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葉懸止這次受傷,昏迷了很久。玄渚為他溫養身體,眼看傷勢都痊愈了,可葉懸止還是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意思。
他不願意醒來,玄渚就陪着他。高臺之上好像隔絕了天上人間,沒有人再來打擾他們。只是偶爾,看着不願意醒來的葉懸止,玄渚會感覺孤獨。
那是一個清晨,玄渚半夢半醒間察覺到身邊的位置空了,他一下子睜開眼,唰地拉開了床帳。
花園裏,葉懸止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長發散在身後,一把骨頭清瘦地仿佛在衣服裏晃蕩。他坐在琴臺上,仰面迎接溫煦的風,陽光灑在他身上,給他渡上了一層金光。
玄渚站在琴臺下,凝望着這樣幹淨易碎的葉懸止。
葉懸止看見了玄渚,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玄渚,”葉懸止叫他,“你醒啦。”
玄渚微愣,“阿止。”
“嗯?”葉懸止應聲,“怎麽?”
他的面容恬靜,窺不見一絲痛苦的影子。
玄渚走上琴臺,走到葉懸止身邊。葉懸止頭抵在玄渚身上,雙手松松搭在他身上。
“玄渚,我頭疼,腦子裏亂糟糟的。這裏是哪兒,我怎麽會在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葉懸止的記憶陷入了混亂,一些他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就如同蒙上了一層紗一樣看不分明。
玄渚如在夢中,神情比葉懸止還要恍惚。
“我到底怎麽了?”葉懸止道。
玄渚眨了眨眼,“你下山捉拿為禍人間的大魔,受了傷,所以才這樣的。”
“原來是這樣。”葉懸止回憶着,他有很多降妖伏魔的記憶,只是不知道能和哪一段對上。
“這裏是凡間,我們暫時的住所。”玄渚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葉懸止的腦袋,葉懸止沒有躲,甚至在玄渚手心裏蹭了蹭。
“這裏真漂亮,”葉懸止誇贊道:“這麽多花,昆侖都沒有這麽多花。”
提起昆侖,他腦袋裏閃過什麽,問玄渚,“昆侖呢,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回昆侖?”
“我想讓你現在這裏養傷,養好了傷再回去。”玄渚道。
“這裏也很不錯,”葉懸止道:“可是我不知道怎麽了,很想回家去。”
他仰着頭,一雙澄明的眼睛看着玄諸,“玄渚,我想回昆侖。”
玄渚看見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就回去。”他着魔一般地看着葉懸止那樣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那樣滿懷依戀地看着自己。
葉懸止身上有傷,撐不了太久就倦倦地睡去了。這裏雖然很漂亮,但是對于剛剛蘇醒的葉懸止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因此他一定要玄渚陪着他,這樣才安心些。
玄渚簡直受寵若驚,他躺在葉懸止身邊,眼睛一直睜着,如果這是個夢境,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這個夢繼續下去。
葉懸止再次醒來,是在白雲峰的小樓裏。從窗戶望出去,就能看見翻滾的雲海和隐約的雪山。
“阿止,我們回來了。”玄渚緊盯着葉懸止,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是昆侖?”葉懸止趴在窗前,窗前的景象是熟悉的,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藏經樓傳來的鐘聲,“對,這是昆侖。”
這不是昆侖,這是玄渚為葉懸止編造的夢境。
但是葉懸止沒有察覺,他回過身看玄渚,“我們回了昆侖,應該先去見師父的。”
玄渚頓了頓,道:“你的師父雲游去了。”
“雲游?”葉懸止道:“那昆侖事務怎麽辦。”
玄渚含笑道:“你忘了,你已經接任掌門之位了,昆侖事務自然是你來處理。”
葉懸止微愣,“我,我是掌門?”
“是啊,”玄渚很理所應當,“你是掌門首徒,接任掌門之位不是很正常的嗎?”
葉懸止愣了一會兒神,道:“是,應該是這樣,不過我想不起來了。”
“沒關系,”玄渚道:“還有我呢,我都講給你聽。你的師父在傳位給你後就雲游了,你已經做了一百年的掌門,昆侖在你的帶領下蒸蒸日上。阿止,你很厲害。”
葉懸止笑了笑,有些害羞的樣子。
葉懸止走出小樓,白雲峰雲霧缭繞,連石階上的青苔都分外可愛。
葉懸止盯着彎曲的石階,總覺得應該有人站在石階上說笑打鬧。
“玄渚,”葉懸止問道:“我是不是,有幾個徒弟?”
玄渚走到他身邊,将鬥篷披在他身上,“是,你有幾個徒弟,正在前面等着你呢。”
葉懸止抓着鬥篷的領子,順着石階往下走,他不知道怎麽心裏總是慌慌的,連身後玄渚說的話都顧不上了。
石階盡頭是一大片草坪,上面鋪着石子路,石子路直通八角亭,亭子裏或站或坐有幾個人。
葉懸止走過去,那幾個人看見葉懸止,都站起了身。
葉掩站在亭子裏,看着葉懸止越走越近,他消瘦了很多,唇上沒什麽血色,眼中透露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葉懸止站定,看着亭子裏的幾個人,“你們,是我的徒弟?”
葉掩沒有說話,其他幾個人也就沒有說話。
玄渚走到葉懸止身後,目光掃過亭子裏的幾個人,“你們師父問你們話呢。”
葉掩低下頭,還是蘇錦先開的口,“師父,你怎麽連我們都忘了,我是蘇錦啊。”
葉懸止走進亭子裏,随着蘇錦的開口,記憶漸漸複蘇,“我想起來了,你是錦兒,那是阿萦,這是景湖,還有掩兒。”
葉懸止看向葉掩,目露關切,“掩兒。”
葉掩看着葉懸止,眼睛一眨,一滴淚珠子落下來。
“怎麽了?”葉懸止溫聲道:“師父不是故意忘記你們的,師父記起來了,你是掩兒。”
葉掩仍然沒說話,眼睛紅紅地盯着葉懸止,他盯得葉懸止心慌,葉懸止張了張口,無措地看向了玄渚。
這個舉動讓聞人萦冷笑了一聲。
玄渚看了聞人萦一眼,聞人萦臉色一白,低下頭避開了玄渚的目光。
與此同時,玄渚的手搭在葉掩身上,按了按他的肩膀,“別難過了,你師父都醒了。”
葉掩看了玄渚一眼,不知道怎麽,葉懸止覺得葉掩像受了欺負似的,他拉了拉玄渚,道:“你別說他。”
玄渚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這個時候,還是蘇錦出面,他把葉掩推到一邊,笑着對葉懸止道:“大師兄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又擔心你,所以才這樣的。”
葉懸止看了看葉掩,沒有追問,他覺得這其中的氛圍很奇怪,但他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麽,這讓他心裏很不安。
“其他人呢?”葉懸止道:“我師弟呢,還有小師叔,我想見見他們。”
“江白之不在昆侖,”玄渚道:“至于徐借月......”
玄渚還沒想好怎麽說,葉懸止眉頭微皺,不贊同道:“玄渚,你要尊敬小師叔,不可以直呼他的名字。”
玄渚笑着說好。
蘇錦飛快地看了眼葉懸止,他從想過,他的師父可以用這種近乎撒嬌的語氣和玄渚說話。
他還在思索,冷不丁碰上玄渚的目光。
蘇錦打了個顫,笑着道:“小師叔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掌...江師叔下山是因為玄渚前輩,師父你知道的,他們二位總是不和。”
這和葉懸止記憶裏的差不多,他看向玄渚,“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有和小白講和嗎?”
玄渚扯了扯嘴角,“我們相處的很好啊。”
葉懸止一看就知道他在說謊,他搖搖頭,心想讓他們二人和解真是道阻且長的事情。
葉懸止不再問江白之和徐借月,轉而問起了別的。玄渚贊賞地看了蘇錦一眼。
四個徒弟裏,玄渚不喜歡聞人萦,對他總有一種似有若無的審視,景湖沉默寡言,而一貫是玄渚掌上明珠的葉掩此時與玄渚和葉懸止都有隔閡,這麽一算,蘇錦居然成為了四個人中最受玄渚喜歡的人。
所以我才被拉來陪他們演這出戲。蘇錦心裏嘆息。
幾個徒弟被玄渚以影響葉懸止休息的理由打發走了,葉懸止看着幾個人離開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玄渚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扭回來,“阿止,多看看我好嗎。”
葉懸止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張臉,一下子笑了,“我以前就想,如果我有了徒弟,說不定你會因為他們吃醋,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玄渚愣了愣,“你以前也會想起我?”
葉懸止眉頭微皺,“這是什麽問題。”
玄渚笑道:“沒什麽。”
他心情不錯,把葉懸止的手指抓在手中把玩。
葉懸止用另一只手蹭了蹭玄渚眉邊的紅痣,“玄渚,你跟我講了很多昆侖的事情,那你呢?這一百年裏,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嗎?”
玄渚張了張嘴,“是啊,我一直在你身邊。”
葉懸止盯着玄渚看了一會兒,看的玄渚都有些不自在了,“怎麽?”
“我好像有點印象,”葉懸止道:“我跟我師父說過,要請他主持你我的結道大典。”
玄渚一下子沒了聲音,他緊緊抓着葉懸止的手,抓的指節都泛白。
“我們成親了嗎?”葉懸止抱歉道:“我想不起來了。”
玄渚沉默了很久,“我們當然成婚了,很多人祝福我們,你的師父是我的師父了,我還要尊重你的小師叔,你的師弟也因為你要對我客客氣氣的呢。”
葉懸止笑道:“跟我想的一樣。”
玄渚凝視着面前的葉懸止,他忽然将葉懸止拉到面前,語氣急促,“阿止,我們可以再辦一次結道大典,既然你忘了,我們就再辦一次,跟上次一模一樣的。”
葉懸止想了想,笑道:“這也好。”
玄渚松了一口氣,他笑着跟葉懸止描述他們的結道大典,神色熱烈,興致昂揚。
“不過要等師父回來,”葉懸止道:“師父要主持我們的結道大典,要做我們的證婚人呢。”
玄渚如同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笑意登時僵硬在臉上。
他在這一瞬間明白,錯過的就是錯過,連可笑的,可憐的夢境都不能補全的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