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卧榻之側

卧榻之側

次日,朝陽從東方破雲而出,金光照在皇城上,紅牆綠瓦愈發色彩明麗,九重宮闕顯得高遠又莊嚴。

韬麟殿,文武百官肅立,馮娓鑰端坐在上首,刑部尚書唐竟與出列奏道:“禀皇上,渱州酉酉神一案,三名癡迷信衆當街行刺袁州督,論罪當誅,今有數萬百姓請願從輕處置,因此案案情特殊,還請聖裁。”

太傅鐘同禹道:“酉酉神幕後主使者盡皆伏法,酉酉神也已掃蕩一空,念在袁州督未被傷及性命,這三名信徒乃受人借酉酉神之名蠱惑利用而行刺,現已迷途知返,臣請皇上順應民意,給這三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從輕發落。”

左相佟逋聞言,不由接口道:“此三人行刺袁州督并非不想取他性命,只不過是未能成功,無論是出于惡意,抑或無辜,若因鄉親鄰裏聯名請願便可免刑,試問将王法至于何地?”他望向王座上的馮娓鑰,揚聲道,“皇上,臣以為此先例不可開!”

馮娓鑰開口道:“行刺朝廷命官罪不可赦,念在此三名庶民深受邪神荼毒之故,死罪可免,但重責不可免。”

唐竟與領命道:“是。”

戶部尚書邵渠游繼而奏道:“垽州錫礦收歸朝廷所有之事,自去歲頒下政令以來,雖許以重利,各地欽差全力勸說,可願上交礦山的地主十僅二三,實難推進。”

垽州即原培泾國,歸降後廢除國名,改名“垽州”。垽州有豐富的錫礦藏,由土財主世代私有,前光禧帝盛林铵登基後也曾欲收回各地礦山,無奈這是財主們的祖産,要他們交出來,可謂困難重重,由此引起幾次激烈械鬥,乃致最終擱置下來。

馮娓鑰緩聲道:“新律自六月起正式實行,下诏告曉谕垽州全境,在新律實行前,有願主動上繳礦山者,仍可享受朝廷先前許下的厚利,六月後再有私下采錫者,皆依律入刑。”

殿中涉及相關職責的各位文臣同聲應道:“是。”

此事議畢,兵部尚書蔣弈陸出列道:“公孫将軍奏報稱珪州軍防牢固,一切皆安,去歲招募的新兵亦已訓練妥當,随時可上陣,今糧草齊備,請皇上下旨發兵虞鈞國!”

右相黎偲昌緊接道:“徐沛覃怯戰,徐商裕也并非能戰之主,我軍剛攻下與其接壤的陂澶國,想必虞鈞上下更添畏懼,乘此勝勢發兵,定能一擊即潰,臣附議。”

王座上的馮娓鑰默了一瞬,并未當堂批複,只道:“此事容後再議。”

“皇上……”黎偲昌還欲再勸,但見皇上态度堅決,且盧覺镝、覃粵延等武将未發一言,他最終只好欲言又止。

在黎偲昌仍自踟蹰時,禦史大夫何肅鑒已另起議題道:“臣彈劾滕瀛王目無君主,整日在府中連名帶姓咒罵皇上,有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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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肅鑒話未說完,晁鈞王馮碩缙開口打斷道:“滕瀛王是一介閑王,在朝中并無實職,禦史臺已經無事可幹到如此境地了嗎?還是為了參親王一本,以此來搏個好聲名?”

何肅鑒不卑不亢道:“禦史臺糾舉百僚,滕瀛王身為皇親,爵高祿重,自然也在監察之列。”

馮碩缙轉回身,望向王座上的馮娓鑰,揚聲道:“皇上,滕瀛王常年病卧在床,性情難免有些陰郁,加之智誕去歲犯事被砍,他晚年喪子,萬念俱灰,悲痛之下才口不擇言,望皇上能網開一面,臣會去好好勸說一番。”

何肅鑒義正辭嚴道:“君為臣綱,滕瀛王作為皇室宗親,更應謹言慎行,以為官民垂範,如今自恃輩分高,口出惡言,犯下大不敬之過,若不嚴懲,何以為天下警戒?”

滿朝臣工皆默然,去歲滕瀛王得知皇上下旨就地處決智誕世子後,怒氣填胸,曾入宮指着皇上的鼻子唾口大罵,當時皇上念在其情可憫,未予計較,沒想到滕瀛王自此之後就沒停止過咒罵,連禦史臺都看不下去了,拿到朝堂上來彈劾。

馮娓鑰也不多置評,只淡淡道:“此事交由宗人府辦吧。”

宗人府宗令馮珆躬身道:“臣領旨。”

散朝後,蔣弈陸、黎偲昌、唐竟與三人一道走下漢白玉長階,黎偲昌起話頭道:“皇上為何遲遲不動虞鈞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虞鈞與我國比鄰,按理本當首先就拿下了!”

唐竟與是文臣,對用兵打仗之事未能盡懂,他接話道:“皇上或許有更長遠的謀劃。”

蔣弈陸默然不語,早在征明元年,兵部便上書請旨對虞鈞國動兵,皇上以“即位之初,政局未穩,不宜開戰”為由駁回了兵部的奏請。在征明三年商定讨伐之國時,兵部一致認為該進攻鄰近的虞鈞,皇上卻最終下決斷攻伐邕昌。又在征明五年,兵部再次上書請旨攻打虞鈞,折子最後被皇上留中。

皇上登基後繼承先帝的遺志,致力完成先帝未竟的大業,這些年相繼将邕昌、培泾、陂澶納入版圖,國力之強盛已遠超先帝朝。縱觀現今版圖,距稱霸天下僅剩二國尚未攻克,即鄰近的虞鈞國以及偏遠的越沽國。越沽國地貌獨特,三面環海,易守難攻,且戰線過長,因而一直未曾出兵。沒想到虞鈞那塊疆域近在卧榻之側,竟與越沽那塊難啃的硬骨頭一并留存到了今時今日!

蔣弈陸長嘆道:“聖心難測吶!”

三人走盡長階,便也結束了這個話題,相互拱手作別,各自回公署治事。

盧覺镝被召去昭琨殿議事,馮娓鑰坐在禦案後,征詢道:“對于兵部上書動兵之事,歲峿,說說你的看法。”

盧覺镝言簡意赅道:“虞鈞軍将帥不齊心,猶如一盤散沙,現下取虞鈞,便似探囊取物。”

他停頓半響,又隐晦道:“皇上謀慮已久,是時機了。”

馮娓鑰沉吟半響,終道:“傳令三軍,整裝待命。”

盧覺镝主動請纓道:“皇上,臣請出戰。”

“你才剛回京,且在都中歇息一段時日,讓青曳去,垽州兵已整編完畢,青曳将回京述職,不日便能抵京。” 馮娓鑰望着長年在外的盧覺镝,溫言關切道,“盧老将軍的忌日快到了,你這些年都在外征戰,今年難得在都中,回去祭一祭吧。”

盧老将軍是國中出名的一代悍将,跟随先帝南征北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于昌光二十九年攻伐孟胡國的芋杍嶺一役中犧牲,屍骨無存,盧覺镝在距京都百裏的槙安郡故鄉立了一座衣冠冢。

盧覺镝微微颔首,緩聲道:“謝皇上體恤。”

盧覺镝告退出殿後,馮娓鑰用朱筆批了兵部請求出兵虞鈞國的奏疏,她默然望向殿中那幅山河遼闊的天下疆域圖,目光落在版圖東南角被紅線标注出的那塊國土上,長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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