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腔赤血
一腔赤血
熊骞榮帶領奮明衛“護送”着徐商琮風餐露宿,一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繞過苂途關,取道屈界嶺,總算在第七日天色微亮時翻過屈界嶺。
眼看只要再往前奔馳七十裏就到邊境線了,熊骞榮不禁微微松了口氣,若是耽誤了日子,未能如期交人,他就算有一千顆頭也擔不起這個罪!
奮明衛揚鞭策馬,全速奔馳,在枝邏道馳出二十裏,轉過一個山坳,前面領隊的熊骞榮突然揚聲叫道:“停!”
衆人聽令勒馬,放眼望去,不禁心頭一沉,只見前方黑壓壓數萬兵士森嚴肅立,全部披堅執銳,氣勢懾人。
熊骞榮望着前方領頭的嚴擲及朱潛沅,神色凝重起來,他特意帶人繞道而行,不承想仍被截住了!皇上下的诏書只說澂王“以下犯上,以子逆父,蔑倫悖理,幹犯天威”,并未提及密議的半個字,況且他們比發往各地的诏書更早出發,苂途關山長路遠,诏書計程還要三日才能到,也不知他們是從哪裏得了消息?
熊骞榮手握缰繩,高聲道:“兩位将軍此時當在苂途關鎮守,擅離職守可是軍中重罪!”
朱潛沅道:“苂途關自有齊老将軍坐鎮,不勞熊指揮使操心,不知熊指揮使帶着我軍主帥欲往何處?”
熊骞榮道:“這位已不是軍中主帥,我等奉皇命行事,還請兩位将軍不要為難。”
嚴擲不耐煩道:“老朱,別跟他扯皮。”他手中長戟直直往熊骞榮一指,鋒刃雪亮,威勢凜凜,粗聲道,“當我軍中無人了嗎?乾桑軍膽敢來攻,那便跟他們痛痛快快幹一仗!”
身後兵士齊刷刷亮出兵器,山呼回應:“戰!戰!戰!”士氣高熾,響震寰宇。
奮明衛守衛京城安全,不曾上過戰場,被這陣仗震懾,一時禁不住心頭恐慌,身下馬匹也似受到驚吓,起了躁動,有的甚至連連後退,馬上的奮明衛只能拼命扯住缰繩才不至于讓它撒腿奔走。
熊骞榮見此情形,忙亮出帥印,喝道:“帥印在此,誰敢造次?”
他将那枚帥印朝向對面一衆兵士,接而下令道:“各位将士,即刻回營!”
皇上将帥印暫交給他,便是為防萬一!熊骞榮本以為祭出帥印,當可壓制住他們,未料到衆兵士仍舊肅立原地,一動不動。
嚴擲看着熊骞榮手裏高舉的帥印,眸色一冷,手中長戟依然穩穩指向熊骞榮,怒道:“今日嚴擲在此絕不讓步!誰敢把主帥送出國境,先吃我一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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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骞榮心中發憷,硬着頭皮喝道:“大膽!這是聖旨!你們敢抗旨?”
朱潛沅溫聲道:“主帥帶着兵士們烽火狼煙中數度出生入死保衛家國安寧,諸位多年來享受着這份太平,今日卻要把我軍主帥拱手送給敵軍,試問此舉會寒了四境多少将士的心?”
熊骞榮道:“我等也是遵旨辦差,請兩位将軍不要阻攔!”
朱潛沅還欲再說,嚴擲道:“老朱,不必再浪費唇舌,把這幫敗類直接砍成十塊八塊了事!反正已有人風傳謀反,不能白白擔了這虛名,要徹徹底底坐實了才不會覺得冤啊!”
奮明衛聽到此說,心中皆是涼了半截,不少人悄悄握緊疆繩,已是準備随時奪路而逃。
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嚴厲斥責道:“嚴擲,不得意氣用事!收起你這番大逆不道之言,謀反是誅九族的重罪,家中老小都不顧了嗎?”
嚴擲目光一動,毫不退讓道:“主帥,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受這樣的屈辱,我嚴擲做不到!”
朱潛沅也道:“主帥,苂途關四十萬将士秣馬厲兵,若讓乾桑國兵不刃血俘走你,我軍男兒咽不下這口氣!”
身後士兵再次舉刀應和:“戰!戰!戰!”
朱潛沅待衆兵士的呼聲平息後,又補道:“主帥,齊老将軍今日雖未能至,但已托我和嚴将軍向您表态,願聽主帥號召!”
熊骞榮眼看兵變一觸即發,恐怕他們頭一個就要被殺來祭旗,冷汗早已濕透了重重衣衫。
徐商琮揚聲道:“外敵當前,我們要先起內亂嗎?各位這些年經歷過多少次浴血奮戰,犧牲了多少同袍,才得到如今這份太平?今日各位要同室操戈,親自踏破這份曾經誓死守護的和平嗎?”
徐商琮的連番發問擲地有聲,數萬将士一時間盡皆陷入沉默。
“百姓供養你們是為國而戰,不是為我一人而戰。”徐商琮立場堅定,不容置疑道,“這是聖意,各位不可抗旨自亂!”
劍拔弩張中,徐商琮一力穩定着這個千鈞一發的局面,處置道:“嚴擲、朱潛沅擅離職守,回去各領一百軍棍。”他說罷,擡起右手。
嚴擲見狀大急,不顧尊卑脫口喚徐商琮的表字:“述謹,不……”
徐商琮恍若未聞,毫不遲疑打下一個撤退的手勢:“衆将士聽令,全體回營!”
随着這一聲令下,奮明衛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從被他們一路押解過來的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來,迫得他們不寒而栗,幾乎直不起腰來!這一路上那個人與他們一道風餐露宿,諸事順從,沉默寡言,存在感極低,原來看似溫和無害,竟是因為他收斂了身上那強大的氣場!
兵士們跟随徐商琮作戰多年,久慣他發號施令,只聽他一聲令下,便整齊劃一撥轉馬頭,朝苂途關方向策馬奔去。
眼前黑壓壓的軍隊一空,奮明衛壓力驟降,熊骞榮不禁大松一口氣,仿佛歷過一場死裏逃生,幸虧徐商琮憑着往日積威壓制住這群暴動的兵士,否則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徐商琮看着對面還剩下紋絲不動的嚴擲及朱潛沅二人,清聲道:“帥印在熊指揮使手上,你們已是久經沙場的老将,可知違抗軍令有何下場?”
嚴擲手中長戟緊了又緊,幾乎要被他攥出血來:“我今日就算豁出這條命,也不能讓他們把你送到敵軍手裏去!”
徐商琮默了默,聲音一軟,溫和道:“你們的情義,我心領了。”
他停頓半響,又道:“我的帥印已卸,我對軍中的責任已盡完。這是我的家事,請你們不要插手。我的父母既然要我如此報答生養之恩,就讓我用此身去還吧。”
徐商琮聲線平淡,無甚情緒起伏,朱潛沅卻別過頭,不忍再聽下去。
徐商琮見他們二人仍舊駐馬不動,不由再道:“你們不走,要我跪下來求你們嗎?”
他說罷,當即松開缰繩,翻身下馬。
未待他做下一步動作,嚴擲紅着雙眼,一聲不吭撥轉馬頭,揚塵而去。
朱潛沅本欲說句話,但喉頭發哽,滿腔情緒都堵在喉口,他說不出聲來,最終未發一言,也策馬離去。
待嚴擲及朱潛沅二人去不見影,徐商琮才回轉身,擡頭望向馬上的熊骞榮,道:“兩位将軍莽撞,我已罰過,望熊指揮使能寬諒。”
熊骞榮神色複雜,不自覺對徐商琮恢複一聲往日的尊稱道:“王爺請放心,方才的……小波折,我等定守口如瓶,不會上達天聽。”
“如此,多謝諸位。” 徐商琮立在地上朝衆奮明衛深深俯身一禮。
奮明衛長居京中,遠離戰場,常聽百姓将澂王傳為“戰神”,他們多不以為意,認為有誇大之嫌,方才親眼見識過澂王在軍中令出必行的威勢,心中生出敬畏,幾乎受不住他這個大禮。
徐商琮也不拖沓,再次翻身上馬,熊骞榮待他上馬,當即一甩馬鞭,率先往邊境線馳去。
經過這一番耽擱,直至日暮時分,他們才趕到指定交接點,只見一隊人馬已等在那裏。
熊骞榮策馬奔到距離對方十步遠處勒停馬,為首的将領神色冷淡,看衣飾像是一名副将。
熊骞榮翻身下馬,衆奮明衛也随之下馬,他拿出一份文書,上前幾步,客氣道:“這位将軍,這是盧将軍遣人送來的協議,吾皇已經簽了,褫奪封號、廢為庶人、逐出國境的诏書也已下發各地,人也帶來了。”
那名副将下馬,接過熊骞榮奉上的文書,翻開看了看,又移目望向熊骞榮身後的徐商琮,命令道:“綁起來。”
兩名士兵拿繩索上前,在徐商琮手腕上緊緊纏繞幾圈,徐商琮默不作聲,任由他們捆紮,那名士兵打了個死結,将徐商琮帶回隊伍中,把繩索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的馬鞍下。
那名副将收起文書,翻身上馬,一衆兵士也随之翻身上馬,熊骞榮見他竟不留話,撥轉馬頭,就要離去,大急道:“這位将軍,我方已遵協議如期交人,貴方大軍……”
那名副将頭也未回,只道:“放心。”說罷一揚馬鞭,奔馳而去。
熊骞榮立在原地,目送那隊人馬離去,只見徐商琮起先還能跟在馬後奔跑,在視線盡處已是跑不過馬速,只能被生生拖行。
熊骞榮神色複雜,看着他們消失在視線裏,才返身上馬,率領奮明衛回宮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