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譚昭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對于自己一嗓子就把遠在珑桑的虞徹寒喊到面前感到萬分驚訝和迷茫,“師傅?”
沒一會兒傅千華也來了,手裏還拿着把染血的劍,胸膛劇烈起伏,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從院子跑到門外,也沒管着屋裏發生了什麽,先擡手指着譚昭,邊喘邊道:“……你個!臭小子……敢!給我下藥?!”
譚昭愣愣地看着傅千華,“你怎麽也……”
“別誤會。”傅千華緩過氣後故意做出一臉面無表情,“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找你秋後算賬的。”
指使辛夷藥倒傅千華的譚昭:……
這時,被虞徹寒一腳狠踹出去的林逍遙已經從徹底塌了的床榻裏站起來。
虞徹寒背對着他看都沒看他一眼,聽見聲響也只将手裏抓着的清影往譚昭面前帶。
譚昭伸手接住清影将人扶住。
虞徹寒這時才手握霜劍轉身面朝林逍遙,淡淡地對譚昭道:“出去。”
譚昭一抿唇,他知道他師傅肯定生氣的,所以也沒再說什麽,扶着清影正要走出房間,林逍遙的聲音忽然響起。
“慢着。”
譚昭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虞徹寒頭也不回地淡淡道:“師傅的話不聽,對着一個不相幹的人倒是聽話。”
傅千華對譚昭瘋狂使眼色,示意他趕緊走,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再惹虞徹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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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昭其實并不太能受得了虞徹寒對他這個态度,心裏又慌又怕,低着頭就把清影扶了出去。
他也沒走太遠,尋了個不會被房裏的人波及的角落就把清影靠牆放下,紅着眼睛默不作聲地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嘴上已經有些幹涸的血。
清影神态疲憊至極,望着眼前年少時住過的房子思緒都飄遠了,忽然啞着聲道:“我十歲那年家鄉發大水,家裏人都死了,我那時候抱着根浮木在水裏飄了很久,以為自己也要死了的時候遇見他的,他把我撿回去,讓我學文學武學攝心術,我視他如兄如父,他視我為玩物。”
“十五歲,我被扔上床的時候……”清影擡起不停顫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這裏就多了這兩個字……我的救命恩人成了我此生最畏懼之人。”
“那日後我時常會想,如果那日我松開了浮木,是不是就不會遇到他了?”
房間裏驟然傳來不小的聲響,耳畔便盡是劍刃相抵與劃破空氣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你父親都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得知他死得連一塊骸骨都沒留下我有多快活。”清影蒼白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笑,瘦削的五官隐約有了譚昭記憶中蘇雲的影子。
清影像是笑得嗆到了,身體彈了一下,手掌無力地拍了拍心口上的烙印,“你說,這怎麽能是珍貴的?我視其為屈辱,想摘卻無可奈何……怎麽會是珍貴的?”
譚昭輕輕拿開他的手,看着深深烙在清影心口上的兩個字,眉頭蹙得很深。
林逍影大抵是為了防止清影破壞烙印,烙的地方巧妙得簡直惡毒,稍有絲毫偏差就是死。
“……我得多害怕他啊。”清影道:“想摘了這烙印,卻怕死了在下面遇見他,怕他問我為什麽烙印不見了。”
“他想要,我便給他吧。”
譚昭緊緊抓着他兩只手不讓他動。
“他問起了我便答,是你弟弟要走的,想來應該也不會太發作于我。”
譚昭忍無可忍:“他已經死了!!”
清影忽然停止掙紮,表情變得錯亂迷茫,“他在裏面……”
“林逍影已經死了!死得連骸骨都沒留下!裏面就是個贗品!你何懼一個贗品!”譚昭緊抓着清影的雙手防止他傷害自己,一番話說得又氣又急。
結果他這話才剛說完,傅千華就從房門裏飛出來,直直摔到地上,摔得龇牙咧嘴的。
譚昭看着他摔在地上,擔心地喊了句:“傅千華!”
“我沒事。”傅千華一邊揉着悶痛的胸口一邊站起身,“這家夥身手挺好啊!”
“你小心一點!武功那麽差就不要沖那麽前面!”
傅千華聞言一窒,生生停下還要往裏走的腳步,難以置信地轉臉看譚昭,“你說誰武功差?”
譚昭正欲沖他說什麽,忽地臉色一變,大吼:“趴下!”
傅千華下意識地迅速趴在地上。
毫厘之差!
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氣生生從房間裏橫砍而出,将門窗悉數砍斷後仍有餘勁破開而出橫掃庭院,就與傅千華的腦袋尖兒堪堪擦過。
傅千華略顯狼狽地趴在地上,也不敢再站起來了,往一旁匍匐前行,能屈能伸地在心裏默認了譚昭的話,那裏頭可是霜劍虞徹寒,哪有他幫得上忙的地兒。
門裏刀光劍影,金石相擊之聲不絕于耳。
不大的一間房原本就已被清影折騰得遍地狼藉,此時再加上兩人在這兒交手,頭頂梁木都被虞徹寒的劍氣和內力震得發出聲聲悲鳴。
以林逍遙的身手他是絕對打不贏虞徹寒的,但虞徹寒身中劇毒只解了一半,徐大夫為他診治時便再三叮囑過不可過度使用內力,否則催發了餘毒,毒發無藥可解恐有性命之憂。
虞徹寒又不想找死,內力從始至終都壓着,而就這樣林逍遙還是應對得十分吃力。
林逍遙怒視虞徹寒心中懊悔萬分,悔恨自己方才應先殺了譚昭然後再去取清影心口的烙印,若不是他看見烙印心緒不穩也不會被譚昭得手,再者手腳快一些說不定早就全身而退了。他本以為外頭那些來的是守在萬霞谷外的風雨門,哪曾想遠在珑桑的虞徹寒居然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就找來了。
對他而言先不管藏寶圖如何橫豎算是到手了,他只需在此地殺了譚昭,不讓他落入風雨門亦或是其他人手中再畫出藏寶圖就行,最好就是連虞徹寒也一塊殺了,之後他便可拿走清影心口上的烙印再離開。
林逍遙心裏算盤打得噼啪響,但眼前光是一個虞徹寒就能将他制在原地動彈不得,他連這間房都出不了更遑論殺了外頭的譚昭。
“你與我交手都敢心不在焉?”虞徹寒冷冷道。
“我只是在想。”林逍遙眼睛一亮,臉上又露出那種令人生厭的笑,“你嘗過小昭嗎?”
虞徹寒眼神瞬時如冰刃般直/射/向林逍遙。
“明明是個男孩兒卻長得那麽漂亮,皮膚也那麽白”林逍遙說着表情忽然變得回味,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你知道他光着身子躺在我床上是什麽樣子嗎?”
林逍遙話音剛落,一股讓人寒毛卓豎的駭人內力便以排山倒海之勢猛地襲來。
連在房門外的譚昭和傅千華都感覺到了,滿眼驚懼地望着房門。
上一次他們見虞徹寒爆發出如此強勁深厚的內力還是他第一次毒發。
就在二人驚憂下不約而同地背過身護住頭臉,等待着即将襲來的內力勁風時……
四下忽然變得一片寂靜。
如同一根繃到極限準備斷掉的弦被人搶先一步用剪刀毫不留情地剪斷了。
譚昭從未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何為戛然而止,何為震顫靈魂的恐懼。
他感覺不到虞徹寒的內力。
方才還似準備撕裂天地的內力瞬息變得風平浪靜。
譚昭松開了抓着清影的手,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沒力,只能連滾帶爬地穿過院子往房門撲去。
他人還在臺階下就看見屋子裏滿臉痛苦之色的虞徹寒,他的師傅似在忍受某種劇烈的痛楚,以至于連站立都做不到,只能用霜劍勉力撐着身體半跪在地上。
林逍遙站在虞徹寒面前,一手上下颠抛手裏的短刀,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對付像你這樣的高手就得用毒和計策啊。”
“你放心,我沒怎麽着他,我不過是要激怒你引得毒發,沒想到居然一擊即中。”林逍遙聲音愉悅,像是忽然興起,轉而又道:“作為一會兒我要殺了你的補償,不如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人是怎麽進了天禪宗把譚昭帶走的?天禪宗有那麽多弟子,為何我們會知道,那日在悔悟閣中的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林逍遙說着舉起了手中的短刀,鋒利的刀刃直指虞徹寒脆弱的脖頸,“因為有人告訴我們了,那個人你也認識,他是……”
音落刀落!
千鈞一發之際!
兩道人影同時自門外飛入。
譚昭撲上去抱住虞徹寒用身體護住他,傅千華則是兇狠地撲倒林逍遙手腳并用地桎梏住他。
傅千華用手臂緊勒住林逍遙的脖頸,兩**叉束縛住他的身體,咬牙切齒地罵:“臭小子!敢小看你傅大爺!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譚昭扭頭看了他一眼,迅速地把虞徹寒扶了出去,将人扶至院子裏,渾身止不住發顫,緊抓着虞徹寒,“師傅!”
虞徹寒的意識掙紮在毒發的痛苦中,根本沒辦法出聲回應譚昭。
譚昭剛要起身沖進去幫傅千華,傅千華就又一次從門裏飛出來,被人以一個相當完美的弧線丢到地上。
随後林逍遙從門裏走了出來。
譚昭彎腰撿起方才傅千華丢在地上的劍,終于從虞徹寒毒發的恐懼中清醒過來,他怒不可遏地對林逍遙道:“解藥!”
“你師傅的解藥就在我身上。”林逍遙充滿挑釁地對譚昭一揚下巴,“想要你就過來拿。”
譚昭一咬牙,沒有絲毫猶豫便提劍沖了上去。
林逍遙武功不差,至少憑現在的譚昭是沒辦法打贏他的。
剛才在房間裏若非是林逍遙心緒劇烈起伏岔了神一時大意,譚昭沒那麽容易能制得住他的,看傅千華的下場就知道了。
他腦子清楚的時候不是譚昭和傅千華能對付得了的。
傅千華挨了不輕的一腳,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緩過來,人剛從地上坐起來,扭頭就看見陷入惡戰的譚昭。
與似錦樓外那一晚不同,那一晚林逍遙心有顧忌不敢傷他性命,應對間就是以防為主,而現在,林逍遙攻勢兇悍猛烈,擺明了就是要取譚昭的命。
幾個回合下來譚昭身上就受了點傷,鮮血染紅了身上月白的衣衫。
傅千華急得一下從地上彈起來,直直沖了上去。
一旁,毒發的虞徹寒在這冷風呼嘯的院中硬是被逼出一身的汗。他身上的毒已經解了一半,在珑桑和來這萬霞谷一路都沒有過第二次毒發,徐大夫對他的叮囑便是不要過度使用內力。
虞徹寒心裏有數此前一直壓着,誰料林逍遙一句話就讓他震怒下失去了理智,即使他清楚不能相信林逍遙的話,情感上卻仍是被他話中對譚昭的輕賤和侮辱激怒。
但最讓虞徹寒想不到的是,身上的毒在發作時對內力的影響走的是兩個極端。
第二次毒發因是毒已解一半的緣故,與第一次毒發時身上內力猶如沸騰的水不同,而是靜如止水,無論他怎麽做也無法掀起一絲波瀾。兩次毒發唯一的相同之處便是萬蟻噬心,痛苦卻遠勝第一次,劇痛下他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而就在不遠處,滿心虞徹寒的譚昭眼下就只想殺了林逍遙,把解藥取走好解開他師傅身上的毒,如果可以拿命換他都願意。
譚昭為了他師傅俨然已将生死抛開,身上受了多少傷流了多少血他都不在意,也不覺得疼。
但這實力上的差距并不是一時可以跨越的溝壑,就像林逍遙不用毒根本不是虞徹寒的對手一樣,譚昭也确實不敵林逍遙。
與傅千華二人聯手也無法将林逍遙擊于下風。
譚昭又氣又急,心緒不定便容易露出破綻,手中的劍在又一次劈空後,他胸口挨了林逍遙一腳,整個人橫飛出去,狠狠摔上了堅硬的院牆,還沒完全好利索的肋骨又斷了。
也就在這一瞬間,院子忽響起一聲淩厲的破空之聲。
傅千華剛眼看着譚昭被踢飛出去耳朵就捕捉到了皮肉骨頭被破開的聲音還有一聲因忍不住痛楚而發出的悶哼。
傅千華反應極快,他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卻幾乎立刻就判斷出林逍遙受傷了,猛地轉身飛撲上去從後面抱住林逍遙,手腳制住他的同時,緊勒着他脖頸的左臂用盡全力往後一掼!和林逍遙一同摔在地上摔成一團。
傅千華一邊桎梏着他一邊臉紅脖子粗地仰頭大喊,喊得額角青筋暴起,“譚!昭!!”
譚昭人還倒在院牆下,林逍遙剛才那一腳踹得他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聽見傅千華喊他下意識地擡頭一看,只一眼人就愣住了。
躺倒在地的傅千華還緊緊勒着林逍遙不讓他掙脫,以他的角度并不能看見林逍遙被一枚鋒利的石子狠狠打穿的膝蓋,但他能就林逍遙掙紮的力度判斷他傷得不輕。
這是絕佳的機會啊!
他正等着譚昭過來取林逍遙性命,感覺到有人靠近還以為是譚昭,表情剛一喜,結果這一擡頭卻看見了一個瘦削的男人。
不知什麽時候,清影起身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