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葉懸止回到院子裏,樹下葉掩幾個人正在說話,見葉懸止回來,都走上前。

葉掩的目光落在葉懸止的脖子上,他在脖子上圍了一圈雪青色的絲帶,将那可疑的刺青擋得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見。

葉懸止不想多說,葉掩也就沒有問,幾個人交流了一下得來的消息,計劃下一步行動。

葉懸止讓蘇錦将這個村莊的地圖拿出來,他在上面标記了幾個紅點,将衆人分成兩兩一組,前往布陣。

“今晚就是月圓之夜了,”葉懸止道:“不能讓阿秀再殺人。”

他将地圖交給葉掩,帶着剩下的人去張五兒家裏。

張五兒和他老娘看着闖進來的人驚慌不已,葉懸止不欲聽他們吵鬧,施了個禁言訣将他們關在了堂屋裏,命人好生看守。

這是這些昆侖弟子為數不多的實戰,院子裏裏裏外外都扯上紅繩,有幾個心裏沒底的弟子站在葉掩身邊,聽他仔細安排。

院中坐着葉懸止,蘇錦在他身邊,趴在小板凳上在葉懸止眼皮子底下畫符,緊張地不得了。

葉掩有心為師弟解圍,接過聞人萦的活計,親自研朱砂墨。

“阿秀也是個可憐人,”葉掩道:“十幾二十歲的一個姑娘,花一樣的年紀,就這麽沒有了。甚至死後都不得安生,你叫她如何不怨。”

葉懸止的目光落到葉掩身上,片刻後,道:“說說你的想法。”

葉掩正色道:“她殺的那些人,小混混扒了她的墳,毀其屍骨、媒婆為張胡王幾家牽線,葬送了她的姻緣。那小女孩的爺爺要将她賣掉,更可恨的是那被滅門的一家,他們一家子都是男丁,所有的女孩在一出生就被拿去賣掉,還是賣給人家做藥材,何其殘忍,死不足惜!”

葉掩越說越憤怒,“師父,我們真的要捉阿秀嗎?我覺得阿秀做的沒錯,換了我是她,未必會比她現在仁慈。”

葉懸止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他看着義憤填膺的大徒弟,緩緩開口,“你忘了死掉的同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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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掩一愣,如當頭棒喝。

“阿秀殺村子裏的人,是為報仇,可是她還殺了無辜的修士。”葉懸止看着葉掩,“你要怎麽說,說她是為了自保嗎?”

葉掩啞口無言,随即羞愧,“我,我想差了。”

葉懸止安慰地拍了拍葉掩的肩膀,忽然問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葉掩有些驚訝地看着葉懸止,道:“夏夫子和我聊過阿秀的事情。”

葉懸止皺起眉,“不要聽他的話,他的話一個字也不要信。”

一旁沉默的聞人萦聽見這話,擡眼看了看葉懸止。

葉懸止還算敏銳,看着一晚上一言不發的小徒弟,道:“怎麽了?”

“師父,我有話想對你說。”

葉懸止看了眼聞人萦,起身将聞人萦帶往無人處。

“什麽事?”

聞人萦下定了決心,将白天夏夫子對他說的話告訴了葉懸止。

他其實很猶豫,這些話說出來對他沒有什麽好處,說不定會讓葉懸止對他心有芥蒂。可是,連葉掩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因為夏夫子的話昏了頭,聞人萦怕自己也被夏夫子利用。

葉懸止沉默了好一會兒,聞人萦心下發緊,慢慢開始後悔。

“你做得很好,”葉懸止終于開口說話了,“剛開始修魔時修煉速度總是很快,但其實這些都是欠下的債,以後要還的。你看魔修有幾個能結嬰的,就是因為過不去雷劫。阿萦,你遭逢大變,心智堅韌,如今面對谵妄之語也能不動如山,你以後會有大造化。”

聞人萦很少被人這麽誇獎過,他有些不适應,只低低地應了兩聲。

“對了,”聞人萦道:“夏夫子還問了我如夢令的事情,這本功法有什麽特別嗎?”

葉懸止猶豫片刻,道:“他擅長入夢,你好好修習這份功法,在夢裏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聞人萦點點頭,看上去有幾分聽話弟子的模樣了。

說話間,院中的紅繩忽然劇烈動蕩起來,夜色漆黑如墨,紅繩散發着微弱的光。

“來了。”葉懸止道。

庭院中央,一個紅衣人影漸漸顯露,阿秀還是那副蒼白的樣子,看着眼前的葉懸止。

葉懸止走到近前,指尖點了點阿秀的額頭,“看看這個院子,這是你去世的地方。”

阿秀死在一個冬夜,剛過完年不久,村莊裏的人有條不紊地開始新一年的生活。

阿秀白天去夏夫子的學堂聽課,夏夫子的聲音很好聽,教的東西都是阿秀以前不知道的。

下了課後,阿秀同姊妹們往回走,小姐妹告訴她,鎮子上在招繡娘,管吃管住還發工錢。阿秀手藝這麽好,不如去試試。

阿秀很心動,懷揣着這份心動,阿秀回到了家。阿秀有一個婆家,有一個娘家,不過那都不是她的家。

她跟丈夫提了要出門做工,丈夫聽到有錢拿,很高興。婆母卻從廚房裏沖出來,不許她出門。

阿秀在裏屋聽見婆母在跟丈夫說話,說阿秀不是出去做工,是要跟人私奔。就是她沒有別的相好,出去之後也要養大了心不願意回來。

阿秀憤憤的,心說你猜的沒錯,我要是出去,就絕不會再回來。

這天晚上,丈夫湊過來,要脫阿秀的衣服。阿秀不願意,她看不上丈夫,她讨厭這個家。

丈夫生氣了,上來撕扯阿秀的衣服,阿秀掙紮,丈夫就掐着阿秀的脖子。

阿秀越來越疼,越來越疼,最後沒有知覺了。

阿秀的葬禮辦的很大,丈夫家陪葬了一對金镯子。那一對金镯子,是阿秀最後的體面。

阿秀再有意識是在一個月後,那天下着雨,阿秀站在雨裏,看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扒墳。墳包被扒開,棺材被啓出來,那兩只金燦燦的镯子被人拿走了。

阿秀蹲在墳包前,想給自己的棺木上蓋把土。但是她摸不到土,雨水也打得她生疼。

她歪倒在泥水裏,奄奄一息。

“真是可憐。”遠處有人走過來,他撐着傘,一身白衣,渾濁的泥水濺不到他身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阿秀,眼中流露着悲憫。

“那個人是誰?”葉懸止問道。

阿秀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笑道:“是夏夫子。”

夏夫子是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對她友善的人,她的一生都因為夏夫子而改變。

葉懸止有些話如鲠在喉,聞人萦看了看葉懸止,又看向阿秀,決定自己來做這個惡人。

“他是騙你的,那個人是騙子。”聞人萦道:“他接近你,或許只是為了引你化鬼。”

阿秀搖頭,不肯相信。

聞人萦還要再說,蘇錦拉住他,“算了吧,不要再說了。”

何必非要阿秀知道真相呢,真相那麽殘忍。

阿秀看向葉懸止,“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

葉懸止道:“你說。”

“我要殺了張五兒,為我自己報仇。”阿秀撫摸自己的脖頸,“我要殺了他,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子裏面,張五兒吓得瑟瑟發抖,伏在地上不敢擡頭。

“不行。”葉懸止道:“我不能讓你再殺人,就算是為了報仇也不行。”

阿秀看着眼前姿容無雙的葉懸止,有些失望,“你跟他們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壞人。”

烏雲褪去了,皓月當空,明亮的月亮落在阿秀身上,她周身的黑氣忽然暴漲,直沖屋裏的張五兒而去。

葉掩擋在她面前,四周纏繞的紅線層層綁縛着阿秀,可是阿秀依然在掙紮,像是要從命運的深淵裏掙紮出去。

葉掩手中的劍沒能揮出去,阿秀掙脫紅線,沖進屋子裏。屋裏傳來慘叫,窗紙上濺滿了鮮血。

葉懸止看向葉掩,他還沒說什麽,天上忽然傳來一聲驚雷,雲層翻湧,連月亮都遮住了。

阿秀發狂了,她殺了張五兒,但并沒有了卻心願進入輪回,反倒徹底失去了神志。翻湧着的鬼氣布滿了整個村莊,黑壓壓的,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葉懸止拉過葉掩,快速道:“帶師弟師妹們走。”

葉掩來不及說什麽,帶着蘇錦聞人萦等人迅速撤出院子。

葉懸止擡手掐訣,流動着的咒語從他手中逐漸擴大,青色的光芒籠罩整個村莊,絲絲縷縷的靈力靈活地纏繞在鬼氣之中,将它們一絲一絲地消耗殆盡。

黑氣中央,是已經失去神志的阿秀。葉懸止看着她,有些猶豫,如果要葉懸止出手,那就只能将阿秀打的魂飛魄散了。

這樣一個一生都是苦難的姑娘,最後要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嗎。

就在葉懸止猶豫之時,一陣空靈詭谲的笛聲傳來,在寂靜的村莊之中流淌。

這笛聲流淌在寂靜的人間,流淌入幽深的地府,敲開黃泉的大門,安撫每一個死去的靈魂。

阿秀在笛聲中變得安靜,身形變得輕盈透明。

葉懸止放下手,他看到半空之中漂浮着很多人的靈魂,甚至有死在這裏的幾個修士。他們的身形随着笛聲漸漸變透明,魂歸黃泉,以待來生。

笛聲停了下來,葉懸止轉頭望去,月下有人穿一身白衣,眉邊一顆紅痣,慈悲如菩提,冷酷如妖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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