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茶樓裏人聲喧嚣,臺上說書先生聲音抑揚頓挫,小二端着托盤,靈活地穿梭在客人之間。
門口進來一個人,窄袖長袍,頭戴兜帽,身負長劍。
這樣的打扮在江州一點也不稀奇,南岳秘境将開,各門各派的弟子,無門無派的散修,連鬼修魔修都想來分一杯羹,真正魚龍混雜。
茶樓裏沒有人注意他,只有夥計來攬客,熱情地上來招呼。
葉懸止站在門口,目光在樓上樓下掃視一圈,随即擡步往樓上走去。
二樓窗邊的一張桌子上,坐着個身着華服的年輕男人。
葉懸止走過去,開口道:“方便拼個桌嗎?”
鐘離行含笑看着葉懸止,“請。”
他在這張桌子邊坐下,夥計卻不大敢過來。鐘離行的裝扮不像普通修士,這樣的錦衣華服,若不是凡人,那就是妖修和魔族了。
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說起南岳秘境。天下秘境有數,大多掌握在人族和妖族手裏,人族得天獨厚,幾大宗門如日中天,妖族則占據山川湖岳,餘下鬼修和魔族只分得十中之一。這南岳秘境,就是一個罕見的無主秘境。昆侖山、天悲寺和日月宮不止一次地派人探秘,都不曾将其收服。
前不久,天悲寺的佛子算到南岳秘境将開,天南海北的修士便都聚集在江州城,想要借此尋一尋各自的機緣。
鐘離行給葉懸止倒了杯茶,“兄臺也是為南岳秘境來的?”
“有點興趣,不過不是為此,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
葉懸止看着鐘離行,“除魔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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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行挑眉,端起茶杯,笑問:“兄臺哪裏人?”
“昆侖。”
“怪不得。”鐘離行眉眼含笑,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樣。
“怪不得什麽?”葉懸止刨根問底。
鐘離行放下茶杯,“昆侖弟子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滌蕩世間醜惡,其舍生取義,大公無私,令人佩服。”
他說着誇獎的話,笑容裏卻藏着嘲諷。
葉懸止笑了,“讨厭昆侖的人有很多,魔族十二魔君三千魔将,大約沒幾個不恨昆侖的。”
鐘離行眸光微動,不接話。
“聽說你們昆侖有個不世出的天才,是掌門首徒,天之驕子。”鐘離行看着葉懸止,“你可認得?”
葉懸止頓了頓,“大師兄麽,自然認得。”
“可惜了。”鐘離行嘆道。
“如何可惜?”
鐘離行笑意逐漸擴大,“這樣的天才,年紀輕輕就夭折了,你說可惜不可惜?”
葉懸止神色一冷,面前的鐘離行出手迅捷如雷霆,好在葉懸止早有防備,旋身躲了過去。
鐘離行有些驚訝,“倒還不算個草包。”
葉懸止立在窗邊,衣袂飄飄,“多謝魔君誇獎。”
鐘離行是魔族十二魔君之一,為人心狠手毒,殺人如麻。半月前,葉懸止撞見鐘離行滅了一戶人家滿門,此後就一直追着他,直到江州城。
茶樓裏,有些修士已經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更多是毫無所覺的凡人,還沉浸在說書先生的修仙世界裏。
葉懸止怕傷及無辜,動作一直束手束腳。與鐘離行對了幾招後,葉懸止踩着窗戶,轉身飛離此地。
鐘離行跟着他,他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昆侖弟子追了半個月,心裏早已經不耐煩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輪圓月升上高空。浮雲流動在葉懸止身側,空中的風吹開了他的兜帽,雪白如銀的月光傾瀉在他的臉上,恍若天外來客。
鐘離行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随即變成濃重的興味。
“你們昆侖不會是論長相選出來的首徒吧。”
葉懸止抵擋住鐘離行的攻擊,雙手迅速結印,淡青色的光芒從他手中鋪開,頃刻間就将鐘離行完全困住。
鐘離行笑道:“昆侖首徒,印結得很漂亮。”
葉懸止淡淡道:“不止漂亮。”
随着他話音落下,淡青色的光芒迅速逼近鐘離行。鐘離行眼中的輕慢漸漸褪去,漫上幾分認真。
鐘離行破開一個陣法,倏地出現在葉懸止身後,伸手如利刃,擒住葉懸止的肩膀。
葉懸止身子猛地一矮,雙指如利刃,斬落鐘離行鬓邊長發。
鐘離行瞳孔驟然收縮,如果這不是葉懸止的手指,那麽斷掉的,就是鐘離行的脖子了。
“還真是小看你了。”鐘離行面色沉下來,迎着葉懸止的攻擊,迫不得已後退數尺與他拉開距離。
葉懸止動作不慌不忙,結印的速度卻十分快,頃刻間,流動着的咒字一層又一層,如天羅地網般困住鐘離行。光芒波及到鐘離行,他的手腳腰背立刻出現數道新鮮的傷口。
鐘離行面色緊繃,眼中殺意迸濺。他年少成名,做了百十年的魔君,已經很久沒有今日這樣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了。
葉懸止還是那樣沉着,打定主意要收服鐘離行。
就在鐘離行下狠心要魚死網破的時候,地面上忽然傳來陣陣喧嚣。
“快看,快看!”
“開了!秘境開了!”
葉懸止眉頭一皺,天空驟然爆發出強烈的白光,随即整個空間都有些扭曲。葉懸止眼前倏地一亮,又倏地一黑,還未穩住身形,就與鐘離行一起被卷入了秘境。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處別有洞天的林子裏,參天的大樹,樹幹上纏繞着一圈又一圈的藤蔓,從枝丫上垂下來,開着淡紫色的花。
大樹邊有一個湖,陽光透過茂盛的樹冠灑在湖面上,葉懸止落在這一處水邊,湖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明亮的光落在他臉上。
有人用修長的手指撥開了他面頰上的濕發,柔軟的指腹在他臉上劃來劃去。葉懸止忽然睜開眼,一張漂亮的臉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那是一張骨相十分優越的臉,鼻梁高聳眉眼深邃,在他左眼眼眉落下去的地方,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你……”葉懸止看着面前陌生的人,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人半個身子沉在水裏,白的衣,黑的發,浮在水面上,飄飄搖搖。他看着葉懸止,卻不說話,只是撫摸他的眼睛。
葉懸止愣愣地,竟然也沒有阻止。
男人突然伸手将葉懸止拉進水裏,湖水淹沒葉懸止的頭頂。水底光線不甚明亮,兩個人的長發交纏在一起,時間仿佛靜止在一刻。
恰在此時,葉懸止聽見身後傳來利刃破空之聲,俨然是鐘離行的偷襲。
男人抓着葉懸止躲過了鐘離行的偷襲,葉懸止回過神,也來不及想太多,從水裏掙脫出來,追着鐘離行而去。
湖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又慢慢歸于平靜。男人坐在湖邊的石頭上,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了想,還是覺得葉懸止的眼睛更有吸引力,于是循着葉懸止的蹤跡走去。
密林的寂靜倏地被打破,鐘離行急速略過,身後的天空,驟然出現數不清的長劍,遮天蔽日,直沖着鐘離行而來。
鐘離行翻身面對着葉懸止,數枚飛刀沖着葉懸止而去,閃爍着銀光的飛刀劃過葉懸止的面頰,一道血線出現在他臉上。
而鐘離行,他躲不過鋪天蓋地的長劍,被擊落到地上。
他面前不遠處,葉懸止持劍而立,眼下鮮紅而刺眼的一道紅痕,“你跑不掉了。”
鐘離行剛想說話,卻牽動身上的傷口,咳了兩聲,嘴角溢出血絲。
“果然是個天才。”鐘離行冷眼看着葉懸止,“動手吧。”
葉懸止看着他,反手将劍收回劍鞘。
鐘離行驚訝,“你不殺我?”
葉懸止道:“我要帶你回昆侖,在洞天鏡裏悔悟己身。”
鐘離行皺起眉,“之後呢?”
葉懸止道:“你要先在洞天鏡裏悔過己身,了卻此間因果後才能被誅滅。”
鐘離行冷笑,“虛僞又狠毒,死也不讓人死個痛快。”
葉懸止眉頭皺起來,“昆侖有教化天下之責,對犯下罪孽之人的懲罰乃是幾大宗門共同商定的,非昆侖妄動私刑。”
“教化天下之責?是教化天下之權吧。”
葉懸止抿了抿嘴,用捆仙鎖狠狠綁住他的雙手。
鐘離行嗤笑一聲,道:“你現在不殺我,就不怕我半路逃走?”
葉懸止給他下了禁制,禁锢他的修為,“我能抓你一次,自然也能抓你第二次。”
鐘離行冷下臉,神色陰毒,“不要高興得太早。”
葉懸止沒理,抓住了鐘離行,他才有心裏去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
當時南岳秘境開放,他應該是和鐘離行一起被卷進了秘境。秘境不知道有多大,葉懸止帶着鐘離行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個人也沒有遇見。
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越是水草豐美,花木和藤蔓,連蘑菇都長得十分茂盛,呼吸之間都是四溢的靈氣。
祥和的假象下不知藏着怎樣的兇險,葉懸止不敢掉以輕心,說不好什麽時候就中了招。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若有所覺般回頭望去。
不遠處的樹邊站着一個人,是葉懸止在湖邊遇見的那個男人。他的長發散在身上,一張臉漂亮地不似真人。陽光透過樹冠灑在他身上,變成細碎的光斑,他就站在樹邊,用一雙幹淨懵懂的眸子盯着葉懸止。
他對葉懸止沒有敵意,更多的是好奇。葉懸止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男人卻往後退,一邊退一邊看着葉懸止,很快消失不見了。
葉懸止猶豫片刻,繼續往前走。天将黑的時候,葉懸止找到了一個山洞,他裏裏外外探查過一遍,決定在這裏過夜。
鐘離行被他捆起來扔在牆角,葉懸止點着火取暖,在周身設下禁制後才睡去。
夜半時分,葉懸止半夢半醒間,忽然覺得身上有個人。那人靠的很近,鼻息就打在葉懸止臉上。眼下被鐘離行劃傷的地方傳來一陣刺痛,那個湖裏的男人伏在葉懸止身上,舔*那道傷口。
葉懸止驚動起來,猛地将男人推開。那人被推到在地上,皺起眉,有點委屈的樣子。
“你是誰?要幹什麽!”葉懸止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鐘離行也被驚醒,他對突然出現的人十分驚訝,因為這個人竟然能在葉懸止和鐘離行都沒有察覺的時候靠近他們。
男人蹲在一邊,衣擺和長發都垂在地上,葉懸止睜開了眼睛,他就直勾勾地盯着葉懸止的眼睛,聽見他的問話後,才慢吞吞地指了指葉懸止的臉。
葉懸止摸了摸臉,眼下那一道紅痕這會兒已經消失不見,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葉懸止看了眼男人,身上的戒備漸漸松下來。
男人叫玄渚,身世年歲來歷都不知道,他甚至沒聽過昆侖,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葉懸止進入秘境的時候落進了他的湖裏,他也就成了玄渚第一個遇見的人。
葉懸止猜測,他應該是秘境裏生長出來的靈體,天生地養,無父無母。
算上白天在水邊那次,玄渚已經幫了葉懸止兩次。
“多謝你救我,”葉懸止規規矩矩行了禮,“白天在水邊的時候,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可能躲不開偷襲。”
玄渚歪一歪頭,眼睛邊的紅痣格外漂亮。
洞邊的鐘離行嘲笑道:“他哪是為了救你?分明是想挖了你的眼睛。”
那時候鐘離行在葉懸止身後,正對着玄渚,看得分明。
葉懸止驚訝,看了玄渚好一會兒,“你想挖了我的眼睛?”
玄渚這個時候還不會撒謊,誠實的點頭,道:“我想要你的眼睛。”
他覺得葉懸止的眼睛很好看,像月光一樣。
葉懸止看着玄渚,玄渚一直生活在秘境裏,沒有見過外面的人,自然也就沒有是非善惡的觀念。
葉懸止在沉思,玄渚又悄默聲地伸出了手。及到眼前時,葉懸止才反應過來,迅速抓住了玄渚的手。
“眼睛是我的,對我來說很重要,不能給你。”
玄渚不理解。葉懸止想了想,道:“如果我想要你的眼睛,你會給我嗎?”
玄渚似懂非懂,把手縮回去了,又歪一歪頭,看着葉懸止。
葉懸止看着他眉邊的紅痣,不知怎麽的覺得他有些可愛,晃神了一陣子,又陡然覺得自己很有責任。
玄渚不通世事,心智與孩童無異。葉懸止遇見了他,認識了他,那麽葉懸止理所應當地肩負起對他的教養引導之責。
作者有話說:
玄渚:第一次見面,老婆就要對我負責,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