家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孟白舟怯生生向陶月打招呼。
“孟家的小子?”
陶月眼底閃過詫異,孟知妙盈盈一笑從後面走上前來。
“白舟是我們家失散多年的弟弟,多虧了嶼橋哥告知家父他的下落,如今認祖歸宗了,自然得上門感謝。”
陶月高高在上地看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吳姨,上茶,讓我好好招待客人。”
她沒有讓人去叫江嶼橋,顯然,她知道孟知妙的來意,面對這種攀關系找上來的人,她自有一套應付的手段。
孟知妙的臉色微沉,瞪了一眼孟白舟。
孟白舟喏喏。
“媽。”
江嶼橋突然出現在樓梯口,孟知妙看見,眉梢揚起笑意,推了一把孟白舟:“還不快去謝謝江二少。”
江嶼橋下樓,腳底踩着棉質的拖鞋,穿着卡其色的高領毛衣,下配休閑長褲,衣着沒有一處褶皺。
他面色平靜:“我在後院備了茶和點心。”
一種掉入陷阱的危機感陡然升上心頭,孟白舟攥緊自己的衣擺,就好像、好像江嶼橋其實一直在等着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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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橋把一盤點心推到他面前:“綠豆餅,老字號的手藝,一早讓人帶回來。”
微黃的蜂蜜水在玻璃壺裏蕩漾着光,孟白舟狠狠地被刺了一下眼,“你到底想幹什麽!”
江嶼橋糾正:“是你想幹什麽。”
孟白舟不懂。
他好心解惑,手指點了點玻璃壺下壓着的一疊資料::看看?”
話是疑問句,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是直接把資料遞到了孟白舟面前。
孟白舟倔強地看着他,沒有去翻閱資料的意思。
“是你告訴孟向松我的身世,讓他把我找回來的?”
江嶼橋沒有否認:“是。”
“你需要錢,這是最快最無害的方法。”
“你懂什麽!”孟白舟憤怒地攥緊拳頭,“你知道我爸媽多傷心嗎,還有……”
江嶼橋擡手打斷他,支撐着自己的下巴,“你覺得自己的犧牲很偉大嗎?”
孟白舟一震。
好在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沒對孟白舟抱太大的希望,用平淡的聲線把資料內容高度概括出來。
“2月12日,霍洪突然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繼癱瘓之後發現腎髒感染,需要進行透析。”
“2月25日,霍洪病情惡化,你家的存款已經不足以供兩個孩子讀書的同時繼續治病。”
“第二天,宋岩對你提出包養的提議,你拒絕。”
“3月2日,沈晴雲身兼多職,突然昏厥,被同事送往醫院,檢查得知視力惡化,低血糖,營養不良……”
“3月18日,霍輕輕被讨債的社會人士追到了學校,你們才知道她借了高利貸,而且,因為不能及時還款用裸/照抵押,直到找上門,利滾利後她還有兩萬未還。”
江嶼橋擡眼逼視:“所以你答應了宋岩。”
他撐起身體,前傾靠近孟白舟:“他幫你養父治病,幫母親治病,幫妹妹擺平那些人,拿回照片,而你需要付出的,不過是身體……是不是,很劃算?”
孟白舟羞憤地閉上眼睛,“是!”
“有什麽不對的嗎!我是比較笨,我成績不好……我可能一輩子也賺不到那麽多錢,現在……我只是想讓我的家人平平安安的!”
江嶼橋目露一絲譏諷:“相信能從商人手中獲利就是最蠢不過的表現。”
孟白舟震驚地睜開眼,心裏一個可怕的猜想成型。
江嶼橋毫不猶豫地打破他最後一絲幻想:“這些都是宋岩一手籌劃的。”
“他買通了醫生,讓霍洪平白受了罪,在所謂‘治療’後身體狀況更差了;而你妹妹……”江嶼橋彎了彎唇角,“你已經猜到了,對嗎?”
“不可置信,對嗎?宋岩居然會為了區區一個你耗費那麽多精力。”
孟白舟顫抖地打開文件,面若癫狂,又像是絕望。
霍洪出事,他不是沒想過向江嶼橋求助,但接二連三地事打斷了他的節奏,最後是……輕輕。
她還那麽年輕,她甚至還沒有成年……
他想,像江嶼橋那麽幹淨的人,不應該摻和進這些事來。
說起來可笑,像他們一樣在生活裏苦苦掙紮的蝼蟻居然回去同情龐然大物。
他錯的離譜。
紙張像雪花一樣散落。
江嶼橋輕抿了一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