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葉雨林在鋼琴老師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溜出了教室，和寇骁并肩往茶水間走。
茶水間在走廊的盡頭，過去的時候要從琴房A門前經過。
琴房關着門，葉雨林沒有在意。
然而門的另外一邊，陳英恰巧在這時溜號，擡頭往門口瞄了一眼。
透過門上的貼花玻璃，他看到葉雨林和寇骁的身影，頓時眉頭一皺，右手緊跟着就彈錯了琴弦。
葉雨林對此一無所知，心思全都撲在寇骁身上，一會兒想離他近一點，一會兒又怕離得太近惹人讨厭，糾結來糾結去，路走得七扭八歪。
寇骁将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嘴上沒說什麽，唇角卻不自覺揚起。
這個時間，大家都在訓練，茶水間空無一人。
“寇哥，你喝咖啡還是喝茶？”
“咖啡。”
“好的。”
葉雨林心不在焉，一邊想着等會兒用什麽理由邀請寇哥一起吃晚飯，一邊拿起一次性紙杯，往裏面抓了一小撮茶葉。
寇骁劍眉一挑，“這是咖啡？”
葉雨林恍然回過神，羞得耳根都紅了，卻還嘴硬說：“這、這個是給我自己的……”
寇骁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也不知道信沒信，總之是沒有拆穿。
沏完茶，葉雨林又拿了新的紙杯，走到咖啡機前。
“喝哪一種呢？”他問道。
寇骁淡淡地回答：“都可以。”
“……”葉雨林犯了難，覺得這些快速沖煮的咖啡，好像哪一種都欠點兒意思。
寇骁也這麽覺得。
但他沒有為難小朋友，點名要：“卡布奇諾。”
葉雨林松了口氣，在金屬面板上找到了“Cappino”。
咖啡機開始工作，發出嗡嗡的聲響。
左右兩個水龍頭，一邊出咖啡，一邊出牛奶，但都裹着蒸汽，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葉雨林盯着那兩注平行的水流，餘光卻留意到，寇骁一直在看着自己。
為什麽看我，是哪裏奇怪嗎？
葉雨林有些局促，扭頭想要尋找寇骁的視線。但在他看向對方之前，寇骁已經不着痕跡地移開了目光。
一陣鈴聲響起，寇骁接起電話，走到落地窗邊，給葉雨林留了一道颀長的背影。
咖啡沖好了。
葉雨林端在手裏，識趣地沒有過去打擾寇骁，就在原地等待。
沒了寇骁的注視，他總算稍微松一口氣，這才放心地打量起不遠處的男人。
三月的尾巴，氣溫回暖，早春初現。
寇骁今天穿了件米色長風衣，板挺的質感，襯得他肩寬腿長。
寇骁接電話一向言簡意赅，三、五句說清楚，很快就結束了通話。
葉雨林看到他轉過身來，立刻收斂心神，往上托了一下紙杯，朝他示意。
“寇哥，咖啡好了。”
“拿過來。”
葉雨林于是端着咖啡走向他。
陽光從寇骁身後灑落，勾勒出身姿飒飒，并在大理石地面投出修長的暗影。
葉雨林走進了那片暗影，停住腳步，把咖啡遞給眼前的男人。
交接的過程，少年纖細瑩白的指尖無意中碰到了寇骁的手。
就那麽半秒鐘的功夫，很輕很輕的觸碰。
可寇骁還是心尖兒一顫。
手上沒端穩，幾滴液體從杯口晃蕩着溢出，把他虎口染成了淺淡的棕色。
葉雨林抽了張紙巾過來。
寇骁撩起眼簾看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幫我。”
葉雨林微怔，“……什麽？”
“幫我擦一下。”
葉雨林克制着心跳的鼓動，點頭說“好”，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男人的手。
寇哥的手指真好看，修長勻稱；
咖啡會不會有點燙手；
我這樣捧着他的手，他會不會別扭；
要放開嗎，還是不放……
只是擦個水漬而已，葉雨林卻忍不住胡思亂，腦內天馬行空，手上動作依舊，好半天了也沒停。
寇骁沒吭聲，由着他去，只是望向他時，眸色比剛才更深暗了幾分。
良久，寇骁開口，略帶笑意地反問：“還沒摸夠？”
葉雨林如夢初醒，下意識地回答：“摸夠了……”說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退開半步，将紙巾蜷成團，攥在掌心裏。也就是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這太少見了。
就算是彈奏肖邦激流練習曲這樣的快節奏樂章，就算是在觀衆滿席的音樂廳現場表演，他的手心也始終是幹燥的。
什麽都不能令他緊張成這樣。
只有寇骁可以。
葉雨林低着頭，心有所動地攥緊了紙團。
寇骁盯着少年頭頂的發旋看了片刻，然後清了清嗓，開口打破沉默：“不是說要唱歌麽？”
唱歌？唱什麽歌？
葉雨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困惑了兩秒，才想起來自己在視頻裏說的，要當面唱巡演的曲目給他聽。
……說是這麽說。
可是，在如此安靜的開放式茶水間裏唱歌，饒是他有天籁之音，也難免感覺到尴尬。
葉雨林遲疑着開不了口。
寇骁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動靜，不由得問：“不記得開頭了？”
“沒有，我記得的，就是有點……”葉雨林不好形容，咬咬下唇，小聲嘀咕，“要不我找一下伴奏，跟着伴奏唱吧。”
寇骁沒說什麽。葉雨林掏出手機，不情不願地解鎖了屏幕。
就在這時，有人匆匆跑到了茶水間來，氣喘籲籲地叫他：“雨林！”
葉雨林感覺自己得救了，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笑着跟人打招呼：“小山哥，你怎麽來了？”
小山沒笑，板着臉訓他：“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下，我為什麽在這？敢翹課，出息了你！”
葉雨林于是也笑不出來了。
他還沒想好怎麽解釋，寇骁就搶在他前面說：“我叫他出來的。”
小山給寇骁賠了個笑臉，但說的話仍然堅持原則，甚至還有點陰陽怪氣：“寇哥，您也知道，練習生都是時間緊、任務重，雨林之前考核成績又不理想，還是多給他一些時間訓練比較好，您說對嗎？”
葉雨林：“……”這是在幹什麽！？直接把他抓回去上課不就好了嗎，好端端的，突然提考核成績做什麽！
他拼命給小山使眼色，然而小山不為所動，又給寇骁遞話：“我剛才在電梯裏正好碰見淼姐了，聽她說，您一會兒四點半還有個采訪，開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
前後兩段話組合在一起，含義簡直不要太明顯——
寇哥，您該滾了，別耽誤我們雨林訓練。
葉雨林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小山這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敢惹“大魔王”。
他心裏發慌，偷瞄着寇骁的神色。
寇骁似乎并沒有生氣，只是心平氣和地說：“謝謝提醒，确實該出發了。”
葉雨林松了口氣，可與此同時，濃重的失落感又如潮水般湧來。
盼了好久才見這麽一次呢，結果就只是給寇哥沖了杯咖啡，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就又要分開了。
下次見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葉雨林癟癟嘴巴，再看向寇骁時，忍不住就覺得委屈，也很舍不得。
可惜，似乎只有他自己舍不得。
寇骁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公事公辦地說：“歌回去再練一下，然後錄個Demo，微信發我。”
葉雨林點點頭，悶聲說：“好的，我争取這周就發給你。”
寇骁沒有再多言，端着葉雨林給他的咖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茶水間。
寇哥一走，葉雨林的心情瞬間跌至谷底。
雖然理智上知道翹課是自己不對，可從感性而言，他仍然免不了埋怨小山的突然打擾。
小山這會兒倒是又不着急抓他回去上課了。
他在葉雨林身側站定，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總算把這尊大佛送走了。”
葉雨林望着寇骁離開的方向，心裏堵得慌，并不是很想搭理小山。
小山撞了撞他的肩膀，說：“別看了，現在沒事了。”
葉雨林收回視線，但對于小山這句話，卻無法茍同。
……什麽叫“現在沒事了”？
和偶像獨處的機會都弄丢了，事兒大着呢！
葉雨林郁悶，正在心裏默默哀怨，就聽到小山又問：“他沒為難你吧？”
“沒有。”
“那就好，也不枉我一接到電話就立刻撂下手頭的事情，趕緊跑過來救你。”
葉雨林聽他這話，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什麽電話？”他擰着眉頭問。
小山似乎也有點詫異：“就是寇骁過來找你茬，你向陳英求助，他不敢惹寇骁，所以就打電話給我，讓我來救你啊……難道不是這樣嗎？”
“……不是！！”葉雨林簡直驚呆，也不知道這麽荒唐的故事到底是怎麽來的！
小山愣愣地等待下文。
葉雨林有點生氣，深呼吸幾次，等情緒平複了才說：“我不知道陳英為什麽會打電話給你，總之，寇哥不是來找茬的。”他想了想覺得這樣表述還不夠，于是又補充道，“是我主動約的他。”
“？”小山眼睛瞪得像銅鈴，啞了半晌，最後才憋出來一句，“呃，反正，沒挨欺負就行……”
距離采訪開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寇骁其實并不着急趕路。
他乘電梯到大廈一層，随便找了個沙發坐下來，慢悠悠地繼續喝咖啡。
在他的味蕾評判下，這杯卡布奇諾似乎比以往喝過的都要甜，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葉雨林真的往裏面加了方糖。
口腔裏是微苦的醇香，腦海中卻不期然浮現出兩幅畫面。
其中一個畫面是在茶水間，葉雨林珍而重之地捧起他的手，貼在一起的每一寸肌膚都留下格外細膩、格外灼燙的觸感；而另外一個畫面，是自己躲在教室門外，偷看葉雨林彈琴的樣子。
少年那雙纖細漂亮的手，溫柔地撫過黑白琴鍵，伴随着輕重交疊的動作，留下旖旎的遐思。
寇骁越琢磨醋意越重，忍不住在心裏暗罵自己——
我他媽一定是瘋了，才會嫉妒一架鋼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