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陌上風光濃

第十章.陌上風光濃

見風閣大殿裏,清晨的日光透過大門直射在殿中地面上,拉長了衆人的身影。

大殿最上方的紫檀木椅上坐着個玄衣男子,眉眼含笑,唇若杏花,此時正漫不經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扶手。他的面容極其好看,眉目波光間好似流轉着和煦春風,一雙勾魂的桃花眼望向何處,何處就仿佛遍地生花,霎時璀璨起來。

他以一副極其随意的姿态靠在椅上,甚至連衣衫都懶得整理,可是這樣的姿态卻給人一種極其舒雅悅目的感覺,令人移不開目光。

大殿裏很是安靜,殿中衆人都凝視着椅上的男子,仿佛在等待着什麽,氣氛沉悶,有些非同尋常。

然後那男子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擡起頭來,先是在燦爛的日光下眯了眯眼,桃花眼更加上挑,接着含笑掃視人群一圈,這才緩緩開口:“晴風多謝各位長輩擡愛,只是晴風才疏學淺,又無領導才能,實在難以勝任閣主之位。況且師兄只是暫時離開閣裏,暫代閣主之位已是逾越失禮了,晴風如何還敢有非分之想?望各位長輩體諒晴風,安心等待師兄歸來。”

殿裏共有七個人,除去郁晴風,就是坐在下方的五個中年男子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了。那婦人梳着一絲不亂的發髻,穿着樸素,神情威嚴,看樣子顯是長期身處上位。

此刻她聽到郁晴風的話,冷冷道:“晴風你不必推辭,我親眼看着你和葉琛長大,你們倆性子如何我心裏清楚的很。早先師弟因為憐惜葉琛自幼父母雙亡,因此盡心盡力培養他,反而冷落了你,這些年來葉琛的表現确實不錯,但離我心目中的見風閣閣主還有一定距離。你雖然武功不及他,卻更有領導才能,禮賢下士,不若他那般自大倨傲。況且如今他因為一個女子竟然抛下見風閣不管,擅自離開,這等随心所欲不顧後果之人實在是難當大任!過去因為立他為閣主是師弟的遺願,所以我也遵從了,而今看來,他确實不是閣主的最佳人選,此番我要你登上閣主之位重振見風閣,你就莫要推辭了!”

郁晴風垂眸片刻,唇邊依舊是盈盈笑意,溫暖宜人,他嘆口氣,無奈地說:“師伯莫要為難晴風了,師兄才是能帶領見風閣走向輝煌的人。知夏姑娘與師兄情深意重,師兄若非有情有義之人,斷然不會抛下閣中事務擅自離去,我們就盡心盡力處理好這段時間的大小事務,待師兄歸來後,一切就恢複原狀了。”

“原狀?任葉琛目中無人,閣中衆人無人敢言?”

“師伯說笑了,師兄把見風閣管理的很好,只是……只是稍微嚴肅了點罷了。”

見他垂眸又似無奈又似驚惶,那婦人嘆了口氣,“晴風你莫要替他說好話了,我心裏有數。”

“師伯也莫要為難晴風了……”說到這裏,他像是很疲倦般揉了揉眉心,擋住了多情的桃花眼裏流轉的深深光芒。

殿下的婦人于是收住了口,搖頭嘆息,“若是葉琛有你一半謙虛有禮,我也不會這麽擔心了。罷了罷了,我也不逼你,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不過若是葉琛太令我失望,到時候不管你如何推辭,閣主之位也是非坐不可了!”

她一邊搖頭一邊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郁晴風溫和有禮的聲音,“恭送師伯。”

殿裏僅剩的四名中年男子也随着先離去的婦人走出了大殿,于是殿裏只剩下郁晴風一人。他不疾不徐地從一旁的木幾上端起茶壺斟滿杯子,然後湊到鼻端閉眼深吸一口氣,茉莉的香氣徐徐散開,如同初春湖面的皎皎波紋,舒緩溫柔,輕盈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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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睜眼望向殿外的一地柳絮,唇邊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桃花眼裏映桃花,當真是顧盼生輝,多情至極。

師兄,你看到了嗎?

不論父親對你多麽另眼相看,傾心相授,你終究會輸給我。

“映臻。”

溫潤似玉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裏響起,殿內倏然出現一道人影,在無人看清的情況下就立在了郁晴風面前。這個叫映臻的人面目平庸至極,毫無特點,穿着一襲灰色長袍,在人群中是最易被忽略的那類人。而這類人,往往最适合做暗衛死士。

只聽他從容地啓唇答道:“在。”

連這聲音也是平淡無奇,毫無特色。

椅上的人端起茶杯湊到嘴邊輕啄一口,笑吟吟地說:“三日後,你去神醫谷走一趟吧,也是時候問候問候師兄了。”

那笑容裏藏着最明媚的春色,也掩埋着這世間最深沉的心計。

那日采藥歸來後,陸梨就開始為知夏排毒。幾十種草藥混合在一起熬出一桶又一桶又黑又濃的汁液,而知夏就得每日在裝滿這些汁液的木桶裏泡上三個時辰。至此以後神醫谷裏每日清晨都充斥着濃濃的草藥氣息,又苦又澀,婢女們上上下下都苦着個臉,而其中頭數寧歡最頭疼。

憑什麽每日大清早的總是從難聞死了的可怕氣味裏醒來?憑什麽要她守着知夏哪兒也不許去?憑什麽要她來給知夏做牛做馬擦拭身子?姓葉的是給了她多少銀子啊?

她一邊氣呼呼地瞪着木桶裏紋絲不動面色蒼白的昏迷女子,一邊咬牙切齒地思索着各種惡毒詞彙在心裏罵着某個姓葉的家夥。

偏生小姐還不知哪根筋不對,對那姓葉的這麽好,寧願成天面對風姑姑冷淡的态度,也鐵了心要幫他治好知夏姑娘。每天夜裏還在書房裏熬到那麽晚,苦苦搜尋着關于烏月的蛛絲馬跡,真不知是為了什麽!

“時間到了。”陸梨推開門,端着清水走了進來。她把盆子放在桌上,然後從木架上取下毛巾,走到木桶邊細細察看知夏的臉色,接着把手伸進藥汁裏撈出她的手臂替她把脈。

寧歡看準時機就開始□□,“小姐,我說這日子要過到什麽時候啊?知夏姑娘要是一直醒不來,難道咱們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種可怕的氣味裏?”

陸梨沒說話,翻了翻知夏的眼皮,然後在她後背上先前紮出的針孔處看見了幾行細細的黑色液體,心下一動。

雖說不能真正解毒,但是這辦法似乎有用!烏月一入體內,立馬随着血液在全身蔓延,用這法子就算不能清除攻入心脈的毒,周身血管裏的毒也能排出一些,了勝于無。

她笑吟吟地回頭吩咐寧歡:“阿歡,叫育林一起來幫知夏擦幹身子。”

寧歡一聽,趴在桌上抱怨起來,“小姐,我都在這做牛做馬好幾天了,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撒撒野吧!我要是把小冷關上個十天半個月的,他的蹄子也得生鏽了!”

陸梨邊笑邊說:“行啦,幫知夏擦幹身子以後咱們就出去放紙鳶。”

此話一出,寧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邊歡騰一邊飛速奔出門去,嘴裏嚷嚷着“育林快來!咱們解脫了”,那模樣活像只發瘋的小兔子。

小冷在馬廄聽到這個聲音,擡起正埋頭吃草的腦袋,邊嚼邊想,其實主子這麽有活力,他們倆完全可以反過來的。出門時他騎在主子身上,肯定跑得更快……

知夏被幾個弱女子合力抱到床上後,葉琛就進屋來照顧她了。陸梨想了想,沒有告訴他先前的辦法起作用了,只是朝他微微點頭,然後就帶着迫不及待的兩個姑娘去後院的空地上放紙鳶。

這樣微小的進展,只會讓他更加心急地想要治好知夏,不如暫且保密,待知夏的狀況一日一日好起來,那時候他會更加寬心。

她揉了揉眼睛,連續數夜的挑燈夜戰讓她嚴重睡眠不足,最無奈的是這種努力根本就沒起到任何作用,滿櫃醫書現下已查閱一半,連烏月的影子都沒見着,哎……

“小姐,你瞧!”

院裏,寧歡手持木柄飛快地向前跑着,身後的仙鶴紙鳶慢慢升空,顫動的羽翼如同漂浮的雲朵,潔白輕盈。

育林在一旁鼓掌歡呼,陸梨側頭微笑,仙鶴在日光照耀下越飛越高。彼時春光明媚,微風和煦,滿樹梨花與仙鶴白雲交相輝映,綻放出一片白色的世界。

葉琛在屋裏聽見後院傳來的歡呼聲,忍不住走到長廊盡頭一探究竟,然後就看見明朗春光下,陸梨是怎樣溫柔娴靜地凝視着那只翩然飛舞的仙鶴的。她身着鵝黃色羅裙,素淨的容顏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溫軟得如同枝頭最美好的色彩。

她像是有預感似的回頭,看見了梨樹之下廊檐盡頭那個白衣淡雅的男子,毫不遲疑地露出一抹微笑,那笑意比之枝頭的梨花更加璀璨耀眼。

春風拂面,日光溫柔,葉琛忽然有些失神。

突然間,寧歡和育林同時叫出了聲,陸梨趕忙回過頭,葉琛也擡頭看去,只見那只仙鶴被風猛地一吹,徑直挂在了林中最高的樹枝上,無力地掙紮了好一會兒,最終在春風裏奄奄一息地微微晃動着,再也飛不起來。

寧歡苦着臉道:“喂喂,有沒有這麽黴啊?提氣從船上躍到岸上我還行,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跳高的輕功了,難道要我爬樹?”

育林小聲地開口:“可是阿歡,我和小姐不會武功,難道要我們爬樹?”

陸梨回頭看了葉琛一眼,意思是“不然你去”,葉琛點點頭,眸裏閃過一絲光芒,卻并不行動。

于是寧歡跑進梨林裏開始爬樹,提氣一躍,手腳并用爬一下,再躍,再爬!粗糙的樹幹刮得手生疼,她哭喪着臉回頭對院子裏的兩人大叫:“喂喂,真的好痛!”

此時她像只烏龜一樣四肢大張貼在樹幹上,配合着那無辜又委屈的表情,簡直好笑死了,陸梨和育林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繼續爬,一會兒休息一下,眼看着離仙鶴越來越近,勝利的曙光近在眼前!

然而,就在此時,突發狀況出現了!

從走廊盡頭的梨樹下突然躍出一個白色身影,提氣一躍,然後踏着枝頭似翩跹的白鶴一般在林中飛快移動着,衣抉飛揚,飄然若仙,不多時就來到了挂着仙鶴的樹前。他一邊跳躍着,一邊低頭對目瞪口呆呈烏龜狀的寧歡輕輕一笑,然後伸手摘下了枝頭的白鶴,原路返回,最後穩穩地落在院裏。

寧歡的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就這樣瞠目結舌地看着那個人奪走自己勝利的果實,好半天才恢複說話能力,伸手就指着他破口大罵起來:“好你個王八蛋——”

她因一時氣憤而松開手,忘記了自己身在半空中,就這麽幾個字出口的功夫,人已猛然朝樹下墜去。慌亂之間她朝樹幹猛地一蹬,借力向另一棵樹的枝幹上躍去,然後再次重複這個動作,一點一點往下降,最後心驚膽戰地落地時,背上已驚出一身汗。

落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怒氣沖沖地朝院子奔去,“葉琛你這個王八蛋!老娘一刀砍死你!”

一時氣憤,也忘記了自己哪裏是使刀的人,還一刀砍死別人……

她拔劍朝葉琛刺去,葉琛側身躲閃,她再刺,他再閃,一招一式如同熟悉已久的人在過招,完全傷不了對方。再加上葉琛的表情輕松悠閑,毫不費力,恨得她牙癢癢的,直想在他身上刺出幾個血窟窿,然後将他碎屍萬段拿去喂小冷!

【小冷委屈嘶叫:咱們馬類不吃肉!文盲!文盲!】

陸梨一邊笑一邊喊:“阿歡,手下留情!是我讓葉琛幫我取紙鳶的,你別氣了!”

寧歡怒:“要取不會早點取?非得要我爬那麽辛苦,剛要到頂的時候就搶我的功勞,他是故意的!”

葉琛提氣,輕盈地躍上屋頂,居高臨下地對寧歡一笑:“寧姑娘,抱歉了,紙鳶還你。”

他松手,潔白的仙鶴自屋頂緩緩飄落,被寧歡接住。

陸梨走上前去拿過仙鶴,只見翅膀的部分被樹枝穿了個大洞,搖頭遺憾地說:“被樹枝紮破了,不能用了。”

寧歡跺腳,“真晦氣,好不容易自由一會兒,竟然會遇到這種事情!”她猶自怒氣沖沖地瞪了房頂上的人一眼,“都是因為谷裏來了小人!才會害我這麽倒黴!”

葉琛一邊失笑一邊跳了下來,落在陸梨身旁,再次接過紙鳶看了看,最後說:“不嚴重,補好了還能繼續用。”

“你會補?”陸梨詫異地擡頭看着他。

葉琛點頭,轉身向書房走去,“跟我來。”

于是陸梨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白衣翩跹,似仙人一般姿态美好地走在身前。

陌上風光濃處,翩翩白衣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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