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陳思淼沒再賣關子，從手包裏拿出一個U盤，遞到寇骁面前。

“查清楚了，這事兒和雨林無關，是萬橋的人做的。這裏有錄音，你拿回去聽聽。”

萬橋、TK還有星盟娛樂，是如今娛樂圈裏勢頭最盛的三家公司。星盟這幾年在打造原創IP影視劇，專注捧自家藝人，不怎麽參與圈子裏的紛争。但萬橋和TK一直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

這不是萬橋第一次跟TK搞事情，但卻是第一次搞到寇骁這麽有牌面的明星頭上。

寇骁捏起U盤在指間把玩，眉心微蹙，有一陣子沒說話。等第一道菜端上餐桌，他才擡眼看向陳思淼，話裏有話地問：“張卓被踢出Locker之後，是不是去了萬橋？”

陳思淼明白寇骁是什麽意思，“張卓是在萬橋，但我聽過錄音，這次這事和他關系不大。張卓也不傻，四年前在背後陰你一次，後來你東山再起，比原來還紅，他自己反倒沒撈着什麽好果子吃。”

寇骁對此不置可否，話鋒一轉，又問：“這次是誰幹的？”

“蕭然和他經紀人。”

“蕭然，萬橋最近在捧的那個？我得罪他了？”

“上個月申導不是找你演一個槍戰男神麽，那個角色，我聽說原定是蕭然的。”

寇骁聽明白了，又是搶資源的破事。

他點點頭，沒多說什麽，随手把U盤擱在一邊，也沒有要揣起來的意思。

菜品陸陸續續端上來，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美味誘人。

寇骁沉默地吃了兩口，然後才慢半拍地嗤笑說：“槍戰男神，就他也配？”

陳思淼被他這漫長的反射弧給逗樂了，筷子點在餐盤上，說：“蕭然配不配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這事兒你賴不到雨林頭上。冤枉了好孩子，要怎麽給人道歉，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寇骁“嗯”了一聲，擡頭看葉雨林一眼，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對不起”。

陳思淼跟寇骁認識這麽多年，太知道這人什麽樣了。

他現在繃着臉不吭聲，明顯就是想認錯，又拉不下臉給人道歉的慫樣。

陳思淼人美心善，只吃了幾口飯，就借口說有事要處理，不得不先離開。臨走前，她還特意叮囑葉雨林：“寇骁今天沒工作，你就在這兒跟他耗着，耗到他給你道歉為止，知道嗎？”

葉雨林乖乖點頭，說：“放心吧淼姐，我跟寇哥會好好聊的。”

陳思淼又警告寇骁不準欺負人，然後才踩着高跟鞋離開。

包間門開了又關。屋裏一片安靜，只剩下葉雨林和寇骁這兩個當事人，在那張過分寬敞的四人桌邊，面對面坐着。

針鋒相對了那麽久，要說誤會剛解除立刻就變得兄友弟恭，那屬實是有點為難他們。

葉雨林還是有點怕寇骁，而寇骁顯然也還沒完全轉過來彎兒。

兩人沉默地吃着飯，吃到清蒸鲈魚都見了底，寇骁還是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葉雨林到底年齡小一些，沒有寇骁那麽沉得住氣。

差不多吃飽後，他放下筷子，率先開口：“寇哥，淼姐已經把事情調查清楚了，這回你可以相信我了嗎？我說不是我做的，就真的不是。我對你……一直都沒有惡意。”

寇骁夾菜的手頓在半空，片刻後，他繼續把醋溜排骨夾到自己的碗碟裏，卻沒有吃。

他也撂下了筷子，舒展身體靠在椅背上，擡眼對上葉雨林的視線，淡聲開口：“抱歉，之前是我誤會你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沒什麽誠意，但葉雨林還是有點驚訝。

他其實沒想過寇骁會跟他道歉，也不覺得這一聲“抱歉”有多重要。只要寇骁以後不再為難他，他就會非常知足。

寇骁等了兩秒，見他沒反應，又更直接地說了聲：“對不起。”

葉雨林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擺手說：“沒事沒事，既然是誤會，說清楚了就好！”

他說完，觀察了一下寇骁的神情，确認對方沒有反感，才繼續問：“寇哥，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繼續留在TK當練習生了？”

“當然可以。”

葉雨林明顯松了口氣，連說了兩遍“謝謝寇哥”。

寇骁聽到他說“謝謝”，下意識皺了皺眉。

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傻？他本來就沒做錯什麽，也不該受到威脅，現在反過頭來對“仇人”道什麽謝？

還是說……在葉雨林的印象裏，他寇骁就是個欺負人不眨眼、十惡不赦的混蛋？

想到這種可能，寇骁沉下了臉色。

葉雨林見他又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立刻謹慎起來，端坐着，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寇哥？是我又說錯話了嗎……”

“沒有。”寇骁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裏頓時有些不爽，不過再開口時，語氣卻刻意溫柔了一點，“葉雨林，你是不是怕我？”

“不怕……”葉雨林聲音低低的，一點都沒有“不怕”的樣子。

寇骁又皺了下眉，命令他：“說實話。”

“好吧……是稍微有一點怕。”葉雨林攥住自己的衣角，放在手心裏搓了搓，“但是我沒有怪你，真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針對我。”

“你怎麽知道？”

“淼姐跟我說了，你之前被人抹黑的事。那時候你也才十六歲，那麽多人冤枉你，你一定也過得很辛苦吧……”

寇骁沒有說話，只是捧起杯子喝一口苦荞茶，然後靜靜地看着他，聽他講。

葉雨林似乎被這樣的沉默所鼓舞，于是又繼續：“寇哥，其實我之前想過——如果換成是我，被人那樣坑過，我肯定也會對類似的事情保持警惕，甚至可能比你還要謹慎……所以我一直認為，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這是一個誤會，僅此而已。”

寇骁凝視着對面的男孩子，忽然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葉雨林不是傻，而是太幹淨了。

寇骁在娛樂圈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見過太多聰明人，也見過太多肮髒事。

可像葉雨林這樣，被人欺負了還能心懷善意去體諒別人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偏見是多可怕的東西，它竟然能蒙蔽人的眼睛，害他誤會了葉雨林這麽久。

此刻，寇骁終于放下成見，認真地回憶和審視起眼前的少年。

他記得在四原路的初遇。那時他一轉身，就毫無防備地看見了一雙清澈漆黑的眼睛，還有純粹澄澈的眼神。

他也記得葉雨林的歌聲，幹淨得不染纖塵。

他還記起平安夜那天，少年坐在路邊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用問也知道，葉雨林的委屈裏，一定有他給的一份。

而此刻，被他欺負到號啕大哭的男孩，卻那麽乖巧地坐在餐桌對面，溫溫軟軟地對他說：不是他的錯。

寇骁抿抿薄唇，心裏一陣別扭，卻也只能忍着，罵自己一句“活該”。

葉雨林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而他自己，卻比他以為的還要壞。

所以，活該他內疚，也活該他心疼。

想到這裏，寇骁收回思緒，坦誠地開口，“其實你不用怕我，也不用覺得我無辜。誤會你，威脅你，這些都是我的錯，我認。但我不是壞人，雖然這麽說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确不是。”

葉雨林很少聽到寇骁一次說這麽多話，眨着眼睛和他對望兩秒，然後才反應過來。

“我沒有不信，”他對寇骁笑着，末了，又補上一句，“我知道你是好人。”

……好人？那倒也談不上。

寇骁垂眸笑了下，心裏雖然在反駁，表面卻是鬼使神差地默認了。

葉雨林不是矯情的人，寇骁也不是。

誤會既然已經說開，那就沒必要再別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雖然彼此還不熟悉，但也能像普通同事一樣，聊聊各自的近況。

過了會兒，有服務員敲門進來，為他們送來了餐後甜點。

葉雨林以前沒吃過杏仁豆腐，聽名字還以為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可嘗到嘴裏覺得很清甜，一點都不膩，是他喜歡的味道。

寇骁看着他吃完，将自己那份也推到葉雨林面前。

“這個也給我嗎？”葉雨林受寵若驚。

“嗯，我不吃甜食。”

“這樣啊，”葉雨林了然地點點頭，笑着說，“那我就不客氣啦，謝謝寇哥！”

寇骁看得出來，葉雨林是真喜歡吃這個小甜品。

漂漂亮亮的一個男孩子，舉着不鏽鋼小勺一下一下往嘴裏舀杏仁豆腐，每一小塊都要細嚼慢咽地品半天，不舍得咽下去……這畫面看起來有點好笑，還有點說不出來的可愛。

寇骁嘴角忍不住輕輕上揚，雖然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葉雨林專心致志地吃着，一直吃到見底，才擡頭看向寇骁。

看到寇骁的笑容時，葉雨林有一瞬間的恍神，手裏沒拿穩，金屬小勺輕輕磕到瓷碗的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是寇骁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

不是嘲諷，也不帶有威脅意味，而是那種全然放松、惬意溫暖的笑意。寇骁眉眼深邃，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冷峻，可一旦笑起來，那雙桃花眼卻又格外含情。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

葉雨林呆在那裏，像被他的笑容勾走了魂兒，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寇骁由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故意問：“我有這麽好看？”

葉雨林如夢驚醒，心虛地否認：“沒、沒有！”

“沒有？”寇骁挑了挑眉，“我不好看？”

“好看，寇哥好看的……”葉雨林心慌意亂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再看他的臉，耳根都已經紅透了，卻還是用低得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頑強地又補了一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寇骁被葉雨林誇得暈頭轉向，一時間，心跳竟然也有些不穩。

這事說出去恐怕沒人能信。

像寇骁這樣的男人，每天被粉絲捧在手心裏，無數人聲嘶力竭地誇他帥、誇他好看……他怎麽可能因為葉雨林的一句“好看”而心律不齊？

然而，當葉雨林擡頭再看向他時，寇骁似乎抓住了些許缥缈的答案。

少年那雙清澈的眼，像極了一面無辜的鏡子。每當寇骁注視這面鏡子時，心裏都會生出一種接受審視的錯覺，仿佛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會被如實映照，無所遁形。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那些原本習以為常的話，由葉雨林說出來，便擁有了全新的感覺。

寇骁心情有些複雜，幹巴巴地低咳一聲，也不知道是要掩飾什麽。

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氣氛也不知怎麽就變得微妙起來。

寇骁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面，正猶豫要不要出門抽根煙，手機恰逢時宜地響了起來。

是陳思淼。

他毫不猶豫地接起電話，與此同時，在心裏給陳思淼貼上了“救星”的标簽。

“聊得怎麽樣啊，”陳思淼問，“給人道歉了嗎？”

“道歉了。”

“光是嘴上道歉就很沒有誠意，你想好怎麽補償人家了麽？”

“還沒。”

“那我給你出個主意怎麽樣？”

“說說看？”

葉雨林不知道陳思淼都跟寇骁說了些什麽，只看到寇骁收斂起笑意，神色逐漸嚴肅起來。

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過後，寇骁終于開口，低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電話挂斷。

寇骁擡眼掃向葉雨林，眸光複雜難懂。

葉雨林雖然一頭霧水，但也能意識到與自己有關，于是忐忑地問：“怎麽了，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