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寇哥,我什麽都沒聽到……”
葉雨林這會兒實在很慌。他之所以會說出這句話,完全是出于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就像路遇劫匪時,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閉緊眼睛,說我沒看到你們的樣子,不會報警,求你們別殺我。
可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有“前科”的。
這話落在寇骁耳朵裏,不僅沒起到安撫的作用,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敵意。
“什麽都沒聽到?”寇骁冷笑一聲,長指捏住葉雨林的下巴,用力迫使他擡起頭來,“上次你也是這麽說——什麽都沒看到,然後呢?”
“這次我真的不會往外說!”葉雨林說完自己都愣了,反應過來後,使勁兒搖頭,急急地替自己辯解,“不是!之前照片也不是我拍的!我在說些什麽啊……”
他快瘋了。
而且他看寇骁的臉色,覺得這人恐怕也離瘋不遠了。
“說漏嘴了還能硬着頭皮狡辯,”寇骁怒極反笑,點點頭說,“行,我服你這點。”
“不是狡辯,淼姐這幾天——”
“閉嘴。”寇骁冷聲打斷葉雨林,眼裏閃過厭煩,“拿出證據之前,我不想再聽你說一個字。”
他松開手,後退半步,再次開口:“至于今天的事……”
葉雨林抓住他停頓的間隙,連連保證:“我不會往外說的!真的不會,你相信我!”
可惜在寇骁這裏,葉雨林的信用值早就已經是負數了。
他說什麽寇骁都不會信。
寇骁只會威脅他:“随你怎麽處理,只要你擔得起後果。”
寇骁離開後,葉雨林拿冷水洗了把臉,然後盯着鏡子裏亂七八糟的自己,既委屈,又憋屈。
他也不想招惹寇骁的,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破事,偏偏都被他趕上了。有時候他是真的不明白,老實人想安安生生賺點錢,怎麽就那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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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寇骁起了沖突,葉雨林就一刻都沒踏實過。他總感覺有一把刀懸在自己頭頂,也說不好什麽時候就會砸下來,輕則重傷,重則不知道會被砍成什麽樣。
平安夜這天,公司照常安排訓練。
葉雨林拼了命地跳舞,那個不死不休的勁頭,看着甚至有些瘋魔。
旁人以為他是被考核成績打擊到了,所以發憤圖強。可他自己心裏清楚,是為了逃避與寇骁有關的種種煩惱。他只有全神貫注跟着音樂走,才能短暫地忘掉懸于頭上的那把刀。
從公司出來時,已經是夜裏十點多。
他剛邁出公司大門,正要往宿舍樓的方向走,手機就在衣兜裏震動起來。葉雨林停下腳步,掏出手機,看到是姐姐葉岚打來的,心思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電話接通,聽筒裏立刻傳來姐姐的哭聲:“雨林,爸心髒病又犯了!醫生剛給下了病危,說可能……可能是挺不住了!”
葉雨林聽到她的話,心髒猛地一縮,就像被一雙大手狠狠攥住一樣,尖銳的疼。
聽筒裏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葉雙平家屬,哪位是葉雙平家屬?”
“醫生我是!我是!”葉岚在那邊應了一聲,然後又回來囑咐葉雨林,“雨林,你查查火車票,看今天還能不能趕回來。醫院這邊有事兒,姐先去看看,一會兒我再打給你……”
挂斷電話,葉雨林近乎麻木地打開訂票軟件,搜索從臨城回家的票。可搜出來之後,他也只是茫茫然地刷新界面,一下又一下,連怎麽購票都無法思考。
突如其來的消息,給了他當頭一棒。
此刻他腦海中一片混亂,塞滿了各種離奇的念頭,有恐懼,有回憶,但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
冬夜寒風淩亂地吹打在臉上,吹得久了,每一寸皮膚都像刀割一樣疼。
葉雨林雙唇蒼白,睫毛不住地顫抖,仿佛随時都能哭出聲來。可他一直繃着那根神經,沒允許自己流一滴眼淚。
他不能哭。
他要等姐姐的電話,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知道這樣煎熬多久,手機終于再次震動起來。
葉雨林瞬間接通,聽到那邊傳來了姐姐嚎啕大哭的聲音。
完了!
他腦海裏一瞬間閃過的,就只有這兩個字——完了。
可緊接着,他聽到姐姐在電話裏哭喊:“爸沒事!雨林,救回來了,醫生說咱爸救回來了!!”
葉雨林怔了兩秒,然後才反應過來——
“是搶救成功了嗎?!姐,你剛說爸爸沒事了,是嗎?!”
“是啊,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了,這回放心了!”
大悲大喜在一瞬間糾纏逆轉,攪得葉雨林心裏面天翻地覆。
挂斷電話,他雙腿發軟,像突然被抽走了力氣,一刻也支撐不住了。
他在路邊坐下來,鞋底踩到下水井蓋的髒污也渾不在意。
平安夜到底是比平時熱鬧,周圍逛街的人很多,熙熙攘攘,有說有笑。街邊擺着一層樓高的聖誕樹,星星燈在樹尖上閃閃發光,賣甜品的小店裏循環播放出聖誕歌,整條街都是節日的氣氛。
可這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得不到聖誕老人的禮物,也沒有平安夜該有的喜樂。
葉雨林坐在那裏發呆,腦海中影影綽綽地閃過許多念頭,一會兒想着爸爸沒事,爸爸還在,一會兒又想着,要盡快賺到錢,給爸爸做手術。
室上性心動過速,這病平時不怎麽發作,可一旦發作起來,就真的随時可能要人命。今年剛入秋的時候,葉雙平突然犯病,是他送爸爸去的急診。當時醫生就跟他說過,要盡快做手術,不然以後會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最後導致心衰就真救不了了。
這病其實不是什麽疑難雜症,手術費只要二十萬。
可就是這二十萬,葉家偏偏就是湊不出來。
葉雨林母親走得早,他和葉岚都是爸爸一手拉扯大的。葉岚比葉雨林大五歲,今年剛參加工作,在一家普通私企當會計,工資只有幾千塊。葉雙平病了之後,原來的用人單位就不敢再用他,新公司也難找,畢竟很少有人願意替一個陌生人承擔生死攸關的責任。
葉雨林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從家裏偷跑出來找陳思淼的。
來臨城之後,他心裏其實一直緊繃着一根弦,什麽事都拼了命想要做到最好。他多想早點兒出道、早點兒賺到錢啊……可是為什麽?寇骁處處為難他,爸爸的病也在持續惡化,好像不願意等他。
真的太累了。
葉雨林很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十六歲會過成這個樣子。
胡思亂想着,在某一個瞬間,情緒莫名就累積到了一個臨界點。葉雨林突然就繃不住了,摟着自己的膝蓋,埋頭在臂彎裏,嚎啕大哭……
步行道上人來人往,有人看他,但沒有人關心他。
可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等明天,再擰緊了彈簧往前走。
葉雨林墜入自己的情緒裏,扯開嗓子,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一樣。他不會知道,此時此刻,在馬路的對面,寇骁正坐在一輛轎車裏看着他哭。
車裏有人開口詢問:“是認識的人?”
“嗯。”寇骁應着,眸色深沉,沒有透露一絲情緒。
“那你要過去看看嗎?”
寇骁沉默片刻,收回了視線,“不用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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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公司放法定假,練習生們也沒有安排什麽訓練。有幾個人家就住在臨城,趁這機會回了趟家。葉雨林其實也想回家,可他回去一趟往返加起來要八個多小時,實在不值當折騰。
和他同屋的室友雖然也是外地人,但似乎約了朋友出去玩,一早就離開了宿舍。
葉雨林一個人呆着無聊,索性吃完早飯就去公司,趁舞蹈教室沒人占用,自己練了會兒舞。
快到中午時,手機響起,是陳思淼打來的。
電話剛一接通,陳思淼就開門見山地問:“雨林,這會兒有空嗎?”
“有空,怎麽了淼姐?”
“我在公司附近訂了包間,來一塊兒吃個飯吧?”
葉雨林剛想說“不麻煩了”,就聽到陳思淼又說:“剛好跟你聊聊寇骁的事。”
于是拒絕的話又被他憋了回去。
“是照片的事有消息了?”
“嗯,電話裏不方便細說,過來當面聊。”
“好的,你發我定位吧,我剛好在公司,應該很快就能到。”
“你在公司?”陳思淼不知道轉頭跟誰嘀咕了一句,然後又繼續對葉雨林說,“你到一樓等幾分鐘,有人過去接你。”
葉雨林沒有拒絕,挂斷電話就去了樓下。
一樓大堂有休息區,他坐下來等,沒幾分鐘,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葉雨林。”
這嗓音有點耳熟,低沉動聽,還對他發過好幾次脾氣。
葉雨林緊張地回過頭,看到寇骁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心跳突然就有點快。他愣了一秒,然後“騰”地站起來,因為起身動作太猛,腦袋有點暈,身形晃了兩下才站穩。
“寇哥,你怎麽來了?”他這話問得十分忐忑,生怕寇骁又是來找他算什麽糊塗賬的。
寇骁睨他一眼,沒什麽表情地回答:“陳思淼讓我來的。”
“啊,”葉雨林反應了一下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喃喃道,“你也一起吃午飯啊……”
“怎麽,我請客我還沒資格吃了?”
葉雨林眨了眨眼睛,“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
其實他想問:為什麽是你請?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寇骁強行攔住了——
“沒用的話不要說,想去就跟我走。”寇骁說完,轉身就往門口走,一雙長腿邁得幹脆利落,看起來完全沒有要等葉雨林的意思。
葉雨林對着寇骁的背影瞪眼睛,心說這不是我想不想去的問題,而是有正事要聊,不得不去。
有求于人的孩子是沒有發言權的。
葉雨林明白,于是他乖乖閉上嘴巴,在前臺小妹詫異的目光裏,小跑着去追寇骁。
寇骁聽到腳步聲,扭頭看了葉雨林一眼,不過腳步仍然維持着剛才的節奏,絲毫沒有放緩的跡象。葉雨林無奈,一路小跑地跟着他,累了也不敢吭聲,只能安慰自己,說就當是在訓練體能。
好在餐廳離公司很近,就在TK後面那棟樓裏,沒跑多一會兒就到了。
這是一家私房菜館,人不多,都是熟客,私密性很好。
将葉雨林領到包間之後,寇骁像完成任務似的把人把陳思淼面前一推,然後就直奔主題:“現在你可以說了。那張照片,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