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葉懸止醒的很早,大部分人都還沒有醒的時候他就走出了山洞。洞口有幾個守夜的人,這會兒正準備回山洞補覺,與葉懸止碰面之後,客氣地打了招呼。
山洞裏人很多,各大宗門的弟子,散修,或許還有妖修鬼修混跡其中,這都是葉懸止料得到的。
他們聚集在這裏,都是為了神遺之地,相互之間多少存着猜忌争奪之意。先時天悲寺有佛子慈悲,日月宮有屏妃,都是金丹後期的高手。而昆侖只有江白之等人,所以行事低調,不與二位争鋒。如今葉懸止來了,還抓住了鐘離行,昆侖弟子聲勢大振,行事都有了底氣。其餘門派連日月宮都隐有忌憚之意。
葉懸止冷眼旁觀,只覺無奈,神遺之地是真是假都還不知道呢,衆人眼裏的算計都快藏不住了。
日光落進山洞裏的時候,大家陸陸續續都醒了,圍繞在山洞周圍探索。葉懸止坐在洞外一處石頭邊,手裏擺弄着一塊木料,腳下散落一地木屑。他手裏的木頭已經有了長劍的雛形,這會兒正聚精會神地打磨木劍的手柄。
江白之走到他身邊,跟他說了今天的安排,一隊昆侖弟子負責采集山洞周圍的東西,一隊人負責往更遠的地方探查,還剩幾個人留在山洞,看守鐘離行。
“這山洞,其實就是慈悲大師所收服的妖獸的住所,我們對周圍還未完全熟悉,大概會在這裏停留幾日。”江白之道:“先前你不在,我要防備秘境兇險,又要防備人多生事,一直拘着他們,不敢讓他們走太遠。這會兒你來了,正好帶他們出去放放風。”
葉懸止應下,拎着木劍走進山洞,玄渚才醒沒多久,把布兜裏的櫻桃數過一遍,挑了幾顆塞進嘴裏。
“要跟我一塊出去嗎?”葉懸止把木劍遞給玄渚。
玄渚接過木劍,摸了摸光禿禿的劍柄。
葉懸止把自己劍上的穗子摘下來,帶在玄渚的木劍上。
玄渚這才開心了,把那穗子摸了又摸。
花淼從玄渚背後跳出來,“他也跟我們一塊去嗎?他會用劍嗎?我可以保護他!”
江白之笑道:“你先顧好自己吧。”
玄渚盯着江白之,問葉懸止,“他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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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懸止點點頭,“大家一塊去。”
玄渚就很不高興,“我不去。”他伸手拉住葉懸止,“你也不去。”
“我得去。”葉懸止幹脆了當地拒絕了他,“你要不去你就留下吧,記得練劍啊。”
葉懸止帶着人走了,他的那些師弟師妹們很信任他,一行人興高采烈的像是要去春游一般。
趙修竹有點羨慕,看玄渚也留了下來,便湊過來道:“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采東西?”
玄渚搖搖頭,走開了,他不理人,其他人當然也不理他。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很快就只剩他一個人。
玄渚無聊,走到鐘離行身邊,指尖點了點,解了他的禁言。
“人太多了。”玄渚忽然道。
鐘離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所以我說葉懸止在騙你,他有很多師弟師妹,立刻就顧不上你了。”
玄渚看着鐘離行,“那要怎麽辦呢?”
“殺了他們。”鐘離行道。
玄渚搖頭,“他不讓我殺人。”
鐘離行剛要說話,便有昆侖弟子走過來問玄渚,“你在這兒做什麽?”
鐘離行閉上嘴,玄渚也沒答話,見鐘離行不再說話,便徑自走出山洞了。
那昆侖弟子回到衆人身邊,“長得這麽好看,偏偏不跟人說話,真是怪脾氣。”
玄渚走出山洞,看着山洞不遠處的方舟,方舟上隐有歌舞之聲傳來,那是玄渚沒有聽過的。
他心情有點不好,方舟不是他的,葉懸止也不陪他。
玄渚拿起木劍,對着不遠處的方舟蠢蠢欲動。
“你想偷襲日月宮?”身後忽然傳來慈悲的聲音。
玄渚轉身,見慈悲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挑起日月宮和昆侖山的争端嗎?”
玄渚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看着他。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自玄渚腳下起,飛快地将他整個人裝在了一個透明的金缽裏。與此同時,玄渚的眼睛泛起了點點針紮似的疼痛。
慈悲在對他搜魂,這是審訊惡鬼的手段,被困住的人有問必答,且只能說真話。
“你的修為在我和葉懸止之上,”慈悲道:“但我此前從未聽過你的名字,玄渚是你的真名嗎?”
眼睛上傳來的刺痛對玄渚來說還能忍受,他看着浮動着金光的金缽,點了點頭。
慈悲眉頭緊皺,“你師承何人,與神遺之地有何關系?”
玄渚搖頭,“我不知道。”
“你沒聽過神遺之地?”
玄渚如實回答,“我沒聽過。”
慈悲緊盯着玄渚,“那鳳尾辛夷呢,你可知道鳳尾辛夷?”
玄渚眸色微動,慈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頓時激動起來,“你知道鳳尾辛夷!”
就在此時,一道淩冽的劍氣打碎了困住玄渚的金缽,激蕩起一陣陣氣流。
慈悲面前,葉懸止一襲青衣,持劍而立。
“你沒事吧?”他看向玄渚,眼含擔憂。
玄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點疼。”
葉懸止眉心一跳,看向慈悲,“你這是什麽意思!”
慈悲緊盯着玄渚,“他知道鳳尾辛夷,他與神遺之地有關。”
“不可能!”葉懸止道:“神遺之地不過空穴來風,慈悲,你也鬼迷心竅了不成!”
慈悲不想放棄玄渚,可是葉懸止回護的态度太明顯,他只能另想辦法。
江白之和昆侖弟子這會兒趕回來,只看得見葉懸止和玄渚與慈悲發生了沖突。
慈悲退走了,葉懸止不想驚動太多人,只讓大家先回山洞。白天山洞裏人不多,縱有好奇打量的,也不會直接過來問。
葉懸止扶着玄渚,讓他坐在石頭上,半跪在他面前查看他的眼睛。
玄渚仰着頭,閉着眼,感受眼睛上葉懸止溫熱的指腹。
趙修竹驚訝地問道:“你怎麽得罪人家慈悲大師了?”
花淼很不高興,“這叫什麽話,什麽都不問就說他得罪了慈悲,怎麽就不能是慈悲沒事找事呢?”
趙修竹撓撓頭,“那可是慈悲大師。”
葉懸止眉頭緊皺,問江白之,“慈悲為什麽非要找神遺之地,他也是為了神遺之地的寶藏?”
“你看慈悲像是會為財帛所動的人嗎?”江白之道:“他找神遺之地,是為了鳳尾辛夷。”
這東西葉懸止是第一次聽說,“那是什麽?”
“傳說神遺之地遍開鳳尾辛夷,這種花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以重聚靈魂,起死回生。”江白之道。
葉懸止挑眉,“他想複活誰?”
“他的妻子。”
葉懸止大為驚訝。“慈悲有妻子!”
“慈悲以無情入道,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修成無情道的人。”江白之道:“聽聞他為渡情劫,曾入中州人間,隐姓埋名結過一門親,後來......”
江白之頓了頓,“殺妻證道。”
花淼殊為鄙夷,“為證大道搭上一無辜女子的性命,這樣的人,也配叫慈悲?”
葉懸止聽完前情,眉頭緊皺,但沒評價什麽。他轉眼看見玄渚專心致志地聽,便道:“你不要學他。”
“我不明白,”玄渚看向葉懸止,“他殺了他的妻子,現在要救她?既然殺了她,為什麽現在想救她。既然現在要救她,為什麽當初要殺他?”
還能因為什麽,葉懸止道:“因為他後悔了吧。”
“後悔?”玄渚歪一歪頭。
“你知道什麽叫後悔嗎,”葉懸止道:“就是無論如何沒有辦法去改變的事情。”
玄渚不懂,他這個時候還不能理解這種情緒,葉懸止希望他明白,又希望他永遠不要感同身受。
見葉懸止不說話,玄渚也不追問了,只是抓着葉懸止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還有點疼。”
葉懸止笑了,從須彌戒裏掏出一兜櫻桃,又安撫的摸了摸他的眼睛,“吃點櫻桃就不疼了。”
趙修竹跟花淼嘀咕,“這個玄渚怎麽回事,我跟他說話他理都不理,就會在大師兄面前裝柔弱。”
江白之聽見了,眉頭狠狠跳了一下。
玄渚留在山洞不安全,他長相太惹眼,脾性又與別人合不來,好奇他來歷的人絕不只有慈悲一個。葉懸止想過和衆人分開,率昆侖弟子單獨行動,可是江白之卻道:“倘若真有神遺之地呢?跟着他們,大家信息共享。不然,讓他們搶先發現了神遺之地,咱們後知後覺,未免吃虧。”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如今聚集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是這樣想。
葉懸止只好作罷,不再留玄渚一個人在山洞,凡有出行多半帶着他一塊。
數十個整齊裝束的弟子一起召喚出飛劍,這場面,誰看了都要誇一句潇灑。玄渚照舊跟葉懸止。他盤腿坐在飛劍前面,仰面迎接撲面而來的風和穿過雲層時沾染的水霧。偶爾飛劍飛得極低,劃過水面留下一道波紋。
他們在一處河邊停下來,一面是樹林,靠近水面是沖刷得圓潤的鵝卵石灘,對面樹木更加茂盛,高大的樹冠幾乎垂在河面上。
昆侖弟子們跳下飛劍修整,結伴踏入森林,江白之眺望河岸,想知道這條河通往何方。見昆侖弟子都進了森林,他便也跟着進去了。
河邊只剩下葉懸止和玄渚,玄渚蹲在水邊撿石頭,被河水沖刷過不知幾百幾千年的石頭帶着奇特的花紋,觸手如玉石般溫潤。
“別玩了,”葉懸止道:“把你的劍拿出來,我教你禦劍飛行。”
玄渚聽見,便把他手裏的石頭扔下,走到葉懸止的身邊。
“木劍也可以飛嗎?”玄渚問道。
“有什麽不可以,”葉懸止道:“我師父不用劍也可以飛,你還有把劍呢。”
玄渚似懂非懂地點頭,讓木劍飛起來不是難事,只是玄渚對靈力的把控還不熟練,飛劍的速度不好掌控。
“不要忽高忽低的,”葉懸止看着繞着自己轉圈的玄渚,“會摔的。”
玄渚沒聽他的,飛劍很有意思,玄渚找到了新的樂子。大概他真是個天才,就算飛得再急,也沒有摔下來過。
葉懸止看了一會兒,放下心來,飛到河對岸,去扯那些纏繞着大樹的藤蔓了。
他答應了要給師弟師妹們編藤床的。
一河分兩岸,兩岸的情狀截然不同。江白之他們在的那邊,草木蔥茏,流水潺潺。而過了河這邊,一下子變得又潮又熱,蒸騰的水汽籠罩在森林上面,看不見花卻能聞見古怪的幽香。
秘境就是這樣奇特,一日看遍千種景象也不稀奇。
葉懸止還在兢兢業業地編藤床,偶爾來了興致,還找了點狗尾巴草編了個小兔子。他把小兔子插在自己袖口邊,打算一會兒拿回去給玄渚。
忽然,空氣安靜了下來,有什麽東西爬過的細碎聲音傳進葉懸止的耳朵。葉懸止望向幽深的深林,一條手臂粗的藤蔓唰地從森林裏伸出來,直沖着葉懸止而來。葉懸止當機立斷,揮劍斬斷樹藤,樹藤落在地上,立刻化為褐色的枯枝。葉懸止去查看,這時候數條藤蔓從四面八方沖出來,頃刻就将葉懸止團團圍住。
葉懸止被高高的吊了起來,連腰上都纏繞着藤蔓。一條細細的綠藤從葉懸止腰上爬過,繞着他的脖頸,勒住了他的嘴,讓他發不出聲音。藤蔓帶來一股奇特的香味,葉懸止餘光只能瞥到樹冠上垂下的萬千條藤蔓。
他咬着牙,在越來越緊的束縛中掐訣招來佩劍。長劍劃過,割斷了手上的藤蔓。葉懸止落到地上,還沒站定,一條藤蔓唰地抽在葉懸止背上,将他撲打在地上。
藤蔓抽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葉懸止手握佩劍,穿梭在成百上千條藤蔓之間,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周圍那股奇特的幽香越來越重,葉懸止的靈力也在飛快地流逝,甚至到了連劍都握不住的程度。
“阿止。”玄渚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空中張牙舞爪的藤蔓倏地靜止了,變成了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平平無奇地藤蔓。
“別過來,”葉懸止持着劍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他的眼睛已經有些模糊不清,“這裏的氣味有問題。”
話音落下,葉懸止眼前徹底黑了下來。
玄渚接住了倒下的葉懸止,将他和他身上的香味抱了個滿懷。葉懸止好狼狽,平時一絲不茍的頭發有些淩亂,面頰也帶着不正常的紅潤。
玄渚想起葉懸止說過的正衣冠,于是去整理葉懸止的頭發。發絲黏在脖頸間,玄渚伸手去撫弄,一低頭,便看見那白皙脖頸上一道明顯的紅痕。那是藤蔓勒出來的痕跡,在葉懸止雪白修長的頸子上,倒像一條紅綢,帶着禁忌的,別樣的美。
玄渚伸手去摸,他手上沒輕沒重,摸得葉懸止直哆嗦。
玄渚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奇怪的情緒,他用手掌包裹住葉懸止纖細的脖頸,遲遲不肯松開。
葉懸止漂亮的,脆弱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玄渚從葉懸止的痛苦中獲得了快感。
“師兄!”遠處傳來江白之的聲音。
江白之帶着人過來,一眼就看見了玄渚放在葉懸止脖頸上的手,“你幹什麽!”
江白之推開玄渚,将葉懸止抱在懷裏,小心查探他的傷勢。他的師弟師妹們圍上來,個個臉上帶着關切。葉懸止昏迷,江白之當機立斷,招呼其餘弟子,帶着葉懸止踏上飛劍。
樹下只剩玄渚一個,玄渚仰起頭,深深嗅了嗅萦繞在身邊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