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葉掩和師弟們站在小樓裏,這時候是清晨,霧氣冰涼,竹葉子上挂着晶瑩的細小冰棱。
葉懸止坐在主位上,懷箐帶着幾個弟子來給蘇錦和聞人萦道歉,為着那天夜裏起的沖突。
蘇錦已經不為這幾個人生氣了,他們遇到了更讨厭的禦獸宗弟子。
葉掩看了蘇錦一眼,蘇錦撇撇嘴,道:“師弟客氣了,我們也有錯,不該出手傷人。”
兩邊握手言和,只是氣氛有些僵硬。懷箐也沒想着真能化幹戈為玉帛,只是給葉懸止一個交代罷了。
臨走時,葉掩告訴了懷箐那些禦獸宗弟子的話。
懷箐的眉頭深深皺起,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眉頭一皺起來,就顯得苦大仇深。
等外人都走了,景湖才出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勁裝,兩手之間卻有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貓。
蘇錦湊上前,“師兄,這是你養的貓貓嗎?”
景湖點點頭,又搖搖頭。
蘇錦看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激動地不得了,盯着那小貓看。
小貓倒也不認生,湊上前蹭了蹭蘇錦的手背。
蘇錦小聲歡呼起來,把須彌戒裏的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來,塞進景湖,“都給她吃。”
聞人萦站在葉掩身邊,對景湖和他懷裏的小貓都不感興趣。
葉懸止端着茶,打量景湖懷裏的小貓,眉頭微微皺着,“這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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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湖擡眼看向葉懸止,“是我的。”
葉懸止就不說話了,他招手讓景湖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小貓。小貓不敢動,蜷縮在景湖懷裏。
“她身上有傷,”葉懸止道:“你晚些時候過來,我幫她看看。”
景湖松了一口氣,道:“謝謝師父。”
葉懸止點點頭,看向葉掩,道:“你來,我有件事吩咐你。”
蘇錦等人自覺告退,小樓裏只剩下葉掩和葉懸止。
葉掩走到葉懸止身邊,給他換上新茶。
“溪川峰最西邊的院子裏住了人,”葉懸止道:“你去跟着他,看他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一舉一動都要回來報給我。”
葉掩不解,“他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葉懸止斟酌道:“他是個很危險的人,極擅蠱惑人心,他的話,你一句也不要信。”
聽他這麽說,葉掩有些好奇了。
“師父之前讓我下山,就是為了避開他嗎?”葉掩問。
葉懸止承認了,“是。”
葉掩不懂了,“那為什麽現在又讓我去接觸他呢?”
葉懸止抿了抿嘴,“既然避不開,就盡可能的去了解他,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吧。”
葉掩若有所思。
“還有一件事,”葉懸止道:“如夢令要勤加修習,帶着你幾個師弟一起。”
葉掩點頭應是。
玄渚的院子很偏僻,積雪壓滿屋檐和牆頭,時不時就有一堆雪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穿着一件绛紅色的綢衣,外罩着雪青色的紗衣,風流雅致,不肖多說。此刻那層層疊疊的衣裳都堆在腳邊,玄渚蹲在牆角邊,正挖什麽東西。
白色的幾乎和雪融為一體的小貓從牆上跳下來,栽進雪地裏翻了個跟頭。積雪太深,小貓走的很艱難,尾巴上的傷口包紮得很漂亮。
“是他親手為你包紮的嗎?”玄渚将小貓抱進懷裏,“他一定還喂了你很多好吃的對不對?”
小貓喵喵叫了幾聲,院門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景湖。
玄渚站起身,小貓從他懷裏跳下去,咬住景湖的衣角,将他拉來牆角。
景湖看着玄渚,目光很警惕。
玄渚不說話,只是看着那小貓上蹿下跳,這會兒又跑到牆角邊,兩只爪子挖起來。
景湖蹲下身幫她一起,白色的雪挖開,黑色的土挖開,露出堆疊在一起的妖獸屍體。
那些妖獸皮毛都很漂亮,只是血跡斑斑,扒皮挖眼,單從殘留的痕跡上,就能看出曾遭遇過怎樣非人的對待。這些妖獸是被人虐殺後埋在這兒的,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像景湖一樣,已經修成了人身,是正經修士了。
景湖沉默不語,小貓哀哀的叫,漂亮的眼中沁出淚水。
“真是可憐。”玄渚站在一邊,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模樣。
景湖倏地轉過頭,死死盯着玄渚。
玄渚道:“跟我可沒關系。”
景湖不知信了沒有,玄渚袖着手,溫和道:“不過,我可以幫你。”
“你可以幫我什麽?”景湖看着他。
“幫你救活他們怎麽樣?“玄渚言笑宴宴。
景湖沉默了很久,“我要做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做,”玄渚嘆道:“都這麽可憐了,我還要你做什麽?”
他态度溫和,語氣憐憫,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
景湖卻看着他,直接道:“我知道你是誰。”
玄渚的神色有些變化,他重新審視景湖,“你知道我是誰?”
景湖可以和動物說話,他知道的秘密很多。
“你是禍星,是我師父年輕時候的戀人,你背叛了他,害死了我師祖。”那天晚上是景湖第一次見到玄渚,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經聽過很多遍這個名字。
那些情人間的絮語,那些冷漠而殘忍的謀算,那些無人能感同身受的痛苦,景湖都知道。
玄渚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他周身的氣息一下子變了,像蘊藏着風暴,能絞碎所有人。
“真讨厭,”玄渚輕聲道:“你沒有你妹妹可愛。”
景湖看向小貓,小貓蹲在玄渚身邊,不肯離開,目光還哀哀地看着景湖。
景湖沒再說話,他帶走了所有妖獸的屍體,離開了。
小貓跳上玄渚的手臂,在他懷裏叫個不停。
“想要我幫他們?”玄渚摸着小貓,“當然可以了,只要你想辦法将他帶過來。”
他将小貓放下,小貓跑到門口,又往回看。
“去吧,”玄渚笑道:“快把他帶過來,讓他看看,我不止會殺人,我還會救人呢。”
小貓只好回過身,悶頭沖進雪地裏。
傍晚時分葉懸止來到小院外,小貓躲在葉懸止溫暖的衣袖間,眷戀地蹭着他的手指。
正堂的門打開,玄渚坐在桌邊,衣袖挽到手肘上,兩只手擺弄着陶土。
葉懸止緩慢地走進屋子裏,玄渚看了眼葉懸止衣袖間的小貓。
“小叛徒。”他笑道。
小貓被吓到了,掙紮着從葉懸止手中跳出來,跑到玄渚身邊,帶着惶恐的讨好。
葉懸止眉頭微皺,将小貓抱起來放在桌上。
“你想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玄渚笑問:“你不是找人看着我了嗎,我做的什麽事情能瞞過你?”
葉懸止不說話,玄渚道:“我真的沒有壞心思,小貓多可憐吶,我想幫幫她。”
葉懸止看了他一會兒,在他對面坐下來,“你要怎麽幫她。”
玄渚笑了,一邊擺弄着手中的陶土,一邊道:“你記不記得女娲造人的故事?一個一個小泥點子就是一個一個活潑的小人兒,多有意思。所以我琢磨了一下,還真的琢磨出了點東西。”
玄渚給葉懸止看手中看不清楚模樣的泥土,道:“你看,跟小貓像不像?”
小貓看了看玄渚,不敢說話。
葉懸止無語,接過玄渚手上的泥土,耐心而細致的捏成了各種動物的形狀。
玄渚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麽什麽都會?會編藤床,還會捏泥人。”
葉懸止沒應聲,玄渚笑容變得意味深長,“是了,你是大師兄,自然是應該什麽都會的。”
葉懸止頓了頓,擡眼看向玄渚,“你安靜些吧。”
“好啊,你慢慢捏,我不打擾你。”玄渚道:“可以照着我的樣子捏一個嗎?或者照着你的樣子捏一個。我想要個小小的阿止。”
葉懸止抿了抿嘴,索性換了話題,“有了陶土做的身軀之後呢?要做什麽。”
“簡單,把他們的靈魂放進去就行了,雖然不是血肉之軀,到底有個軀殼,也算是活着。”
他說的容易,可是安放靈魂這件事,同他入夢的本領一樣,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那你叫我來做什麽?”葉懸止神色有些冷淡,“只是為了給你捏泥人嗎?”
“當然不是了。”玄渚伸出手,修長的手腕上纏繞着冰涼透明的鎖鏈,“你鎖着我,叫我怎麽出手呢?”
葉懸止有些警覺,玄渚還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眉邊的紅痣鮮豔奪目。
“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你可以坐在我身邊看着我。”玄渚面色平淡地吐出冷漠的字眼:“或者不給我解開鎖鏈,叫小貓的那些朋友都去死吧。”
葉懸止抿了抿嘴,很快選擇了前者。
他布下一個小型的禁制,籠罩着玄渚和自己兩個人,連小貓都進不來。
玄渚恢複了修為,随便拿起了一個小動物的陶像。
葉懸止看着他,聲音輕得近似呢喃,“你的目的是什麽呢?”
玄渚聽到了,他看向葉懸止,目光溫柔而明亮。
“我想讓你陪陪我啊。”
這一整夜,葉懸止和玄渚隔着桌子對坐,小貓後半夜困得受不了,窩在葉懸止腳邊睡去了。萬籁俱寂,葉懸止閉着眼,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次日清晨,山門大殿外,來換班的弟子打着哈欠走上來。迎面看見高大的石柱上吊着七個人,個個都被剝皮剜眼,手腳被打斷,身上不見一塊好肉。血液順着滴落下來,在每個人腳下彙聚成小小一個窪坑。
驚叫聲驚破一個安靜的早晨,各派弟子将大殿前圍了個水洩不通,江白之站在最前面,看着被吊死在石柱上的七個人,面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