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二天,葉懸止帶着人去了張五兒家。

他家住的偏僻,是青磚瓦房,只是看起來許久沒有打理,已經有些破舊了。

還沒近前,張家的木門忽然打開了,一個拿着手帕的媒婆被推搡出來。

路邊有做活的婦人,看見媒婆,道:“這次說親又沒成啊。”

媒婆啐了一口,走過去坐下,“我就是給他說來天上的仙女兒,也架不住他一毛不拔,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臉。”

葉懸止看了眼蘇錦,蘇錦提溜着一荷包瓜子走過去,瓜子分了一圈,蘇錦就在人群裏坐下了。

“瞧着院子也闊氣,怎麽就找不到媳婦兒。”蘇錦嗑着瓜子,聽幾個女人說話。

“他們家也就瞧着闊氣,實際拿不出幾個錢,”媒婆道:“他家那老婆子又摳門,上一個媳婦兒是拿閨女換過來的,這次還有閨女拿出去讓他們換?”

“換的?”蘇錦瞪大雙眼。

幾個婆子倏地不說話了,咳了兩聲便低頭做活。

蘇錦會意,又拿出一口袋的點心,分給大家嘗嘗。

“這換親到底是怎麽個換法?”蘇錦道:“我都沒聽過。”

一個婆子拿了點心,卻用手帕包起來,道:“張五兒有個妹妹,嫁給了王家做妾。王家老大的媳婦不能生,專門聘了個小的去生孩子。王家小閨女嫁給了胡家小子,就是阿秀的弟弟。阿秀嫁給了張五兒,就這麽個換親。”

“所以阿秀嫁給張五兒,不是情願的。”

“阿秀長得多漂亮,又能幹,喜歡她的小子多着呢。”一個年輕婦人道:“張五兒算什麽,好吃懶做,沒一點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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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長的婆子打了年輕婦人一下,“說這些。”

年輕婦人哼了一聲,“張五兒就是配不上阿秀。”

“真正的好姻緣是胡家小子和王家姑娘,胡家小子識文斷字,以後能中狀元,王家姑娘家境富裕,出嫁的時候嫁妝足有十八臺。”

蘇錦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好姻緣,他想着死掉的阿秀,和被聘去做妾的張五兒的妹妹。

蘇錦走回來,把這些話都說給葉懸止聽。

葉懸止聽罷沒有多說什麽,只叫人去敲張家的門。

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個男人渾濁的眼睛。這是張五兒,身形很瘦弱,個子也不高,畏畏縮縮的,不敢正眼看人。

蘇錦态度很不好,一把把門推開。葉掩情緒還內斂些,拉住了蘇錦。

“我們來,是想問問阿秀的事情。”葉掩說明來意。

張五兒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含糊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說着,喊他娘出來。

張老娘從竈房裏鑽出來,一張臉比男人還要粗糙。她走過來,兇惡地擋在張五兒身前,又想擠出一個笑來奉承這些仙君,最後只露出略有些扭曲的神情。

“他們,他們來問阿秀。”張五兒躲在他娘身後。

張老娘的面色倏地變了,“問那個賤人幹什麽?”

“人都死了,你還這麽罵她?”葉掩皺起眉。

“呸,賤人就是賤人。”張老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那女的不守婦道,跟村口學堂裏那姓夏的不清不楚,她就是不死,我老張家也不會要這麽個東西!”

葉掩與蘇錦面面相觑,誰都沒有說話。

此時是八月,山下比山上熱得多,蘇錦和葉掩從張家回來,坐在院裏的桃樹下面乘涼。

聞人萦被葉懸止單獨叫進了屋裏。

“你下定決心要開始學劍了?”葉懸止問他。

聞人萦點頭,他要在葉懸止手下讨生活,這件事沒必要瞞着他。

葉懸止看了聞人萦一會兒,他年紀不大,但是過去悲慘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這樣一個年輕人,卻孤僻多疑地不像話,對待任何人都沒法完全信任。

“你既然要學劍,該有一把趁手的兵器。”葉懸止拿出一把黑色的長劍,道:“先試試吧。”

聞人萦有些驚訝,葉懸止不但不阻止自己學劍,還送了把劍給自己。

“這把劍品階并不高,形制中規中矩,不會傷到你自己。”葉懸止道:“用劍的人最該小心,因為長劍是為保護,而非為了殺戮。”

聞人萦聽得出葉懸止的言外之意,他抿緊了嘴巴,沒有說話。

葉懸止嘆了一聲,還是把劍給了他,“我沒有經歷過你的事,現在勸你別太執拗未免有些作壁上觀。可作為你的師父,我還是想告訴你,不要鑄成大錯。當你真的開始後悔,那後果往往不是你能承受的。”

聞人萦接過劍,忽然對眼前的人産生了一絲好奇,“師父,你也犯過錯嗎?”

葉懸止的手指顫了顫,随即收回袖中。

“當然,”他轉過身,垂下眉眼,“我因我的輕狂,自大和虛榮犯下了難以饒恕的過錯。”

桃樹下,蘇錦給自己施清涼訣,他畏熱,一連施了好幾個,葉掩坐在他身邊都覺得涼。

“你覺得那老婆子說的是真的嗎?”蘇錦問葉掩。

葉掩反問,“你看夏夫子像是會與有夫之婦有染的人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這誰能說定。”

葉掩搖搖頭,“我覺得夏夫子不會。”

蘇錦撐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道:“夏夫子跟阿秀什麽關系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夏夫子好像跟師父有舊。”

葉掩看過來,“怎麽說?”

“我說不好,就是這麽覺得。”蘇錦想起葉懸止初見夏夫子時的呢喃,道:“如果師父真的和夏夫子認識,那他們兩個是舊友呢,還是故仇呢?”

葉掩也不知道。蘇錦看向剛剛走出來的小師弟道:“小師弟,你說。”

聞人萦從葉懸止那裏得了把劍,這會兒正小心地擦劍,“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關系匪淺。”

蘇錦又嘆了一聲,“要是二師兄在就好了,二師兄能跟動物說話,肯定知道很多秘密。”

師兄弟三人正說着,其餘的昆侖弟子回來了。

葉掩站起身,“怎麽樣?”

“我們去看阿秀的墳了,墳土很新。回來的時候還碰見阿秀的妹妹來上墳,她帶着的小孩子口無遮攔,說阿秀的墳确實被挖過。”

葉掩道:“如此說來,死掉的那些混混都是扒過阿秀墳的人,是阿秀變成了厲鬼,在為自己報仇。”

聞人萦皺起眉,“如果是阿秀報仇,她最該報複的難道不是張五兒和他娘?那兩個人這麽磋磨她,說不定跟她的死也有關系。”

他話音落下,天色忽然急劇昏暗了下來,層層的烏雲聚集在院子上方,倏忽之間,狂風大作。連修為最一般的蘇錦都察覺到了鬼氣森森。

葉掩将蘇錦和聞人萦推向一邊,與其他弟子一同出劍布陣。泛着金光的陣法如深淵中的一點星子,将翻騰的鬼氣鎮壓。随着雷聲出動,鬼氣一下子洶湧起來,陣法變得岌岌可危。

葉懸止的門忽然打開了,一道青光飛出,正正好落在陣法中心。陣法光芒大作,漫天的鬼氣被吸食殆盡。

随着黑氣淡去,陣法中心出現了一個若隐若現的身影。

葉懸止從屋子裏走出來,那女鬼的身影也清晰地顯露出來。

女子是阿秀,穿着一身大紅的殓服,蒼白的臉上泛着青灰色的死氣,但仍然看得出她是個清秀的姑娘。

葉懸止看着她,“是你作祟害人?”

阿秀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只是忽然跪伏在地上,沖葉懸止行了大禮,“我有冤屈,求仙君為我洗冤。”

葉懸止皺起眉,“你有什麽冤屈,說得明白些。”

阿秀不言語,只是看着葉懸止,指甲死死扒在地上,眼睛流出兩行血淚。

一聲驚雷劈過,阿秀的身影消失不見。院子裏呼嘯的風停了,最後一絲陽光消失,正式邁入夜晚。

“你們都在啊。”

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夏夫子提着一盞燈籠,面上浮着輕淺的笑意,“今夜有風無月,想是要下雨了。”

“啪嗒”一聲,水底落在蘇錦腦門上,他看了看天,“真的下雨了。”

蘇錦拉着聞人萦和葉掩跑到屋檐底下,雨已經下大了,滿院瓢潑。

弟子們各自回屋休息,蘇錦卻還站在門口,他回頭看去,夏夫子和葉懸止,一個站在院門口,一個站在屋門口,雨幕分隔開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這天晚上葉懸止睡着了,他在夢境裏回到了那片湖。龐大的樹冠垂下的藤條被編成吊床,葉懸止坐在吊床上,赤裸的腳尖劃過水面,蕩起一陣漣漪。

他身邊有人,溫熱的氣息打在葉懸止的脖頸上。

“阿止......”

葉懸止忽然睜開眼,眼前是簡樸的床帳。他坐起來,床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香爐,爐子裏點着安神香。

葉懸止走過去,兩只手指将香撚滅了。

窗外大雨滂沱,葉懸止推開窗,水汽和潮濕的泥土氣息撲了葉懸止滿身。

他沒有動,就這樣站在窗前,這又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作者有話說:

本文預計8.17入V,入V更新兩章6000字,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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