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次日清晨雨過天晴,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新,蘇錦和幾個昆侖弟子拌嘴,在庭院裏吵吵鬧鬧的,他跟聞人萦兩個人倒表現出了能打對面十個的氣勢。
“好了!”葉掩制止了他們繼續鬧下去,将蘇錦和聞人萦拉到一邊。
蘇錦老大不高興,“師兄,他們背地裏說我們壞話。”
“說什麽?”葉掩問道。
蘇錦抿起嘴巴,葉掩見他這樣子,道:“說到師父身上了?”
蘇錦點點頭,“他們說師父總是不露面,說師父沽名釣譽,他們不想聽師父的安排。”
葉掩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但是他當下沒有發作,只是壓着脾氣去教聞人萦今日的功課。
葉懸止從屋子裏走出來,帶了幾個弟子出門。蘇錦和聞人萦因為功課還沒完成,都被留下了。
蘇錦素日做功課是很閑散的,今日因為聞人萦在身邊,半分也不敢懈怠。
日頭升到最高處,蘇錦從書裏擡起頭,腦袋裏昏昏地都是勉強塞進去的知識。
“累死了。”蘇錦伸了個懶腰,看向身邊的聞人萦,“小師弟,你累不累呀,咱們休息會兒吧。”
聞人萦擡眼,道:“你天資不夠,還不勤奮着些。不然,別的峰的弟子也不會那麽肆無忌憚地嘲笑你。”
蘇錦有點委屈,“師父給我規定的功課我都完成了,我又沒有什麽遠大的志向,懶散些怎麽了。”
他憤憤地起身回屋,聞人萦顯然不贊同他的話,只覺得朽木不可雕。
夏夫子的房門忽然打開了,聞人萦看去,夏夫子站在門邊,還是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只是面上沒有笑,整個人的氣質透着神秘與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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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萦有些警惕,“夏夫子今日怎麽沒去學堂?”
“農忙時節,孩子們只上半天。”夏夫子随口回答。他倚着門,打量着聞人萦,忽然道:“他怎麽會收你做弟子呢?他應該很不喜歡你這種包藏禍心的人才是。”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葉懸止。
聞人萦皺起眉,“你同我師父認識?”
“是啊,”夏夫子道:“我同他認識很多年了,算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呢。”
聞人萦嗤笑一聲,“不是什麽人都配做我的長輩。”
他這樣桀骜的态度讓夏夫子有點詫異,又有點興致盎然。夏夫子于是願意指點他兩句,“葉懸止的劍太過收斂,不适合你。不如去找徐借月,他的劍很有殺伐之氣。”
聞人萦面上不顯,心裏卻驚訝,沒想到這人對昆侖這麽了解。
“或者修魔,”夏夫子饒有興致地看着聞人萦,“你有魔族血脈,修魔一定事半功倍。”
聞人萦一下子握緊了手中劍。
夏夫子很喜歡看人掙紮的模樣,他笑道:“你想變強,修魔是最好的選擇。可是葉懸止不會同意。他是個很好的師父是不是?他很寬容,對你這個半魔種也一樣。你父母死之後,葉懸止可能是唯一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了。”
“唰”的一聲,聞人萦抽出長劍,直指着夏夫子,“你今天說的這些話,我會原封不動地告訴師父。”
夏夫子有些遺憾沒能說動聞人萦,但他還是笑着,笑容充斥着惡意。
“希望你以後也能這麽想。”夏夫子道,他臉上的神情讓聞人萦覺得好像他已經洞悉了之後的事情。
聞人萦收了劍,把所有的功課都抱在懷裏,回身去找蘇錦。
一本書從他懷裏落到地上,夏夫子撿了起來,随手翻了兩下。
周圍的氣息忽然冷了下來,聞人萦回頭看夏夫子,他臉上的笑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目光沉沉的,蘊藏着風暴。
“這是什麽?”夏夫子輕聲問道。
聞人萦沒回答,後退了一步。
夏夫子忽然看過來,那一瞬,聞人萦忽然覺得脊背上如壓了千斤巨石,他撐不住,一下子跪了下來。
“這是什麽?”夏夫子又問了一遍。
“這是如夢令,是我師父獨創的心法,”聞人萦飛快道:“可以強化神魂,抵禦搜魂術之類的攻擊。”
夏夫子一頁一頁地翻看,說話的語氣令人毛骨悚然,“怪不得。”
怪不得葉懸止能從我的夢境中離開,原來他真的很認真的不願意我再進入他的夢裏。
那本冊子被扔在地上,聞人萦擡眼,眼前已經沒有了夏夫子的身影。
葉懸止帶着人去了阿秀的娘家。這一家人住在後街的街尾,外牆邊種了一棵柳樹。
葉掩敲過門,來開門的是個姑娘,長相與阿秀有些相似,是阿秀的妹妹阿香。
葉掩說明來意,阿香卻猶猶豫豫地往回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爺子拄着拐杖站在院中,慢聲道:“請進來吧。”
葉掩等人進屋,那老爺子站在堂中顫顫巍巍的作揖,禮節半分也不肯廢。
葉懸止坐在上首,打量整個廳堂,一個中年婦人端上茶水,還預備了一盤茶點。茶點有些發黴了,但是黴點都藏在了最下面。
葉懸止問這位中年婦人,“你是阿秀的母親?”
中年婦人眼圈一下子紅了,老爺子見狀咳嗽了一聲,那中年婦人忙不疊地下去了。
葉懸止看了眼葉掩,葉掩會意,走出屋子,去找阿秀娘和阿香說話。
說起阿秀,老爺子神色憤憤,“真是有辱門楣,有辱門楣!”
他覺得阿秀與夏夫子之間的傳言有辱門楣,也覺得阿秀死掉本身就有辱門楣。
葉懸止不欲與他多說了。
“阿秀的父親呢?”葉懸止問。
阿香引着衆人去了旁邊的屋子。阿秀爹躺在床上,病歪歪的樣子。
老爺子沒跟着,他覺得只有兒子拜見父親,沒有父親去見兒子的。
“我姐沒了之後,我爹身體就不大好了。”阿香說:“前一陣去給我姐燒紙,玉米地長得太高了,我爹迷了路找不見我姐的墳,回來後他就說,我姐怨他,不願意見他。”
阿秀爹躺在床上,眼角滲出渾濁的淚水。
他一哭,傳到外面老爺子耳朵裏,老爺子氣得不得了,“這是怨我呢,怨我害了他的閨女!”
葉懸止皺眉,葉掩走到葉懸止身邊,低聲道:“阿秀的爹是老爺子的養子,老爺子一直不喜歡他,覺得養不熟。阿秀姐妹倆在老爺子眼裏算不得人,但孫子不一樣,孫子自出生就養在身邊,老爺子把孫子當命根子看。”
葉懸止看了看屋子都在流淚的一家人,問道:“阿秀到底是怎麽死的?”
阿秀爹忽然激動起來,只是說不出話,死死抓着阿香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爹。”阿香擦了擦眼淚,對葉懸止道:“是張五兒殺了我姐,我姐下葬的時候,脖子上一圈青黑,是他掐死了我姐!”
葉掩皺眉,“你們既然知道,為什麽當時不說?”
阿香低着頭,“當時我弟弟只定了親,還沒成婚,爺不讓。”
一行人默默無語地走出阿秀家,葉掩道:“我真的不懂,骨肉親情,竟至于此。”
葉懸止看着難得喪氣的大弟子,有心想安慰兩句。還沒開口,脖頸上冷不丁地傳來一陣刺痛,疼得他不住皺眉。
“師父,你怎麽了?”葉掩關切地看過來,在葉懸止修長的脖頸上,葉掩似乎看到了一圈黑色的刺青。
葉懸止捂着脖子,低聲道:“你們先回去吧。”
葉掩想說什麽,葉懸止只是搖搖頭,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葉掩只好帶着其餘弟子先走了。
此時正趕上學堂下學,那個被弟弟欺負的小姑娘站在學堂門外的空地上,拿樹枝畫着自己剛學到的字。
她是在門外偷學的,一邊放了一堆她撿的柴火。
夏夫子走出門,給了她一塊點心。
小姑娘接過點心,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夫子,我家裏在給我找婆家了。”小姑娘吃完,擦擦嘴,看着夏夫子,“我會和阿秀姐姐一樣嗎?”
夏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笑道:“你阿秀姐姐現在很厲害的,沒有人能再欺負她了。”
葉掩沒聽到夏夫子說的話,他走上前,小姑娘有點害怕他,飛快跑走了。
葉掩看着小姑娘跑開的背影,道:“夫子收學生要多少束脩,我來出了,讓這個小姑娘進學堂吧。”
夏夫子袖着手,笑道:“我的學堂不收束脩。”
葉掩愣住,“不收束脩,為什麽不讓她也來呢。”
“因為她家裏需要她幹活。”夏夫子笑意還是那樣和煦,“學堂裏都是男孩子,女孩兒要幫家裏幹活,即使不需要束脩也不能讓她們進學堂。”
葉掩聽得心酸,“我真害怕她們以後都會成為阿秀。”
“說起阿秀,”夏夫子的話輕得像嘆息,“一個人要有多恨才能變成厲鬼回來索命呢?”
葉掩眉頭皺起,久久沒有言語。
蘇錦在裏面叫他,葉掩進去了。夏夫子也要跟着進去,但是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去。
山坡上站着葉懸止,風吹起他的長發和他的衣裳。
夏夫子緩步走上前去,走到他的對面。
葉懸止面色有些蒼白,衣服遮掩不住的脖頸上有一圈黑色的刺青,透着靡麗之意。
葉懸止抽出劍,那柄雪青色的劍在陽光下閃耀着冰冷的光。
夏夫子擡眼看向葉懸止,眉眼邊有一枚紅痣,“你要殺我嗎?阿止。”
葉懸止擡劍,抵着玄渚的肩膀。
玄渚不肯停步,抵着利劍靠近葉懸止。那柄劍刺入玄渚的肩膀,刺破血肉,刺穿肩背,鮮血浸濕他的衣裳。
葉懸止握劍的手很穩,沒有半分退縮。
玄渚停下腳步,只差一點點就能觸碰到葉懸止。
“阿止,”因為失血過多,玄渚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對着葉懸止笑,輕聲道:“我很想你。”
葉懸止沒有說話,他只是用平靜的眼睛看着玄渚。
玄渚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葉懸止的模樣,道:“你變了好多,變得不愛說話了。你以前跟葉掩一樣總是很歡快的。那天我看葉掩練劍,簡直以為是你又回來了。”
葉懸止終于有了動靜,他擡眼看着玄渚,“別動我的徒弟。”
玄渚很欣喜,“你願意同我說話了?我有很多話想告訴你。”
他完全不管身上的傷,絮絮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學會了很多道理。我比以前懂事多了,我都能做夫子教學生了呢。我的學生跟你的學生沒法比,不過我還挺喜歡他們的,尤其是那個小姑娘,叫阿秀,她簡直聰明極了。”
葉懸止的眸光微動,“阿秀化鬼跟你有關。”
“我本來是不打算多管閑事的,”玄渚道:“可是她很可憐啊。我還有你,可是她什麽都沒有,我就想着幫幫她吧。”
葉懸止沒有說話,或許在他心裏玄渚每一句話都是謊話,都不必聽。
在葉懸止平靜的,沒有任何波動的目光裏,玄渚的笑容漸漸消散了。
“阿止,你也同我說句話好嗎?”
葉懸止還是那樣平靜地看着他,玄渚這個時候才覺得肩膀上的傷很痛,痛得他渾身都在顫抖。
“你不允許我入夢,也不見我,不願意跟我說話,也不再對我心軟了。”玄渚擡起頭,看着葉懸止,“那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