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衆人上了景湖的飛舟,飛舟上繁花似錦四季如春,往裏面走有個小湖,田田的荷葉清媚的荷花,風吹過來,都随風搖擺。湖邊有個渡口,停着一艘小木船。
蘇錦摘了一大把花,編了個花環套在脖子上,還分了一個小的給葉掩。
葉掩把花環帶在手上,神情不似蘇錦那塊歡快。
“他為什麽給我這些東西?”那麽多靈脈礦石,一些普通的宗門都未必有這樣的資源。
蘇錦道:“因為你是大師兄啊,財産都是給家中長子的。”
葉掩皺起眉,“什麽意思?”
蘇錦閉上嘴,又道:“師父都說了可以留着。”
葉掩想了想,“那你們都拿去分了吧。只是別太張揚,別叫人覺得咱們跟禍星有關系。”
蘇錦道:“你這緊張的樣子,倒是跟掌門有點像。”
“在說什麽?”那邊葉懸止緩步上了飛舟,走到兩人身邊。
“沒什麽。”葉掩道,“随便聊聊天。”
葉懸止看了葉掩一眼,又看向蘇錦,“我和你大師兄有話要說,你去別的地方玩。”
“好。”蘇錦看了看葉懸止和葉掩,跟景湖一塊劃船去了。
葉懸止撩起衣袍坐在葉掩身邊,道:“這裏的風都比昆侖的溫柔。”
“我更喜歡昆侖的風。”葉掩道。
葉懸止笑了,“不必太過顧慮他,說到底,這都是大人們的事。”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葉掩看向葉懸止,給他指了指飛舟,“這些,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葉懸止道。
“你也會不知道嗎?”葉掩不信。
葉懸止笑笑,“我如果真的了解他,或許就有機會阻止當年的事情,可見我并不是真的了解他。”
“你是被他騙了,他是個騙子。”
葉懸止笑了笑,“那他真夠高明的。”
葉懸止吹了一會兒風,忽然從懷裏拿出一個穗子,交給葉掩。那穗子上不是玉佩也不是寶石,而只是一塊灰撲撲的,醜不拉幾的石頭。
“這個石頭,好像當初我在阿秀村子裏撿回來的石頭啊。”葉掩道。
“就是那塊,”葉懸止道:“我覺得很好看,所以打了個絡子,做個配飾給你。”
哪裏好看了,葉掩對葉懸止的審美感到無語,但看着面前正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師父,他還是昧着良心道:“好看。”
葉懸止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把那穗子拿過來,親手系在葉掩腰間,又叮囑道:“這塊石頭,千萬保管好,不要弄掉了。”
葉掩點點頭。
葉懸止又道:“日月宮讓燕則插手玄渚的事情,那個院子或許困不住玄渚了。”
葉掩皺眉,“我聽說,掌門保留了你對禍星的禁制,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葉懸止往遠處看了看,道:“禍星最厲害的,并非他的修為高低,甚至入夢的本領都算不得什麽。他最厲害的是蠱惑人心,人人皆有私心,人人都能為他挑動。”
葉懸止撫了撫石頭下面的穗子,“這段時間,你過去那邊幫忙吧。燕則若是為難你,也不要忍着,告訴掌門或者我都可以。”
葉掩不明白,葉懸止都奈何不了禍星,把自己派過去又有什麽用。
但是葉懸止只是搖搖頭,沒有解釋。
于是在掌門和葉懸止的授意下,葉掩走進了那個小院。小院荒蕪但不死寂,貓兒在院裏滾着玩,玄渚在屋裏看書寫字,修身養性。
葉掩在窗外看他,玄渚穿着一身白衣,長發披散,潇灑落拓,風流蘊藉。葉掩第一次看見玄渚僞裝的夏夫子時,也覺得他有君子之相,可見這人僞裝的本領已經出神入化。
玄渚放下筆,擡起頭,“是你啊,我還當你不會來呢。”
葉掩和葉懸止是一類人,他們心中無所求,自然不會為人蠱惑。
葉掩走得近些,站在窗外,“我師父讓我來看着你。”
玄渚笑了,目光落在葉掩腰間的石頭上,神色微妙。他忽然極快地看了葉掩一眼,目光冷漠而敵視,一瞬間讓葉掩寒毛聳立。
不過轉瞬玄渚又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好像之前的事都是葉掩的錯覺。
葉掩捏緊了手指,“我想知道你和我師父的事,所有的事。”
玄渚擡眼打量他,在玄渚饒有興趣的目光中,葉掩有些無所适從。
他是瞞着葉懸止來問玄渚的,他想知道葉懸止為什麽會喜歡玄渚,這樣一個狠毒,狡詐,危險的人,有什麽值得他的師父去愛,有什麽值得他的師父在一百年後仍然欲言又止,諱莫如深。
玄渚袖着手,感嘆道:“那真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
白雲峰的懸崖邊,罡風強勁,一向是葉掩和聞人萦練劍的好去處。聞人萦今日來得晚了一些,他手裏拿着他的新佩劍,遠遠的就看見崖邊站着一個人,在重複揮劍的動作。長劍揮出去的方向,力道,都盡力保持一模一樣。
“大師兄怎麽又練起這個了?”聞人萦走過去。
那人轉過身,一雙明亮的眸子看過來,卻是蘇錦。蘇錦不擅長練劍,這樣的重複訓練讓他整張臉布滿了汗水,水洗過一般。
“小師弟。”
“怎麽是你?”聞人萦皺眉,“以前都是大師兄在這裏練劍。”
“我知道啊,”蘇錦說,“大師兄說你喜歡刻苦努力的人,我今天天不亮就起床練劍了,以後天天跟你一塊啊。”
他倒很有決心,那刻苦的模樣差點叫人錯認成葉掩。可是葉掩是葉掩,蘇錦是蘇錦,聞人萦想要跟葉掩一起練劍,并不想跟蘇錦一起練劍。
“你劍術基礎那麽差,練這個有什麽用,有時間還不如回去練你的符篆,拿着這把劍也不過是東施效颦。”
蘇錦神色一僵,臉上的笑意再也無法保持。他有些被傷到了,雖然他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但在那一刻,他還是覺得心裏酸得難受。
蘇錦一言不發地走了,聞人萦也沒阻攔。蘇錦一路跑到小亭子裏,把手中的長劍丢掉,嘟囔道:“我再也不練劍了。”
“這是怎麽了?”葉懸止從亭子後面的竹林裏走出來,“這把劍怎麽着你了。”
看見葉懸止,蘇錦的委屈再也無法忍耐,他癟癟嘴,眼圈一下子紅了。
蘇錦坐在亭子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葉懸止,“我覺得小師弟好像更喜歡大師兄,所以我才向大師兄努力,希望能成為讓小師弟喜歡的,厲害的人。”
葉懸止坐在他對面,給蘇錦倒了杯茶,“你喜歡他?”
蘇錦捧着茶,想了一會兒才道:“應當是吧,我一開始只是想讓小師弟開心些,後來我就想離他近一些。雖然他脾氣差,嘴巴毒,經常看不起我,但是我覺得,愛情嘛,本來就有許多心酸苦辣。”
葉懸止問道:“那你喜歡他什麽?”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好像站在泥潭裏,稍不留意就會沉下去。我想拉住他,我想救他。雖然我修為一般,但是我覺得,如果他需要,我可以拼盡所有去救他。”蘇錦看向葉懸止,“這應該就是喜歡了吧,不對,這叫情深似海才對。”
“錦兒,”葉懸止摸了摸他的腦袋,斟酌道:“拯救別人這種話,其實是有些自大的。沒有誰能拯救誰,人生如苦海,自己尚不能自渡,貿然去拉別人弄不好會害人害己。”
“我不懂,師父。”蘇錦捧着腦袋看向葉懸止。
葉懸止嘆了口氣,“那好吧,師父給你講個故事。”
玄渚帶葉掩入夢,去了那片湖。
“漂亮嗎?”玄渚道:“這是我沉睡的地方,我就是在這裏遇見的他。”
他指了指湖面上方偌大的樹冠,“原本這裏還有個藤床,後來被打掉了。他說他要給我重新做一個。”
“他給你做了嗎?”葉掩問道。
“做了,但是跟以前那個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
“我不知道,”玄渚搖搖頭,“我只知道,他回了昆侖,一切都不一樣了。”
“後來呢,”蘇錦道:“他對掌門出手,你只是罰他抄書嗎?”
“我想,書中自有仁義禮訓,他看的書多了,大約就會懂了。”葉懸止道:“不過這件事沒有下文,就這麽不了了之了。他有點任性,有點不講道理,但我總是沒法對他發脾氣。”
蘇錦想了想,“他很像貓咪呀,雖然二師兄有時候很兇,有時候很不講道理,我也沒辦法對他發脾氣。”
葉懸止笑了,又道:“但是他不是貓咪,他的任性不是無傷大雅的玩笑。”
故事講到了這裏,葉掩眉頭緊皺,“他明明對你說過不要碰盤古玉璧,你還是動手了。”
玄渚聲音淡淡的,“你有過瀕死的時刻嗎?我有。那種感覺不是我杞人憂天,是刻在靈魂裏的戰栗。我看見盤古玉璧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會死于盤古玉璧。”
玄渚轉過身,看向葉掩,“那一刻,死亡的威脅壓過了所有。”
“盤古玉璧碎了,他的師父死了,我離開了昆侖,他成了你現在所認識的葉懸止。”玄渚道:“鐘離行對我說過,正邪不兩立,可惜,我是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害死了他的師父,”葉掩壓抑着聲音,他幾乎對葉懸止的痛苦感同身受。
玄渚沉默的看着葉掩,仿佛能從他這張年輕的臉上看見同樣年輕的葉懸止。
原來他真的這樣痛苦。玄渚心裏想。
“師父,”蘇錦紅着眼,“你是不是很難過。”
“當下那一刻我什麽都沒有想,腦子裏一片空白。”葉懸止道:“後來我在思過崖面壁,我一直想不通,事情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是玄渚的錯嗎?他那時候初入人間,未必會明白毀掉盤古玉璧造成的後果,他只是不想死。”
“那就應當是我的錯,”葉懸止道:“我将他帶來了人間,卻沒有好好教他。我眼看着他與江白之的沖突,卻沒有認真想辦法去化解。”
“我也不是真的喜歡他,”葉懸止垂下眼,“我那時候太年輕,太自大,妄想能拯救全世界。玄渚恰在此時出現,他什麽都不懂,他把我當成他的唯一,他滿足了我拯救世人的虛榮。”
蘇錦看着葉懸止,忽然睜大了雙眼。
在葉懸止身後,站着一個人,那人完整的聽到了葉懸止說的話,他臉上的笑意近乎扭曲,近乎自虐地捏着已經泛白的手指。
葉懸止脖頸上出現了那圈黑色的,繁複的刺青,隐秘的刺痛一陣又一陣,他聽見玄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止,”玄渚笑着說,“你又在撒謊。”
作者有話說:
玄渚:發瘋!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