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娘道文女主的親媽(18)
娘道文女主的親媽(18)
弦月高挂,洪家的兩處院子燈火通明,下人們又是熬藥、又是端水,忙得不可開交。
大院有四五個醫生在洪德貴的床前忙活,一會用聽診器聽心跳、一會掐脈測脈搏,被旁邊的一杆槍抵着,誰都不敢怠慢。相比之下,二院冷清了許多,洪招娣就只有洪繼宗這一個當爹的守着。
同樣是落水,同樣是着涼發燒,洪家的衆人還是更心疼大院這唯一的男丁。
洪家正經的大小姐?呵,從被湖裏救出來後,就沒被人正眼瞧過!
給洪招娣喂下退燒藥後,洪繼宗就寸步不離地坐在床邊,一遍遍地更換着她額前的帕子。眼下,誰照顧他都不放心,他必須親自看到女兒醒來才好。
洪繼宗是醫生,洪招娣又有主角光環罩着,所以寧姬并不怎麽擔心。
輕手輕腳地從內廳出來,寧姬握住周穎書冰涼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招娣沒什麽事,要不你先回去躺着吧。”
周穎書手裏那碗姜湯快喝完了,身子還沒回溫。
不放心地瞧向內廳,周穎書搖了搖頭,內疚地皺着眉:“我沒事,等招娣醒了我再回去。”
若不是她劃船帶兩個孩子游湖,他們也不會落水,不會着涼發燒到現在昏迷不醒。
都是她的錯……
細細回想下午她們落水的事,寧姬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你再跟我說說,下午到底是怎麽回事?”坐在周穎書旁邊,寧姬急切地想要知道下午的沉船細節。
周穎書端起姜湯潤了潤喉,說:“別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劃着劃着船突然破了個洞,水一下就湧進來了。”
說起下午的事,周穎書仍心有餘悸。
上船時還好好的,等到船劃到湖中央的時候,她忽然聽見“啪”的一聲,随即就看到湖水止不住地湧進了小船。一開始是船尾先沉,沒一會的功夫,船頭的木板也有“啪”的一聲響……
看到船進水,船夫也被吓了一跳。兩個孩子尖聲的叫喊聲,更是讓他亂了方寸。
周穎書:“從船進水到沉下去,應該也就不到一分鐘的功夫。”
周穎書記得很清楚,因為從船開始進水時她就高喊救命,後面船越沉越快,根本沒經過多少時間。
幸好,湖面上其他的船只離得不是很遠,聽到有人落水後,立刻劃船向他們靠近,這才沒有發生意外。
船夫水性很好沒什麽事,周穎書水性也不錯,只是在水裏她急着托起兩個孩子,慌亂中自己嗆了幾口水而已。洪招娣雖不識水性,好在她沒有吓得亂了方寸,在嗆了幾口水後趕緊抓住了船槳,勉強保持住了身體的平穩。
最慘的還是洪德貴,船剛漏水就急得直跺腳,掉進水裏後又哭又叫地嗆了好幾口水,救他的人平白無故地被他踢了好幾腳,才勉強将他舉上船。
湖水冰涼,又有各種不幹淨的水藻,嗆了水後兩個孩子還沒到家就開始發燒。
誰能想到呢?原本今天是去祈福踏青,最後竟然會搞成這個樣子……
寧姬眉心微蹙,“啪啪兩聲?好好的船怎麽會有啪啪兩聲?”
周穎書也很納悶,說:“是啊,像是……像是什麽東西掉在木頭,不對,應該是什麽東西被崩開的聲音。”
崩開?
根據周穎書的描述,寧姬細細想了很久,多少有了些眉目:應該是船是事先被人鑿了洞,又被堵上了。這樣當船飄到湖面中時,水浪和重量讓堵住船洞的塞子崩開,這才會有那兩聲“啪啪”的聲響。
不過寧姬沒有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沒有證據,就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猜得準确無誤也是白搭。
船都沉下去了,上哪找證據呢?
扭頭看了眼屋外的方向,寧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有的猜想和怒氣都被暫時地壓了下去。
放下手裏的碗,周穎書遺憾地嘆息道:“小小年紀就要受這樣的罪,唉……都是我不好。”
“別這麽說,”寧姬撫着她的肩膀,“要不是你,招娣不一定要出什麽事呢。”
周穎書鼻子一酸,幾滴淚順着臉頰滴到了碗裏,“我不該帶他們劃船的,好好的,要是在湖邊呆着哪會有這麽多事。”
是啊,若是在湖邊呆着哪會有那麽多事?
畢竟那條船原本不是給洪招娣預備的,若是自己上了船,招娣也就不會躺在床上高燒不退。
因為這場意外,這條船,從一開始就是為寧姬準備的……
“娘……娘……”
深夜,洪招娣聲音沙啞地呼喚着寧姬。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燒得酸痛的四肢,讓她又想起了掉進湖水裏的無助,吓得她又擠出了幾滴眼淚。
守在床邊的洪繼宗剛有些困意,聽到女兒的聲音,立刻又恢複了精神。
“招娣,你醒了?”
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老天爺保佑,溫度已經降下來了。
“感覺怎麽樣?身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洪繼宗一邊揉捏着她的手掌,幫她活絡血管,一邊關切地問道。
看到父親在自己的床邊寸步不移,一夜的功夫,臉上生出了許多滄桑,眼眶裏的濕潤忍不住地順着眼角滴落。
洪招娣搖了搖頭,小聲道:“爹,我娘呢,我要娘……”
寧姬在外廳的榻上躺着,她睡得很淺,聽到洪招娣的聲音後,趕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起了旁邊的衣裳披上。
“娘在呢,在呢。”
寧姬快步走到洪招娣床邊,不等她開口關心兩句,洪招娣就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裏,兩只手緊緊地纏在她的腰間,怎麽都不肯放開。
“娘!!”
洪招娣哭得傷心,燒得幹啞的嗓子聽着讓人心疼。
燒了大半夜,她的身子本就缺水,這麽一嚎啕大哭,幹裂的嘴唇又起了幾處皮。
輕輕拍打着洪招娣的後背,寧姬對一旁的洪繼宗道:“你去讓春桃看看廚房有什麽吃的沒,再把藥端來,我摸着招娣身子還是有點熱,一會吃了飯得趕緊把藥吃了。”
洪繼宗連連點頭,“行,那你先陪着她,我去去就回。”
看着洪繼宗離開的背影,洪招娣漸漸止住了哭聲。靠在寧姬的懷裏,她小聲地抽噎道:“娘,你,你也帶我走好不,好不好?”
寧姬撫摸着她頭發的手倏地僵住了。
“我不想,不想在洪家呆了。”
沒想到,那天她和周穎書在樓上說的話,她竟然放在了心上,到現在都記得這般清楚。
當然,最讓寧姬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洪招娣小小的年紀竟然自己下了決心。
洪招娣真的有了變化,從前那個聽話乖巧、不敢違抗命令的小姑娘,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敢自己做決定了。
寧姬扭頭,确定洪繼宗沒在屋裏,這才問她道:“這是怎麽了?家裏不好嗎?”
洪招娣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好,一點都不好。”抓住寧姬的袖子,她再次央求道,“娘,帶我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能讓她這麽堅定地想要離開洪家?
坐在床邊,寧姬替她理着黏在額頭的碎發,輕聲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來,放心跟娘說。”
直勾勾地看着放在凳子上的碗,洪招娣忍不住地想下午發生的事,可她越想,越是控制不住眼淚,仿佛是一串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落個不停。
“他,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根本就不把我當回事。”洪招娣咬牙切齒地埋怨着,抓着袖子的手指都壓得失去了血色。
她忘不了那幾只船靠近時,洪趙氏大喊“先救男孩,先救我孫子”的話;忘不了四五個人跳下水只為了就洪德貴,而自己在水裏掙紮了許久,只有周嬸娘和另外一個男人将她舉上船的事;忘不了回來這一路,洪趙氏她們有多麽關心洪德貴,對自己是多麽地不屑一顧……
瞧瞧這空蕩蕩的屋,她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大院洪德貴的床邊一定圍滿了人,不像這兒,只有自己的爹娘。
洪趙氏嘴上不認洪德貴,但真出了事,自己這個孫女才是被她抛諸腦後的那個。
不止是她,家裏的其他人也是一樣,除了爹娘和周嬸娘,又有誰來看自己一眼呢?
洪招娣倔強地抹了一把眼淚,心有怨怼道:“我們都是奶奶的孫子孫女,但是出了事,奶奶只想着她的孫子,根本就不管我。”
氣話是真的,想離開也是真的。
洪招娣從小就被灌輸“女兒不如兒子”的思想,只知道娘親唯有生出兒子,才能得到奶奶的喜歡。
但是,她從來不知道原因。
不止是娘親,她從小也沒得到奶奶的幾個好臉色。她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努力學做家務、努力跟着嬸娘讀書,那天她因為背書得到奶奶的誇獎時,她別提有多高興了。那一刻,她覺得日子是有盼頭的,但後來她發現,奶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逗趣的鳥……
跟着周嬸娘讀的書越來越多,洪招娣開始對從前那些不知道原因的事,産生了好奇。
為什麽女兒不如兒子?
為什麽娘拿了管家權,卻還想要離開?
為什麽奶奶總是對自己不滿意?
這些問題一直在洪招娣腦海裏打轉。直到今天,當她被人從水裏救出來的時候,她好像知道了答案:因為她們是女人,但是在這個家裏,無論做得再好也不會被認同。
擦去臉上的淚水,洪招娣直勾勾地望着寧姬的眼睛,問道:“嬸娘跟我說,外面的世界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女孩子不僅能出去學堂讀書,還能騎車出去玩。娘,你們走的時候帶上我好不好?我想跟娘一起,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兒。”
因為見識過了不平等的醜惡,所以才會更加向往那個平等的“外面”。
洪趙氏和這個家對洪招娣的輕視,讓她徹底失去了在這裏生活的希望。她知道,不管她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得到這個家的認可。
寧姬捧着她的臉,一字一句地同她确認道:“招娣,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洪招娣用力地點點頭。
寧姬:“離開這個家後,你就不是洪家的大小姐,說不定咱們以後還要過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洪招娣的眼神依舊堅定:“我不怕,只要是跟着娘,我什麽都不怕!”
娘這麽厲害,又能打壞人、又能掌家,有娘在身邊為她指引前路,她什麽都不怕!
最後,寧姬又問了一個問題:“那你爹呢?跟娘走,以後就見不到你爹了。”
洪招娣心頭一驚,舌頭仿佛被凍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
洪繼宗是洪家的人,洪趙氏還指望着他傳宗接代,這樣的責任壓在身上,他是不可能離開洪家的。可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爹,是給了自己一半生命的人。
一邊是娘,一邊是爹……
寧姬:“招娣,你真的想好了嗎?”
望着寧姬眸子裏自己的倒影,洪招娣沉默了。
有驚無險,洪招娣和洪德貴都只是着涼而已,加上嗆了幾口湖水才會引起發燒。
小孩子的身體好,他們在床上躺了不過兩三天,就完全恢複過來了。看到洪趙氏關切地往大院送去補品,聽着他們對洪德貴噓寒問暖……哪怕自己也有爹娘關心,洪招娣那顆心怕是再也不能恢複如初。
平時游湖的人不算多,游船存在各種問題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普通人家坐的船有問題就罷了,洪家的船怎麽能出事?
當時急着帶他們回家治病,兩個孩子退燒後,洪繼祖第一時間就派人去調查。
見去了七八個兵,寧姬還以為他是下定決心,把幕後黑手揪出來呢。結果當天下午,派去的人就帶回了所謂的調查結果:
“報告師長!沉船的原因是船底的木頭腐朽,被水浸泡後漏水所致!”
內廳裏,聽着那人呈報的調查結果,幾乎所有人都茅塞頓開般地“哦”了一聲。
平常游湖的人不多,富家包船的次數就更少了。好的船長期這麽放着不用,哪怕用了再好的木頭也要糟壞。
“就這麽沒了?”洪繼祖晃動着那薄薄的一張口供,“你們就問出這點東西?”
好歹是在兵營裏住過的人,軍人敏銳的嗅覺,讓洪繼祖對任何事都多了一份警惕。
兵弟兄錯愕地眨了眨眼,“沒,沒了啊。”
“我仔細問過其他船家了,負責咱家船只的就是普通人戶,跟咱們洪家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不會害咱家的少爺小姐,”拍了拍腰間的配槍,男人又補充道,“我當時用槍抵着那人的頭,他們的說辭也沒變,看起來不像是撒謊。”
洪繼祖使勁地撓了撓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就是說不上來這口供有不對。
難不成,真是運氣不好,讓家裏的兩個孩子都坐了早就破損的船?
見洪繼祖不信,負責調查的男人又繼續說:“其實少爺小姐上船時就看到船裏有水了,只是誰都沒在意,游到湖中間,裂口越來越大這才沉了下去。”
話畢,男人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周穎書。
細細想來那天的事,周穎書皺着眉點了點頭,“好像确實是這樣。”
站在周穎書身旁,寧姬緊緊地牽着洪招娣的手,從頭到尾保持着沉默。洪招娣幾次三番想開口說出在船上的不對勁,都被寧姬給制止了。
她不說話,是因為不相信這樣的調查結果,不讓洪招娣說話,是清楚就算她說了也沒用。
“好了!”
洪趙氏停下了手裏數佛珠的動作,眉心微蹙。
“船舊了就是舊了,再查下去還能有啥不一樣?既是他們劃船的不當心,打幾十板子就行了,權當給他們個教訓,最重要的是兩個孩子都沒啥事,這就行了。”
不出所料,洪趙氏果然選擇将這件事壓下去。
見洪趙氏開口,柳瑛子也忙不疊地接上了她的話,“是啊娘,照我說,兩個孩子掉水裏不是啥災,反倒是好事呢!要不是說咱洪家的孩子不一樣,落了水都有神仙真人相救,這都是您以往一心向善、積善成德的果報呀!”
要說這個柳瑛子是厲害角色呢,前半句話聽得洪趙氏差點動手,後半句話立刻哄得她眉開眼笑。
誰不希望自己做得善事有所回報呢?尤其是洪趙氏這樣念佛誦經的人?
比起說孩子是遭報應才落水,她更喜歡是老天爺保佑,孩子們才會化險為夷。
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洪趙氏的臉色好了不少,“既是老天爺保佑,就別太計較了。繼祖啊,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你的事兒,能不能跟大帥說說,咱不去打了?”
洪繼祖這次回來時,說是能在家裏呆一年,結果又是跟往年一樣,過了年就走。
不同于往年的是,往年他只是到前線去杵着,讓弟兄們知道身邊有大将跟着心裏放心。這次,他卻是接到了上面的軍令,要真槍實彈地滅了南方的軍fa。
兒行千裏母擔憂,上一次打仗,他傷了身子不能生育,老三也送了命,這次……
洪繼祖拉住娘親的手,熾熱的手心立刻捂着她五指的冰涼。
“娘,您就放心吧!南方那些人沒多少斤兩,半年,您給我半年的時間,等我打完這場仗,兒子就回來您身邊盡孝,好好陪陪您!”
想起上次戰役,洪繼宗也是心有餘悸,說:“大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咱兄弟也有個……”
“去!”
洪繼祖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你可是咱老洪家唯一的指望了,去什麽戰場啊?你就在家好好陪在娘身邊,趁着這半年趕緊鼓搗個小子出來,別的你啥都不用想。”
慢步走到洪繼宗身邊,洪繼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似是将自己的那份責任也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到底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親兄弟,親眼看着三弟死去,已是要了他半條命,要是洪繼宗再……那他死後才是真的無顏面對祖宗!
“這個家就靠你和弟妹了,娘年齡大了別讓她太操心。家裏我給你留五十個兵弟兄,要是有什麽事趕緊聯系我。我是你大哥,別想着瞞我,聽見沒?”
洪繼祖年少跟着父親打仗,如今在外闖蕩了快三十年。若不是他,洪家也不能這麽安穩地享受幾十年的富貴,他也不能去西洋留學,做自己想做的事……
望着洪繼祖眸子裏的滄桑,洪繼宗鄭重地點點頭:“哥,您放心!”
他們兄友弟恭的模樣看着讓人羨慕,沒有争家産的勾心鬥角,也沒有設計陷害的爛俗情節。只可惜,他們一個是書裏最大的反派,一個是劇情沒撐過全文一半的炮灰。
一旁的寧姬和洪招娣靜靜地望着他們,眼神裏的情緒各有不同。
一個因為父親的一句話,徹底下定了離開洪家的決心,
另一個因為洪繼宗即将下線,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按照原本的劇情,再過半年,洪繼宗就會因為感染急病去世。
寧姬唇角微擡,苦樂參半。
可惜啊,這樣俊俏的男人會是如此慘淡的下場;幸好啊,那時候自己已經離開洪家了,不用親眼看到他的離世……
大師掐算過,四月初一是個好日子,宜出行。
一大早,家裏就忙活着為洪繼祖送行。
洪家的老規矩,後院的女人是不能出面的,當家的寧姬也不例外。所以只有主院忙得熱火朝天,其他幾個院子都還沉浸在昏沉的夜色裏。
洪繼宗起了個大早,急忙收拾一番後便要去主院同洪趙氏一起等着。
收拾好後,見寧姬睡得正香,洪繼宗輕輕在她額前吻了一下,離開時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吱~”
聽着房門打開又關閉,寧姬跟着睜開了眼。
今天确實是個出行的好日子,不止是洪繼祖,寧姬她們也定在今天離開。
洪趙氏和洪繼宗不在家,小半個院子的人也跟着給洪繼祖送行,這絕對是出逃的大好時機!
起床後,寧姬從床下翻出事先買的粗布衣裳換上,又随意地在頭上別着一根木筷子,鞋子也換成了普通的布鞋。既是逃跑,自然不能穿戴得太招搖,所以平常她穿戴的首飾都被她收進了錢袋子裏。
主院的動靜越來越小,想來是他們準備出門了。
寧姬背起包袱,正準備去叫洪招娣和周穎書。剛開門,就看到她們倆正蹲在院子一角鬼鬼祟祟,深色的衣裳、黑色的長辮子……就差往臉上蒙一塊黑布了。
也難怪她們打扮得像賊,一個是大家小姐,一個是知識分子,兩人都沒啥離家出走的經驗,知道不能打扮得太出挑已經很不錯了。
“娘!”
“嫂子!”
見到寧姬出來,兩人忙不疊地向她跑來。
雖然刻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但寧姬還是聽出了她們的緊張。
“咱們現在走嗎?”周穎書将包袱背得更緊了些,問道。
呼吸着空氣中的清冷,寧姬淡淡地回她說:“不急,還有一件事,辦完了再走。”
周穎書:“什麽事?”
“等會你就知道了。”寧姬微哂。
約摸着半柱香的功夫,只見春桃雙手捧起一只熱水壺,快步地走進了院子。應該是剛從竈上端下來沒多久,大早上的,還能看到壺口飄出的白霧。從身邊經過,周穎書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說不上是什麽東西,像是好幾種東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乍一聞是香的,但再聞一會就是一股藥味,熏得人頭暈。
走到寧姬跟前,春桃點點頭,“少奶奶,準備好了。”
周穎書又問:“這是什麽東西?”
春桃換了個抱着水壺的姿勢,和寧姬一起賣關子道:“這是少奶奶臨走時要留下的大禮。”
全家上下,知道寧姬她們要走的只有春桃這一個小丫鬟。
春桃從小無親無故,簽了洪家的賣身契後,這輩子注定走不出這個大院。她支持寧姬她們離開,也希望她們未來能有更好的生活,身為下人,在她們臨走時,唯一能準備的,就是手裏抱着的這一份禮了。
稍稍用手扇動着水壺飄出的水霧,寧姬快步地走下臺階,道:“走,再叫上幾個婆子,咱們送禮去!”
“嘭!”
寧姬擡腿就是一腳,硬生生地踢開了側屋的大門。
大清早的,柳瑛子睡得正迷糊,就被婆子們從床上揪了下來。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時,臉上已經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你,你們瘋了嗎?這是要幹什麽?!”
任憑柳瑛子怎麽掙紮,幾個婆子扭住她的手都沒有放松片刻,反而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寧姬踩着她的聲音,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輕飄飄地說:“幹什麽?就算讓你知道我要幹什麽,你覺得你還能逃得掉嗎?”
寧姬的臉上分明挂着笑容,但笑容卻是陰森可怖,冷得讓人忍不住打顫。
餘光看向她身邊的洪招娣和周穎書,那一身打扮不像是要做什麽正經事。還有寧姬,平時她穿得算不上多雍容華貴,可也是能看出是富家闊太,今天這身衣服可不像她往日的風格。
“你,你們是要趁娘不在家逃跑?!”柳瑛子大膽猜測道。
柳瑛子眼神裏的那幾分欣喜藏得很快,快得讓人幾乎無法注意到,除了寧姬。
若是寧姬她們走了,那這個家自然沒人能是她的對手,掌握家裏的權力,就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能不開心嗎?
可看到身邊的這幾個婆子,柳瑛子的眉心又皺縮成了一團:“你們要走便走,來我屋裏幹嘛?”
“畢竟今天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走之前,有些賬總要算清楚了。”
寧姬翹起二郎腿,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她略顯稚嫩的臉上,片刻不移。
沉默了許久,她才平淡地說出一句話:“那件事是你做的,是嗎?”
寧姬的目光宛若一把尖刀,死死地抵在她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會讓鋒利地刀刃嵌入皮肉幾分。這樣慢條斯理的折磨,可要比直接把刀紮在心口還要痛苦。
柳瑛子對上了她的目光,只一瞬,就立刻又看向了別處。
“不,不是,不是我。”柳瑛子搖頭道。
寧姬唇角微擡,“若真不是你,那你應該回答‘是哪件事呢’才對。”
還不清楚寧姬問得是什麽,就急着否認,這不就是不打自招嗎?
話音剛落,寧姬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她起身就是一巴掌,用力地打在了她的臉上,“你真以為沒有證據,你做得龌龊事就沒人知道嗎?!”
船是柳瑛子動的手腳,寧姬當天晚上就猜到了。
在這個家裏,柳瑛子最想除掉自己,她想到了在船上做手腳,卻沒想到誤中副車,讓洪招娣和洪德貴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寧姬本以為憑洪繼祖的本事,這些事一定會被查清楚,所以一直隐忍不發,等他們去查清楚。
派去調查的人一無所獲,那時候,寧姬猜到柳瑛子會重金封口,只是沒想到洪趙氏會選擇大事化小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事情看似過去,柳瑛子平安逃過一劫。但真相,還是被寧姬派去調查的人給翻了出來:
柳瑛子一早就買通了船夫一家,讓他鑿破了寧姬要乘的船,若是溺斃在湖裏正好,若是不能也會大病一場,到時候再在她的藥裏動手腳……計劃看似天衣無縫,走到哪一步都能讓寧姬死,但,她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寧姬,她可不是普通人家的簡單角色。叱咤風雲的大魔王,令人聞聲色變的狠角色,她什麽樣的手段沒見過?什麽樣的毒計沒看過?
敢動她?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洪招娣險些喪了命,洪趙氏這個當奶奶的可以不管,她這個當娘的,一定要為她出這口氣!
“娘,娘……”
洪招娣聽得一愣一愣的。她知道柳瑛子嫉妒娘親,卻不敢相信,她竟然想殺了自己的娘……她平常是怎麽做到這樣口蜜腹劍的?
寧姬:“今天不止宜出行,更是宜安葬。”
打開水壺的蓋子,那一股奇特的藥香味瞬間在房間裏彌漫開來。寧姬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憤怒逐漸轉變成了詭媚的笑意。
柳瑛子聲音顫抖道:“你,你想殺了我?哼,我告訴你,我可是,可是正經娶進門的姨太太,我要是死了,你跑到,跑到天涯海角我爹也會宰了你!”
被按在的地上的柳瑛子渾身都是軟的,只剩下一張嘴硬。分明心裏怕得不行,還要繼續虛張聲勢。
睨了眼柳瑛子瑟瑟發抖的肩膀,寧姬搖晃着手指,道:“殺了你?那可太輕了,我會讓你繼續在這院子裏當你的二少姨太,當然,僅僅是二少姨太。”
死,對于在深宅大院裏讨生活的女人太容易了。活下去,才是最難的事!
這水壺裏是寧姬讓春桃熬得數種避子藥和打胎藥,還加了紅花和麝香。一壺下去,不會要了她的命,但是能徹底剝奪她懷孕生子,靠着兒子往上爬的機會。
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在洪家活着,只會比一個死人還要痛苦。這對一個像柳瑛子這樣充滿野心的女人來說,無疑是比要了她的命更甚的懲罰!
未來,洪繼宗或許會跟別的女人再有孩子,但寧姬絕對不允許這個孩子,從柳瑛子的肚子裏生出來。
也不允許柳瑛子仗着孩子,繼續在這個院子裏興風作浪。
寧姬霸氣地将洪招娣攬入懷裏,一聲令下:“給我全部灌下去!”
“是!”
婆子們得令,用力地掰開了柳瑛子的嘴。見她左右扭動,春桃直接将水壺的口ying插了進去,直接抵住了她的嗓子眼。
“我……我要……告訴娘……要告……繼……繼宗!”
深褐色的藥水偶爾從她的嘴角流出,和眼淚摻雜在了一起,任憑她怎麽反抗,都沒有辦法阻止藥水填滿她的肚子。
看着她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眼神中的野心逐漸被絕望和空洞替代,寧姬這才舒了一口氣,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
“好了,咱們該走了。”
從二院出來後,時間還早,家裏的幾條長廊都沒有下人在。
寧姬早就算過時間了,早上下人們送洪繼祖離開後,有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可以休息,這段時間,他們多半是在院子或者下人房裏打盹。
所以,她們只需要躲過負責守門的兵就能離開洪家。
“來人吶!咳咳,二少奶奶跑,跑了!”
“二少奶奶要跑啊!要把大小姐拐,咳咳,拐跑啊!”
“咳咳,快來人啊,她們要,咳咳!咳咳!”
幾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打破了寂靜的大院,枝桠上那幾只好不容易睡着的麻雀再次撲棱起翅膀。
柳瑛子方才被灌了整整一壺藥,藥力席卷全身,疼得她蜷縮成一團。即便是這樣,她也強撐着從屋裏爬出來,不叫寧姬出逃的計劃得逞。
就算是死,她也得拉個墊背的才能合上眼!
“快,快來人啊!咳咳,咳咳!二少,少……”
柳瑛子一聲聲地叫着,聲音越來越小,但足以叫醒整個院子裏的人。
寧姬将洪招娣護在身下,用那條粗布圍巾擋住半邊臉,逐漸加快了腳步,“快點,再快點!”
雙拳難敵四手,真要引來了家裏的婆子們,她們怕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從角門出來,一擡頭,寧姬與廚房做飯的幾個婆子迎面碰了個正着。她們身前的圍裙上還沾着水跡和面粉,應該是正在準備晌午的飯時,聽到聲兒急忙趕出來的。
“娘……”
洪招娣将寧姬抱得更緊了些,失望地喚了她一聲。
看來,她是真的沒法逃出這個家了……
大家面面相觑,誰都沒有說話,就怎麽僵持一會的功夫,又有許多下人正從走廊向這邊趕來。
看着寧姬那一身粗布衣裳,為首的王媽眼裏沒有邀功的喜悅,反而充滿了心疼和不舍。
“二少奶奶,”王媽一邊說一邊将背在身後的手端到身前,“這點幹糧您留着路上吃。”
幾個剛蒸好的包子還冒着熱氣,整齊地碼在那一張牛皮紙上,看得出她包得倉促,外面的牛皮紙上蹭了好幾處灰。
正說着,後面幾個婆子也拿出了同樣的幾張牛皮紙:早上剛做的酥餅、昨天剩下的綠豆糕……都是她們聽到聲音後,倉促為她準備的幹糧。
寧姬一愣,問:“你們這是……?”
王媽:“少奶奶,您是大善人,一直照顧着我們這些下人。今天您既然想走,我們哪有攔您的道理?”
自從寧姬進了洪家門,對下人們就很不錯,她當家以後,下人們的口袋更是寬裕了不少,前些日子,她又将那些住得遠的下人親眷接到了城裏來住,全家上下都還念着她的好,這份恩德誰也不敢忘。
也是她們當時豬油蒙了心,才同柳瑛子那妮子走得近。可今日,她們再不會被她當槍使了!
剛才,柳瑛子的叫喊聲院裏的下人們都聽到了,卻誰都沒有要阻攔寧姬的打算。
下人們知道,二少奶奶同院裏其他的女人們不同,也定然不會與她們為伍。既然雄鷹要飛出這困住她的院子,受過恩惠的家禽定當欣然相送。
幸好早上做了不少面點,能讓她們帶上當幹糧。
今日一別,以後怕是再沒機會相見了,權當是為她做的最後一頓飯。
寧姬看着她們送來的那些幹糧,堅硬的心倏地變得有些柔軟,“你們要是不攔我,等夫人回來了……”
“放心,我們就說在廚房燒火做飯呢,沒看見您。”
“就是就是,就說我們剛出來找,您就已經不在院子裏了。”
王媽扭頭問道:“姐兒幾個,誰早上有見過二少奶奶嗎?”
“沒見過!”衆人異口同聲。
将包子塞到寧姬和周穎書懷裏,王媽抹了一把鼻子,催促她們道:“好了,少奶奶您快些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洪招娣望着王媽鬓角的白發,心頭一酸,喑啞地叫了一聲:“王媽婆……”
從小就吃她做的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這個與自己沒有血緣的老媽子,竟然比親祖母還要疼自己些。
“大小姐一定要聽少奶奶的話,”王媽替她将領口遮嚴實了些,“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照顧好自己。”
看着她們拐出走廊,婆子們紛紛揮手送別。
“路上注意安全。”
“一定。”
門口站着七八個兵守着,每個人的肩上都背着一杆槍。
寧姬和周穎書穿着樸素的衣裳,一會低着頭裝成下人就能混過去,但洪招娣不行,她的個子太低,一看就是個孩子。
從門口退回到走廊,寧姬正打算帶她們翻牆出去時,只見大院的張媽跑來同看門的說了幾句話,那些兵便趕忙關上大門,快步朝大院的方向趕去。
寧姬正納悶呢,黑暗中,穿着簡樸的李喜鳳款款向她們走來。
洪德貴随家裏去給洪繼祖送行了,李喜鳳這個當娘的,卻因為身份連正門都不允許送一送。
“你們要走啊。”
來洪家一年多,李喜鳳從剛進門時意氣風發的大少姨太,變成了一具心灰意冷的行屍走肉。說話的聲音,也不似平常那般有底氣。
婆婆的打壓、丈夫的欺侮、院子裏的不得志……她已經被這個家磨去了所有棱角。
直到看到她們身上的包袱,那灰暗的眼神才又多了星星點點的光亮。
剛才柳瑛子的叫聲她也聽到了,所以她才讓張媽把門口的兵都支走。
她想幫寧姬離開這個家。
看到李喜鳳,洪招娣不再像第一次見她時吓得連連後退,跟着寧姬經歷這麽多事,從前猖狂的大少姨太如今在她眼裏,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李喜鳳一步步向她們走近,從袖子裏拿出一塊包好的帕子,交到了洪招娣的手裏。
洪招娣擡頭望着寧姬,用指尖捏了捏那張帕子,裏面有圓的、長的、扁的……應該是她收藏的一些首飾。
“不知道你們以後要去哪,這點首飾稍微值點錢,應該夠你們用一陣子。”
與洪招娣對視了一眼,寧姬稍稍放松了些警惕,向她道了聲謝:“謝謝。”
擡頭望着這方還未完全透亮的天,李喜鳳臉上的笑容透着苦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們還有機會離開這個家,真好。”
李喜鳳心裏清楚,自己不像寧姬那麽有本事,帶着洪德貴離開洪家她要麽死,要麽重新回去當窯姐。所以,她只能繼續在洪家忍氣吞聲地活着,起碼洪德貴以後能有好日子過,她也能陪着自己的兒子。
“好了,你們快走吧,等會兵弟兄回來,你們就走不掉了。”李喜鳳眨了眨眼,将湧到眼眶的眼淚又收了回去。
看着李喜鳳轉身離開的背影,那一刻,寧姬對她所有的厭惡都釋然了。
李喜鳳不過只是想要在這個大院,風風光光地活下去,人是刁蠻矯情了點,但跟手段毒辣的柳瑛子比起來,李喜鳳倒沒想到要傷她的性命。
終究是封建家庭裏的又一個可憐人罷了。
“喜鳳。”
好久沒有聽別人叫自己的名字了,聽到寧姬的那一聲,李喜鳳的心陡然沉了一下。
再次轉過身,她對上了寧姬那雙明亮的眸子。
沉默了片刻後,寧姬坦然一笑,“一句話:往事如煙過,一笑泯恩仇!”
微風吹過,吹散了院子裏的恩怨,東邊的天也逐漸透出了白色的光……
從洪家出來後,寧姬她們只在一處包子鋪休息了片刻,便踏上了南行的路。
算着時間,洪趙氏他們應該已經到家了。說不定,留守的家裏的兵正在外面四處尋找她們,周圍這些來來往往的人也說不定認出了她們,正找機會去洪家舉報讨賞。
城裏太危險了,她們必須早點離開才行。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三四裏,爬上那處矮坡後,寧姬擦了擦汗從包袱裏拿出地圖,确定她們接下來要走的路。
“堅持堅持,天黑之前咱們應該就能到了。”眺望着四處的環境,寧姬看到了遠處大路上行進的車馬和汽車時,不免有些羨慕。
“要是有車坐就好了……”
洪招娣似是能聽見她心聲一樣,替寧姬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洪招娣從小不是嬌生慣養,但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周穎書就更別說了,走了這一路差點要了她半條命。她們都不是能吃苦的身子,這才剛出發呢,就已經累得不行了。
周穎書拿出水壺,喝了兩口,勉強緩過來一些體力,說:“要是洪家發現咱們不見了,一定是沿着大路找,咱們要是坐車肯定會被他們抓住。”
寧姬伸手替洪招娣擦了一把汗,安慰她道:“乖,等到了莊坡,咱們就弄輛車坐。”
莊坡是她們要落腳的小城。按照寧姬和周穎書之前的計劃,她們只能在莊坡呆一天,随後還要繼續往南去大宛、銀市,直到出了關中的地界才打算買輛馬車趕路。
沒辦法,三個女人走到哪裏都太顯眼,她們只能盡量低調才能躲過洪家的抓捕。
俗話說畫餅充饑,當爹娘的,哪有不給子女畫餅的呢?
休息片刻後,寧姬三人開始繼續趕路。
時近中午,頭頂的太陽變得愈發毒辣,曬得人後脖子疼。
不知道是不是被曬得太久,出現了幻覺,寧姬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猛地轉過身卻又什麽都看不見,只有一片綠油油的灌木叢。
奇怪,真是奇怪……
“嗷嗚!”
忽然,山林裏傳出一聲狗叫。
準确的說,是男人模仿野狼的叫聲,但是學得有些不倫不類,所以寧姬把他當成狗叫。
一眨眼的功夫,從各處竄出十幾個埋伏在周圍的男人,有的頂着樹枝編成的草帽,有的從粗壯的樹幹上跳下,還有幾個則像土狗一般,從更高大的灌木叢裏跳了出來。
糟糕,是土匪!
寧姬想到會在路上撞上土匪,卻沒想到遠離大路的地方也能碰到。
看他們一個個蓬頭垢面的樣子,像是幾輩子沒吃過一頓飽飯一樣,看到送上門的三只肥羊,每一雙眼睛都閃爍着光芒。
“呦,哪裏來的小娘子啊!”
“長得可真水靈啊!兄弟都小半年沒開葷了,來,讓爺們好好疼疼你們!”
“這丫頭片子能動嗎?看着才七八歲啊。”
十幾個土匪越靠越近,又是伸舌頭又是流口水,跟野外的餓狼沒什麽區別。尤其是那個蒙着藍頭巾的男人,那一嘴的黃牙恨不得全露出來給人看。
“娘,娘……”
生在富貴人家的洪招娣哪裏見過土匪?看到這些拿着大刀的男人,吓得一頭紮進了寧姬懷裏。
“怎麽辦?是土匪,寧姬,咱們怎麽辦?怎麽辦?!”
周穎書更是吓得腿腳打顫,目光在周遭的土匪身上打轉,恐懼從四面八方将她席卷。
寧姬定了定神,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用來防身的小刀。
“各位大哥,我們只是路過,”寧姬時刻保持警惕,以防兩側的男人偷襲自己,“求財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但能給我們讓一條路嗎?”
說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拿刀的男人可沒有家裏拿笤帚的女人好對付,尤其他們做得還是刀尖舔血、殺人越貨的勾當。
寧姬如今可不是什麽魔王,這幅身軀就是個普通女人,就算她懂得一些防身術……也敵不過這麽多的男人。
藍頭巾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眼睛直冒光:“讓路?你們是要去哪啊?這一路可不安全,不如跟我們回山上,讓哥哥好好保護你們。”
“跟她說那麽多幹嘛!”
旁邊的男人可沒他那麽話多,将那把大砍刀的刀背搭在肩膀上,上面穿着的幾個圓環發出的“叮叮”聲,聽着讓人毛骨悚然。
“錢,我們要,人,你們也別想走!”
寧姬将手裏的小刀握得更緊了一些,将所有的力氣都聚在手裏,“那你們就試試……”
話音剛落,後面那個又瘦又小的男人就丢下了手裏的刀,提了提褲腰帶後,色眯眯地朝她們大步走來。
“小美人兒,爺爺我來了!”
寧姬護住了身邊的洪招娣反手一揮,刀尖劃過的瞬間,那人的手臂立刻滲出了一串殷紅的血珠,不一會就浸紅了半條手臂。
幸好男人閃躲及時,只是被刀劃了一個小口子。
他沒想到寧姬會真的動刀子,往日的那些女人,見到他們這些土匪吓得魂都沒了。
反抗?就算給她一把槍也吓得扣不下扳機。
“臭娘們!”男人舔了一下手臂上的血,眼神陡然變得狠惡起來,“脾氣還特麽挺烈!”
寧姬将刀握得更緊了些,“我說了,要錢我給你們!但要是敢碰我們,那誰都別想好過!大不了,我就跟你們拼了!”
藍頭巾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寧姬,似是在看一只被逼到牆角的兔子。
她是有兩顆能傷人的牙,但能不能讓她張開嘴,全看他是想還是不想。
“把刀放下。”
藍頭巾慢吞吞地說着,随即從腰間掏出了一把手槍。
土匪手裏的槍比不上當兵手裏的威力大,但要打在身上,也是兩個窟窿一條命。
緩緩舉起槍口,對準寧姬懷裏的洪招娣,藍頭巾的眼神冷漠的像冰:“再不放下,我就要了她的命。”
藍頭巾沒那麽多耐心跟她們僵持,刀子不長眼,一會掙紮的時候,萬一傷了弟兄或是她們自己可不好了。
小女孩,沒滋味!留着也是無用,反正一會要宰了喂野狼,倒不如用她讓兩個還有使用價值的小娘們乖乖就範。
見寧姬還不動,藍頭巾的手指扣在了扳機上:“快點!聽見了嗎?”
放下,她們三個就沒了反抗的機會,徹底堕入狼窟,淪為這些餓狼撕咬的肉。
不放下,洪招娣就會立刻沒了性命。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她寧願……
洪招娣拿開了寧姬保護自己的手,擡頭望着她,眼神逐漸堅定。
她似是知道了自己的下場,與其讓娘親受人威脅,倒不如跟他們拼了!
為什麽離開了洪家還要受這樣的委屈?為什麽總會有人命令她們屈服?她不服氣!
五指合攏,攥緊的手指微微顫動,那一刻,洪招娣所有的恐懼都變成了反抗的勇敢。
突然間,洪招娣大步流星地沖男人跑了過去,大聲地叫喊道:“啊!我跟你們拼了!”
“啪!啪!”
随着兩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寧姬的眼前,迸出了兩朵血腥又駭人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