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晖寸草

春晖寸草

北街上，市集熱鬧，行人來來往往，一名普通文士打扮的青年公子帶着個小厮走在街上，寬袍緩帶，長發高束，身材修長，行止翩翩，引得姑娘們紛紛注目，禁不住紅暈上頰。

滿街貨物琳琅，那青年公子目不斜視，不像要在集市上選購什麽物品，他直往街尾行去，走入街尾一間女子飾器鋪。

小厮單孔向夥計出示一張單據，那夥計看罷，讓客人稍候，他轉去後室請掌櫃。

約過半刻光景，掌櫃從後室出來，手中捧着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嵌螺钿牡丹花匣子，滿臉堆笑道：“公子來了？手藝師傅已做好簪子一月有餘，公子看看是否合意？”

這位客人去歲上門來訂做一支簪子，因其自行提供的圖樣太精巧，工藝過于繁複，鋪中手藝師傅足足耗時大半載才完成。

掌櫃把木匣子放在櫃臺上，将開口朝向客人，打開匣蓋。

匣中一支金簪，簪頂用金絲堆壘出幾層卷雲紋，雲中嵌鑲一顆拇指大的明珠，雲層镂空裏散嵌數顆小珠，如星子四散，卷雲星月下焊接着兩朵千瓣葵，花瓣用細如發絲的金線壘成，重瓣層層疊疊，望去竟似數之不盡，花下錘揲出三片葉子作襯，每片葉上都錾刻出脈絡，神形兼備，狀極逼真，整支簪子高貴而脫俗，典雅又大氣。

徐商琮拿着簪子緩緩轉動一圈，見成品與他畫的圖樣一般無二，滿意收下，讓單孔結清尾款。

掌櫃見那青年公子轉身欲走，忙叫道：“公子，請留步。”

徐商琮回轉身，掌櫃從櫃臺後走出來，一臉笑意，言辭誠懇道：“公子畫的簪子圖樣精美，敝店實在愛不釋手，不知公子可願将這圖樣售與本店？”

這話問出，鋪中幾名夥計不禁心中詫異，他們這間“婉寶齋”可是城中首屈一指的飾器鋪，簪釵钏環包羅萬象，款式獨特，名望甚隆，多少飾物畫樣師傅踏破門檻來自薦，他們何曾見過掌櫃如此低聲下氣求購過一張圖樣？

滿鋪夥計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那名青年公子身上，只聽他清聲道：“抱歉，這是在下特意畫來做給家人的生辰禮，恕不外售。”

掌櫃聽罷，忙接話道：“是敝人見寶心動，唐突了。”

他不願就此放棄，轉而又道：“公子構思巧妙，別出心裁，請問公子可願為敝店畫簪子圖樣，銀錢可由公子定。”

單孔聞言，忍不住呵斥道：“放肆！你可知我們公子是何等身份？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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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商琮擡手制止了單孔，開口道：“感謝掌櫃擡愛，在下多有事務纏身，平日并無餘暇畫圖，實在抱歉。”

掌櫃心中大為惋惜，卻也識趣道：“是敝人求才若渴，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見諒。”

徐商琮從婉寶齋出來，直接回了府，他才走進大門，裴曾江便前來禀告道：“王爺，皇後娘娘遣人來傳你進宮，潘公公已在府上用過兩盞茶了。”

徐商琮點頭，徑自入後院換去身上的便服，換過一套宮中織造的常服，跟随潘公公坐馬車進宮。

炎天暑月，過午後日光仍舊很熱辣，蒲桦宮院子裏的千瓣葵花開正盛，一朵朵金黃燦燦，生機蓬勃。

潘公公領着徐商琮走到主殿大門外，他自行進去通報，徐商琮立在廊下等候，目光落在右側木柱一道淺淺的劃痕上，唇角泛起微微笑意。

那道劃痕經年日久，看着已有些陳舊，那是他五歲時與皇兄在廊下相互追逐打鬧，不小心用木劍劃下的。如今他們都已長大成人，這宮中的一些舊物卻仍牢牢刻記着他們當年的頑皮。

潘公公從殿中走出來，躬身道：“王爺，您請進。”

徐商琮收起回憶的思緒，邁步入殿，恭敬地對着坐在主位上的婦人行了一個跪拜禮。

皇後袁姵寧已年近五旬，她二十歲封後，執掌鳳印以來，不妒不争，不偏不倚，将偌大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深得陽祥帝敬重。

袁姵寧一生育有兩兒一女，女兒在幼年時已夭折，剩下兩個兒子，一個是皇太子徐商裕，一個是皇三子徐商琮。她眼角有淡淡的魚尾紋，看着跪叩在身前的那道背影，神色溫和，微笑開口道：“琮兒，快起來，走近些。”

徐商琮立起身，謹守宮中規矩，克制地行近幾步。

袁姵寧又道：“這裏沒外人，再近些。”

徐商琮于是順從地走到袁姵寧身旁半跪下，袁姵寧看到他額角有細密汗珠，不禁柔聲問道：“外面日頭這麽毒，進宮這一路熱着了吧？”

徐商琮揚眉一笑，道：“母後屋裏有冰塊降溫，進到這裏就不熱了。”

袁姵寧拉起徐商琮的手，将手背、手心細細翻看一遍，反複摩挲着手心裏新增的繭，輕聲道：“我的琮兒又在沙場上吃苦了。”

徐商琮溫聲安撫道：“母後放心，兒臣挺好的，沒吃什麽苦。”

袁姵寧道：“我聽聞宋蹴幾位将軍已經各自領兵回了駐地？”

徐商琮回道：“是的，等過了母後生辰，兒臣也要去守關了。”

袁姵寧聞言，不舍道：“你這趟回來竟走得這麽急？我想着你回京述職，必定很是繁忙，便一直忍着沒傳你進宮，今日我們母子倆才見上一面，眼看沒幾日你又要走了？”

徐商琮愧疚道：“是兒臣不孝，沒能在母後身旁侍奉。”

袁姵寧聽出徐商琮言語中的自責之意，又安慰道：“我們是天家，終究不是尋常人，你在外守關，護着邦國和平，便是盡孝了。”

宮女捧來兩碗消暑的冰糖蓮子羹，母子二人用完，又敘話半日。袁姵寧看着時辰已不早，便遣人分別去請皇上及太子來用晚膳。

二刻過後，去禦書房傳話的內侍回禀道：“皇上與太子正在一處議事，讓娘娘及王爺不必等了。”

袁姵寧聽罷，命人傳膳，宮人捧着一道道佳肴送上桌。

徐商琮扶着袁姵寧入座，母子二人恪守着餐桌禮儀食不言，各自安靜地進膳。

袁姵寧略用了幾口素菜，飲一小碗湯，便放了筷。

徐商琮見狀，也停下筷，關切道：“母後怎麽吃得這麽少？”

袁姵寧漱完口，接過宮女奉上的巾帕擦了擦嘴，道：“這天氣太熱，讓人無甚食欲，你不用管我，接着吃。”

徐商琮平日是兩碗飯量，今日與母親一道用膳，他多添了半碗飯。

袁姵寧放筷後一直沒有離席，坐在一旁，目光慈和，微含笑意，安靜看着徐商琮進食。

徐商琮用完膳後，小坐片刻，用過一盞茶，因着宮門快要下匙，便告退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