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用身試藥
用身試藥
征明五年,除夕,征戰在外的乾桑兵留在他鄉過年,兩位主将與全軍吃了頓團年飯,同時為欽差郝捭一行人接風。過了正月初一,郝捭也不多逗留,整裝向盧覺镝與公孫顧望二人辭行,趕着回京複命。
征明六年,正月廿三,杜湳故幾位文臣到了軍中,這幾人都是萬裏挑一的能臣,到後便立即着手治理,诏告陂澶全境,廢除陂澶國號,改名為“珪州”,由杜湳故出任州督,總攬州內政務,持皇上特授的便宜行事之權,遴選原陂澶朝堂中的賢才組成州府各部部員,一道道政令下發各城,恢複農耕、統一律法、規範商戶、增設書院等進行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
盧覺镝因有皇命在身,與公孫顧望交接完軍中事宜,留下一半鋼狴軍聽候公孫顧望調遣,便準備押送陂澶皇族回朝了。
這日,手頭事務料理完,盧覺镝吩咐道:“去把那個奴隸叫過來。”
親兵領命而去,不多時,獨自回轉,禀報道:“将軍,那個奴隸不在炊事營,尤營長說他已被譚軍醫借去用幾日。”
這段日子盧覺镝與公孫顧望聯手整編陂澶軍,陂澶軍整編完畢後,又接着忙于與杜湳故一行人中的兵部侍郎交接事務,他已許久沒見過徐商琮了,聽親兵如此說,随口問道:“譚醮找他去做什麽?”
親兵回道:“尤營長說譚軍醫借去試藥。”
盧覺镝聞言猛然立起身,當即放下手上的公文,大步走出營帳,往軍醫營去。
軍醫營中,譚醮端着藥缽,立在藥架前,專注配比各樣藥材,放進藥缽中研磨成藥汁後,端到病榻前。
病榻上躺着的人面色青白,雙目半阖,眉頭深蹙,看似非常痛苦,在他左上臂及大腿處分別有兩道刀傷,入肉甚深,傷口外翻,皮肉潰爛,看起來受傷已不止一兩日,狀甚可怖。
譚醮端着藥缽在病榻旁坐下,用紗布沾上藥汁,往傷患腿上的傷口塗去。
“唔……”藥汁才剛沾到傷口,徐商琮便痛得渾身一顫,牽動腳上的鐵鏈一聲脆響,他完好的右手緊攥成拳,将逸出口的痛吟吞回喉嚨裏,雖然藥汁敷到傷處痛苦之極,但卻任由軍醫上藥,并未掙紮躲避。
譚醮渾然忘我,仔細将藥汁塗滿傷口,收起藥缽後,又回到病榻前守着。
用藥不過半響,傷患已被逼出一額頭熱汗,雙頰泛起淡紅,身子止不住輕抖,細碎的鐵鏈顫動聲始終不絕于耳。
一刻鐘後,譚醮拿來醫案和筆,開始問詢:“現在身上有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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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商琮這幾日被反複試藥,已燒得迷迷糊糊,聽聞軍醫問話,微微睜了睜眼,啞聲回道:“奴才覺得渾身滾燙,喉嚨幹痛,胸口發悶……”他喘息幾口,又接道,“腿上的傷口似有火燒,又似有刀割,時而銳痛,時而鈍痛。”
譚醮捧着醫案将傷患自述的症狀一一記錄下來,沉思片刻,拿起另一個藥缽走到藥架前,重新配比出一劑藥,研磨成藥汁,再次回到病榻前,沾藥塗上傷患手臂處的傷口。
“唔……”藥汁一沾到傷口,徐商琮又痛得劇烈一顫,這次的藥力似乎比前次更兇猛,他渾身像被千刀同時剮過,引起皮肉劇痛,一時分不清是只有傷口在痛,還是全身上下都在痛。他意識混混沌沌,似乎看到門口進來一個人。
那人一開口,是嚴擲粗犷的聲音,他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明,只見嚴擲灰頭土臉,發急道:“主帥,北門有敵襲!我軍武備快空了,抵擋不住敵軍的全面攻擊,不出半個時辰就要破城了!”
嚴擲話音剛落,萬衷年進來禀報道:“城門牆根下已埋好猛火油,只等主帥令下。”
嚴擲和萬衷年都在等他決斷,他問道:“城中百姓都撤走了嗎?”
在一旁的朱潛沅接口回道:“百姓只撤走了一半,末将手下的兵士們還在護送剩餘的百姓撤離。”
他聽後,道:“你負責繼續護送百姓撤離,萬衷年與嚴擲随我一道去迎敵,全力拖住敵軍!”
朱潛沅上前一步阻攔道:“主帥,讓末将和萬将軍、嚴将軍來殿後吧!您去護送百姓撤退。”
“這是軍令。”他撥開朱潛沅,當先行去,越接近北門,兵器交擊聲越激烈,他登上城牆,只見敵軍源源不斷從雲梯湧上來。
他手中紅纓槍揮去,一槍一個敵兵挑下城牆,耳邊傳來嚴擲肆意的笑聲:“主帥,我的長戟已經許久未曾如此痛快飲血了!就算今日戰死在這裏,能拉着這幫龜孫子墊背也不虧,哈哈哈哈哈……”
他揚眉一笑,正欲說話,頭頂忽然傳來一針尖銳的刺痛,眼前的景象瞬間消散,意識回籠,他躺在病榻上,一時還陷在剛才的幻象裏,猶自有些怔愣。
譚醮見傷患陷入混沌,忙取針刺傷患頭頂百會穴、四神聰穴、發際神庭穴、上額本神穴、手腕神門穴。
幾針刺下去,傷患恢複神識,他立即問詢道:“第二劑藥下去,身上有何感覺?”
譚醮見傷患目光空茫,神情仍有些恍惚,又提高聲音複問了一遍。
徐商琮耳邊戰鼓如擂,軍醫的聲音像隔着幾層棉花遙遙傳來,他強打起精神回道:“奴才出現了耳鳴……像是戰鼓聲……”他說一句,喘幾口氣,才繼續道,“方才還出現了幻覺……現在感覺頭痛欲裂……胸口……幾乎喘不上氣……手臂上的傷口……”
傷患氣若游絲,譚醮捧着醫案湊近床榻邊才能聽清傷患說什麽,耳邊斷斷續續的聲音忽然斷在此處,他記錄的筆尖一頓,擡眼望去,但見傷患已陷入昏迷。
譚醮放下醫案,又取來針灸包,正欲再次行針,突然有人牽起帳門進來,他見是一身甲胄的盧覺镝,忙躬身行禮道:“将軍。”
盧覺镝徑自走到病榻邊,見榻上的人雙目緊閉,面色灰敗,不知是死是活,他轉望譚醮:“誰準你拿他來做藥人?”
譚醮是個醫癡,一心想着鑽研新方,無奈手邊無人可供他試藥,聽說炊事營中有個粗使奴隸,他便向炊事營借來試一試方子,見将軍親自動問,他激動道:“将軍,屬下在研究一張外傷藥方,現已确定幾樣藥材,只要配比得當,往後戰場上受刀箭所傷的兵士們創口痊愈時日将可大幅縮減!”
盧覺镝對譚醮的狂熱視若無睹,又問道:“他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譚醮一五一十回道:“是屬下讓他自己往身上砍的,為了讓創口發炎,方便試驗藥方,屬下特意取污水沾染過創口。”
盧覺镝問完話,忽而朝外揚聲道:“來人,把他帶下去打五十軍棍。”
譚醮聞言一愕,他被兩名士兵帶下去時仍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那個不是打罵随意的粗使奴隸嗎?他拿來試一試藥怎麽了?
譚醮被帶走後,盧覺镝又吩咐親兵:“去把楊毗叫來。”
楊毗年過四旬,統管着軍醫營,底下軍醫每有束手無策的病例,皆是轉由他來醫治,聽聞将軍召見,他急忙趕來。
盧覺镝言簡意赅留下一句話:“把人治好,若是救不活,提頭來見。”
楊毗完全不知就裏,愣愣看着将軍邁步出帳,他忙走到病榻前看了看傷患身上的兩處傷口,又探了探傷患的額頭,再為傷患把過脈,不禁心頭一沉,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