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剛下過一場雪，臨城被純白色籠罩，相比平日靜谧了許多。但作為國內一線城市之首，這裏仍然四處充斥着繁忙的景象，被雪覆蓋的機動車道上，是永遠擁堵的車輛長龍。

一輛面包車在四原路口停下。

葉雨林抱着雙肩包從車上下來，順着小路往裏走，在一棟二層矮樓前停下腳步。

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條，展開來，對着念了一遍：“四原路7號，小張灣賓館。”說完擡頭看看矮樓門前的LED燈牌，自己跟自己确認說，“是這裏沒錯。”

這是臨城最便宜的賓館，一晚只要一百塊錢，押金五十。

葉雨林是趁爸爸睡着時從家裏偷跑出來的。他沒有手機，也沒有銀行卡，出門時總共只帶了五百現金，除去火車票和路上吃飯的錢，現在只剩三百不到。

不過還好，他只需要在這裏住一晚。

明天下午，他就會去TK娛樂公司報道，然後以練習生的身份，享受公司提供的宿舍和餐補。

辦理完入住手續已經是傍晚七點多。

葉雨林把背包擱在房間裏，下樓去尋覓晚飯。

他初來乍到，不知道周圍哪裏有吃飯的地方，于是跑去跟前臺咨詢。

前臺說：“出了四原路口，正對着的就是四環高速。你找個天橋過馬路，對面什麽都有。”

“我記下了，謝謝！”葉雨林說完就準備走。

前臺看他年紀挺小的樣子，又叫住他，叮囑了一句：“賓館門口這條小路沒有監控，也沒路燈，天黑了不安全。你一個小孩兒，盡量早點回來。”

葉雨林又道了聲“謝謝”，這才轉身出門。

雖然四原路看起來衰敗破舊，但過了天橋，又是另一番景色，高樓林立，繁華至極。

TK娛樂就在這邊，三十多層的高樓，頂端豎着“TK”字樣的巨大燈牌，一眼就能看見。

葉雨林仰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往不遠處的便利店走去。

窮人的晚餐只求溫飽，一盒泡面就足以解決。

葉雨林買完東西，沿原路返回，很快就回到了四原路口。

冬天到底是天黑得早，這才不到八點鐘，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

他其實有點怕黑，又想起前臺的叮囑，因此在往小路深處走時，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警覺。

一路無人，眼看着再走十米就到賓館了，視野中卻突然出現一道颀長的背影。

葉雨林下意識地停住腳步，隔着幾米遠的距離，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

那人看起來十分出挑，身高應該有一米八五以上，穿着一件白色長款羽絨服，卻絲毫不顯得臃腫，反而襯得肩寬腿長，有款有型。他左手揣在衣兜裏，右手自然垂在身側，指間夾着一支香煙，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葉雨林有些緊張，夾着泡面的手臂不自覺用力，害得紙桶凹陷下去，發出一聲脆響。

那人正要抽煙，聽到聲音，動作驀地頓住，随即轉過身來。

看清他樣貌的一刻，葉雨林幾乎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張過分英俊的臉，有着令人過目難忘的魔力。他的眉骨與眼窩之間形成深邃迷人的夾角，鼻梁也筆直得不像話，臉部線條流暢到不可思議，宛如造物的傑作。

不過最讓葉雨林在意的，還是那雙眼睛。

明明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卻以格外冰冷的目光注視着他。

不知為何，葉雨林從那道幽深而又尖銳的視線裏，隐約窺見了猜忌、抵觸，以及明目張膽的打量。這讓他很不舒服，有種被人挾持的危險感。

葉雨林率先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然後繼續往前走。

他越是靠近那個人，就越是控制不住地緊張，手心裏都攥了一把冷汗。

在受限的視野裏，他看到男人把尚未燃盡的煙頭扔在地上，擡腳踩住，動作緩慢而又頗具意味地碾了兩下。葉雨林看得頭皮發麻，感覺那人分明就是在警告他，而不是為了熄滅煙頭。

錯身而過的瞬間，男人故意撞了一下葉雨林的肩膀。

“你剛才，什麽都沒看見。”他的聲線低沉動聽，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危險。

葉雨林心裏其實有點困惑。

抽煙……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嗎？這人到底在擔心什麽？

可他什麽也不敢問，只能在衣兜裏悄悄攥緊手心，佯做淡定地回答：“我确實什麽都沒看見。”

說完這句，他片刻也沒敢停留，大步流星往賓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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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葉雨林退完房出來，就直接去了TK娛樂。

室外寒風凜冽，大廈裏面空調卻開得很足。

葉雨林迎着撲面而來的熱氣，走到前臺那兒，禮貌地開口詢問：“您好，請問陳思淼的辦公室在幾樓？”

前臺小妹打量他一眼，見他穿得土裏土氣，便愛答不理地問：“有預約麽？”

葉雨林沒有預約，但他從書包裏翻出了一張名片，遞到前臺手中，“這是她之前留給我的名片，說是随時可以憑這個來找她。”

前臺接過名片，正反面看看，再看向眼前的少年，頓時就有點驚訝。

陳思淼是TK娛樂的金牌經紀人，但凡她看中的藝人，最後都能紅透半邊天。陳思淼不會随便給人留名片，也就是說，眼前這個看起來挺普通的男生，注定是要走紅的！

她不敢再怠慢，喊了別人來替她盯着前臺，自己親自把人領到二十六層，送進了陳思淼的辦公室。

陳思淼請葉雨林随意坐，随後端來一杯檸檬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葉雨林道了謝，捧起杯子，坐姿有些拘謹。

“放松點兒，有陣子沒見了，随便聊聊。”陳思淼說着，在他對面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姿态放松且優雅。“說實話，三個月前給你遞名片的時候，我還不确定你會不會來。”

葉雨林盯着杯子裏漂浮的一片檸檬說：“嗯，我也是最近才決定的。”

“怎麽突然想通了？”

葉雨林沉默片刻，擡起眼簾與陳思淼對視，誠實地回答：“因為想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陳思淼愣了一下，随即笑開，“想賺錢啊，那你選這條路就對了。這年頭，比偶像更賺錢的路子，都寫在刑法裏了。”

葉雨林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嗯”了一聲，又沉默下來。

陳思淼也有別的事要忙，于是打了電話叫助理過來，讓他帶葉雨林去辦手續。助理名叫小山，個子和葉雨林差不多高，長了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看起來挺踏實的一個人。

葉雨林跟在小山身後，往門口走。

他怎麽也沒想到，開門的一瞬間，竟然又碰見了昨晚在四原路抽煙的男人！

對方眸色一凜，眉心微蹙，顯然也沒料到他會在這。

陳思淼的聲音從葉雨林身後傳來：“寇骁，找我有事？”

寇骁漆黑的眼睛仍然緊盯着葉雨林。他就像是一匹狩獵的狼，渾身散發着冷厲與警覺，仿佛随時都能撲過來，咬斷少年的喉管。

任何人被寇骁這樣盯着看，都免不了脊背發涼。

葉雨林愣在門口，一時間甚至無法思考，寇骁為什麽對他抱有如此明顯的敵意。

這樣的對峙，令人度秒如年。

葉雨林心裏越來越慌，睫毛克制不住地顫抖，表面的鎮定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直到這時，寇骁才将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仿若無事地對陳思淼說：“有事，進去聊。”他說完，長腿邁進辦公室，同時“砰”的一聲，反手帶上了房門。

這扇門的隔音效果好得過分，葉雨林站在安靜的走廊上，竟然一點都聽不到屋裏的動靜。

他很忐忑，不知道寇骁會和陳思淼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而失去練習生的機會。

小山瞧着事有蹊跷，問葉雨林：“你之前見過寇哥？”

見過是見過，可葉雨林覺得這事兒不能往外說，自覺地保持沉默。

小山見他不說話，又換了個方式問：“他認識你嗎？”

這個問題就容易多了。

葉雨林搖搖頭，誠實地回答：“不認識。”

小山頓時松了口氣，“嗨，吓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惹到這大魔王了呢！我跟你說，寇骁這人可得罪不起。你要是在公司碰見他了，能躲就躲，實在躲不了就态度好點兒，千萬別招惹他，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小山哥。”

葉雨林嘴上乖乖應着，心裏卻慌成了脫缰的野馬。

當天夜裏，葉雨林躺在公司宿舍的單人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他好像隐約明白寇骁的敵意是從哪來的了——生活在大衆視野中的明星，當然會在意公衆形象。抽煙這種事，對于普通人來說再尋常不過，可放在明星身上，也許就成了醜聞，成了把柄。

不過，如果真是因為這個，他反倒不怕，因為他根本不會出去亂說。

想明白這些，葉雨林終于踏實了一些。

他翻個身，面對着單調乏味的白牆，漸漸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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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葉雨林先是跟着小山在公司裏轉悠了一圈，簡單熟悉下環境，然後就被送到十六層的舞蹈教室，和其他練習生一起，開始接受無情而殘酷的訓練。

在整個練習生的課程體系裏，舞蹈是葉雨林最頭疼的一項。

他在這方面完全是零基礎，第一節課很難跟上進度。老師倒也沒為難他，讓他自己到一邊做拉伸，全方位壓腿的同時，也順帶着聽聽音樂。

葉雨林很聽話，貼牆趴在地板上，按老師教的方法開橫叉。

很痛。

開胯的過程是真的很煎熬。

額頭上挂着細密的冷汗，柔軟的栗色發絲被汗水浸染，濕噠噠地搭在額前。葉雨林一張小臉疼得煞白，可眼神卻始終淡定。

舞蹈教室裏音樂聲開得很大，鼓點穿透空氣，連帶着地板都跟着震動。其他人跟着節奏練舞，葉雨林遠遠地看着，心裏羨慕歸羨慕，但也沒太着急。他覺得自己也在進步，和他們沒有什麽不同。

本來一切都好，但就在下一秒，教室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踹開！

随着“哐”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紛紛停下動作，朝門口望去。葉雨林保持着橫叉的姿勢，也跟着往那邊看。他一點兒心裏準備都沒有，冷不防地就對上了寇骁的視線！

寇骁見他擡頭，鐵青着臉，指着他喊：“你，給我出來！”

這一嗓子，當真是怒氣沉沉。

葉雨林心裏一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爬起來，往門口走去。

大家都在看他，帶着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葉雨林硬着頭皮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就被寇骁一把扯住衣領，粗暴地拽到了走廊上。幾乎同時，寇骁狠狠一腳，又把教室門踢上，徹底隔絕了音樂的嘈雜。

走廊十分安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狼狽回響。

葉雨林幾乎是被寇骁拖着走的。他掙也掙不開，反複喊“寇哥”，卻也只換來暴怒之下的冷漠。

寇骁一直把人拽到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裏，這才停住腳步。

但他仍然沒松手，猛力一推，把葉雨林抵在了牆上。

葉雨林被禁锢在寇骁和牆體之間，一動也不敢動。眼前是盛怒難惹的狼，身後是冰冷堅硬的阻擋，他就像落入陷阱的獵物一樣，進退無門。

饒是再怎麽假裝淡定，葉雨林這會兒也慌了。

“寇、寇哥……”他顫抖着開口，聲音小得可憐，“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寇骁冷然一笑，“你自己幹了什麽好事，還用我告訴你？”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寇骁大概是被他氣到了極點，半眯着眼睛點點頭，語氣危險地誘導着，“我聽陳思淼說，你很缺錢？”

雖然不知道這跟他有什麽關系，但葉雨林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是，我需要錢。”

寇骁一只手還摁在他領口，另一只手騰出來，從手機相冊裏翻出一張照片，遞到葉雨林眼前，“那你告訴我，這張照片，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嗯？”

葉雨林看向照片，一顆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畫面裏，“小張灣賓館”的字樣清晰可見，而寇骁站在小路中央，指間夾着香煙，側臉線條輪廓分明，甚至不需要放大了看，就能一眼認出是他。

葉雨林記得自己昨天站在什麽位置。

也說不清是故意還是巧合，總之這張照片不論怎麽看，都很像從他那個角度拍出來的。

寇骁舉着手機，視線一錯不錯地盯着葉雨林。他沒有錯過少年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就連一閃而逝的慌亂，也盡收眼底。

事情似乎已經很清楚了。

寇骁收起手機，嗤笑一聲，再度開口，“怎麽，這會兒知道心虛了？”

葉雨林猛然回過神來，使勁兒搖頭，替自己辯解：“不是的！寇哥，這照片不是我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