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有人歡喜有人愁。
“D326次準備檢票,請旅客到2號……”
陳見峰擡頭看着黑色的顯示屏,把口裏的口香糖吐掉,排到了隊伍末尾。
機器自動化檢票的速度很快,身份證一刷就過去了。
陳見峰坐上了高鐵,旁邊是個中年男子,隔着一條過道,則坐着他的妻子和女兒。
陳見峰低着頭,五指飛快地在九鍵上躍動,一長串話被打出來,手指卻在發送鍵哪裏猶豫了半晌,最後他把字一個個地删掉,空蕩蕩的對話框裏只有兩個字。
——同意。
而這些評論都隸屬一個話題。
——千盧學院。
這個話題自出現,就有人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新鮮事一天一個,沒有多少人會留意一個小學校的升學率,可奇怪的是,它的熱度非但沒有降下來,還一天比一天熱——就像有人在特意操控一樣。
而最新的進展,已經到了有人發現了這是學校并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高中,更不是輔導機構……而是問題兒童收留所!
什麽網瘾、早戀、心理疾病統統送進去,而在經過老師的“管教”之下,所有人都變成了“好孩子”。
再深扒下去,看看這些老師到底有什麽神秘的本領管教他們……好家夥!
網友直呼好家夥!
什麽電擊,關小黑屋,互扇耳光,脫光體罰……簡直五毒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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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把這些內幕放到了網絡上,引發了軒然大波。
有人認為這簡直反人類,但也有人認為這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只不過是換了種方法,只要孩子成才了,等以後他長大了就會感謝父母了。
自然,兩波人誰也不認同誰,在網絡上開展了激烈的辯論(互噴)。
像什麽“我也是孩子過來的,當初要是我有人這麽管教,現在也不至于……吧啦吧啦”
“等你當父母就知道了……”
當然也有人陰陽怪氣地反駁,
“一個個說得那麽好聽,怎麽不自己去試試?”
“有這種父母我寧願去死!”
陳見峰沉默地劃完所有的評論,盯着手機看了很久,直到坐在旁邊的人叫了他一聲。
旁邊中年男子是個閑不住的人,去青河省的路程太長,足足要坐五個小時,他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和陳見峰搭起話來。
“小兄弟,怎麽一個人出門?”
被搭話的時候,陳見峰深深地埋着頭,一手支着下巴,聞聲轉過頭來,中年男人一愣。
小混混。
無論是誰,見到此時的陳見峰,絕對不會把他和年級第一聯系起來。
小巧的銀色鼻環存在感極強,左耳一排3個耳釘,唇色異常紅豔,顯然是塗了唇彩。
中年男子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
“嗯,一個人。”
之後兩人相顧無言,中年男人尴尬地扭過頭,手心裏還攥着車票。
安海市到清河省可不是一段小距離,那可是從南方到北方跨度!
又是孤身一人上路……
中年男人覺得自己的猜想已經無盡地逼近真相——是個逃家的不良少年!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以為的不良少年高考考了608的好成績。
而另一邊,陳見峰的家長已經徹底地傻眼了!
他們提着果籃,兜裏揣着幾個紅包,打算給千盧學院的老師送送禮,多虧了他們,他那個精神不正常的兒子才被治好,昨天查完分數,一家人都樂開了花,按照往年的分數線,211大學任選,末流甚至是中流的985可以拼一把……而這些,都多虧了老師的辛苦教導。
可一到門口,人就傻了?
學校呢!?
那麽大一個學校呢!!!?
只剩下白色的封條冷漠地被貼在鐵門上。
懷着“感恩之心”的家長不止一個,上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突然,一個家長發出一聲怒吼:你這個狗娘養的!”
說罷,一腳毫不留情地踹上兒子的小腹。
慌亂的勸架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都恐慌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終于,從口耳相傳中,陳見峰的父母窺見了事情的真相。
——學校卷錢跑了!
原來剛才那個被打的孩子偷偷把家裏五十萬分批次在一個月內全部轉給了校長!
“怎麽會這樣!”陳見峰的媽媽兩眼一黑,抓住丈夫的手臂,“小峰呢!小峰去哪裏了!”
他爸面色低沉地打起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那頭的聲音充滿着迷惑:“陳見峰沒有找我們啊?更加沒有留宿這一回事……叔叔,他是怎麽了嗎?”
陳見峰他爸哪裏還顧得上回答他,連忙查了一下銀行流水賬,世界頓時天旋地轉,眼睛都充血了!
一百零八萬!
他家大半年的積蓄!
對于陳見峰家來說,這錢并不算太多,但這無疑是在他臉上扇了一耳光。
“等那兔崽子回來,我打死他!
他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警笛聲。
警察開着擴音器,大喊:“大家安靜一下,我們是警察,剛剛接到報案說有極大數額、受害者極廣的金錢詐騙——”
警察安撫下躁動的人群,說:“請各位到警局做一下筆錄……”
*
還沒到晚上,“千盧學院——驚天詐騙案”這一話題立馬刷爆了wb,這簡直是驚天逆轉!
本來只以為是個違法的教育機構,沒想到是個邪/教!
通過體罰,精神折磨等手段洗/腦控制孩子,等他們“改邪歸正”之後家裏偷錢給學校!
這和傳銷有什麽區別?!
很快#傳銷x千盧學院x立案調查#的tag登上了熱搜前十。
江嶼橋熄滅手機地屏幕,對面前的人道了聲謝,“我聞到了金錢的芳香。”
沒有撒錢,熱度絕對不會發酵得如此迅速。
江嶼禮:“記到慈善機構的帳上就好了。”
本來就是個燒錢的項目,多一點也不多。
“今年公司收益不錯。”為了讨弟弟開心,江嶼禮補充了一句。
眼底寫滿了“去浪啊!”
江嶼橋表情一言難盡。
江嶼禮輕咳了一下,說起正事:“網上有人在罵你,人數還不少。”
這些人,自然是認同千盧學院的教育方式。
雖然江嶼橋把自己藏得很好,他們并不能精準打擊,但江嶼禮怕他看見會難受。
江嶼橋失笑:“哥,我哪有那麽脆弱。”
江嶼禮望着他,“但他們說的确實有道理,不是嗎?你不能否認有人的确被真的從歪路上被板正,而他們的生活确實因此變得更好。”
江嶼禮的視線一寸寸地審視着他。
他在逼江嶼橋站隊,或者說,通過說服他來說服自己,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自然就不會在日後被這種話打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産生動搖。
猶疑不定的人最為痛苦。
兩人之間沉默地對視半晌,江嶼橋率先打破沉默。
“我承認。”
他大大方方,沒有否認這種可能。
“在哪所學校裏,有被‘拯救’的,也有奔潰的……但我不是神,我不知道它的存在到底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再扯上倫理道德,就更加說不清了。”
“所以我把它交給法律,而千盧學院裏面的教育手段顯然是違法,而這——就是最後的結果。”
江嶼橋從果盤上拿了一個橘子,剝開,微澀橘子香彌散在空氣中。
他不是聖人,也不是哲學家,沒辦法思考像這種“好心辦壞事和壞心辦好事,那個才是真正的善”的問題,他能做的,只能把這件事交給那把絕不可越過的标尺去審判。
毫無疑問,千盧學院有罪。
他在背地推波助瀾,讓私家偵探僞裝成老師潛入,鼓動學生們參與這場報複計劃——轉移大額的財産到校長的賬戶上。
而這一切都是在暗中進行,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筆橫財,而等他發現的時候,他有兩個選擇,一是一筆筆地退回去,另一個便是卷款潛逃。
當然,他是絕對逃不了的,而那筆錢也無法兌現,只能是銀行賬戶裏一串好看的可觀數字。
但若是前者,江嶼橋會有些失望,因為他接下來的計劃只能散播一些“關于某教育機構假借教育之名斂財”的猜測。
而若是後者……那就正和他意,直接複制安海市政法公衆號防詐騙文章,花錢鋪上幾天熱搜,等下次再出現這種“教育”機構的時候,家長們先想到就會是自己的銀行卡保不保得住。
至于哪些問題兒童究竟該怎麽糾正,那就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了。
心裏醫生也好,軍事化管理的學校也罷,只要是正規合法的途徑。
随着網上讨論的熱度越來越大,警方實時更新案件進展,總算落下帷幕。
*
江嶼橋待着家裏的日子逐漸變得忙碌起來。
自從決定留在國內後,江嶼禮有意無意地帶着他出入商界各種社交圈子,把他推到衆人面前。
因此,他的新朋友多了不少。
又一通電話打進來,江嶼橋接起,看見來電顯示的時候愣了愣。
——孟白舟。
幾分鐘後,他大步走去門外,叫司機備車。
孟白舟約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館,卡其色溫暖的裝修風格,期間穿插着藤椅,用大片的綠蘿做天然的簾帳隔開客人。
怎麽看也不像談話的好地方。
江嶼橋的手指蜷縮在兜裏,觸摸到一片冰涼的金屬質感,心裏安定了些。
“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江嶼橋開門見山,把孟白舟問了個猝不及防。
他不覺得自己和孟白舟有什麽好談的。
孟白舟的臉色變了又變,飛快地左右看了一遍,壓低着聲音:“你不是要對付宋岩嗎?我知道你哥和他都想要紫金路那塊地皮,我看見了,宋氏的競标底價——“
“砰——!”
藤椅被掀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音。
孟白舟的話被猛地打斷,吃驚地睜大眼睛看着他。
江嶼橋臉色難堪得像要吃人,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厲聲質問:“孟白舟,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手指握成拳頭抵在掌心,如果有人伸手把它握住,把指頭一根根扳開,就會發現,其實他在顫抖。
脊背滲出冷汗,空調嗡嗡作響戰戰兢兢地運作着,像是要把刺骨的寒意吹進骨縫裏。
他在後怕。
就差一點、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