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娘道文女主的親媽(19)
娘道文女主的親媽(19)
“大哥!”
看到藍頭巾中槍身亡,周圍的其他幾個土匪驚得目瞪口呆。
倒下的不是洪招娣,而是土匪頭子,那個藍頭巾!
看着子dan飛來的方向,所有人紛紛舉起手裏的大刀。只是他們沒了方才的張狂模樣,更像是受了驚的雞崽兒,胡亂撲扇着翅膀,佯裝膽大罷了。
“啪!啪!”
又是兩聲,瘦小的男人和扛着大刀的男人,随即應聲倒地。
這槍法,真是絕了!
連續四槍,除了第一槍打在藍頭巾握着槍的右手外,其餘三槍,每一槍都精準地擊中他們的頭顱。
洪招娣被身後的幾聲槍響吓傻了,愣愣地站在藍頭巾兩米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一連死了三個人,其他土匪個個哭爹喊娘:“快跑,快跑啊!”
這時候,他們哪裏還顧得上大哥們的屍體?早被那神出鬼沒的子dan吓得抱頭鼠竄,沒一會的功夫就再次消失在了茫茫山林之中。
順着那槍聲轉身望去,在身後的一片綠蔭之中,寧姬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繼宗!”
“爹!”
是洪繼宗?!
往日在洪家,洪繼宗不是穿着輕便的西式衣服,就是穿着綢緞做的寬松衣裳,時時刻刻将“富家少爺”幾個字刻在身上,偶爾換上醫院的白大褂,更是把生人勿進的禁欲氣息拉滿。
此刻,立于山林中的他卻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遠遠一眺……倒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的青年英姿,襯得他的面目也更俊朗了。
他手裏的槍還未放下,飄了青煙的槍口正對着她們的方向。
只知道他給病人做手術時下刀精準、紋絲不動,不成想,他開槍的準頭也這麽硬。
看來,是自己小瞧他了。
寧姬被土匪們圍困都不膽顫,此刻,她的腿竟有些軟了……帥,我男人真的太帥了!
洪招娣快步向洪繼宗跑去,驚吓和驚喜交織在一起的眼淚,嘩啦啦地灑滿了他的肩膀。
“我以為再,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洪招娣緊緊地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好大聲。
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洪繼宗小聲哄她道:“乖,招娣不怕,爹來了,有爹保護你,招娣什麽都不用怕。”
看着洪繼宗手裏的槍,寧姬摸了摸耳垂,慚愧地問:“你怎麽來了?”
站起身時,洪繼宗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的鋼筆字像是小雞爪子劃過一般難看。
是洪招娣字,沒跑了。
洪繼宗:“招娣昨日給我留了張字條,知道你們要走這條路,我就一路找來了。”
洪招娣抿了抿唇,把頭垂低了幾分。
這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跟爹見面,就給他留一封告別信。上面寫了她們要去哪裏、什麽時候走,甚至路線都寫了個大概……要怪就怪他當爹的太機敏,這麽快就把她的告別書給翻出來了!
“那你是要抓我們回去嗎?”周穎書又問。
“不。”
洪繼宗淺淺一笑,撿起了此前丢在一旁草垛裏的包袱,回道:“我跟你們一起走。”
寧姬:???
想離開洪家的不只有寧姬和周穎書,還有這個洪家的二少爺,未來洪家的接班人。
從小接受過更開化的教育,他可以理解娘親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但不能接受強加在自己身上。當傳宗接代成了沉重的責任後,每一次和寧姬同處是他無比壓抑,為了孩子相處、相處後沒有孩子、再為了孩子相處……這樣的惡性循環持續了整整九年!
身體的壓力是一方面,對寧姬和洪招娣的心疼才是更重要的。
妻女已經在洪家受了八九年的委屈,看到她們被欺負,他無時無刻不想着離開洪家,想着帶她們去過更自由的生活,只是,一條條枷鎖将他禁锢在了洪家。
原主那個“黃連精”哪有什麽離經叛道的念頭?連帶着洪招娣也是逆來順受的性子,有她們兩個在,洪繼宗哪怕再痛苦也不會選擇離開。
去年,他發現寧姬整個人都充滿了蓬勃朝氣,洪招娣也有了變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當時,他不知道發生這些改變的原因,直到他看到了洪招娣留下的信,才知道她們快樂的原因是因為即将要離開這個家。
也是那封信,讓他平靜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既然是一家人,要走就一起走!
“放心,我讓他們都往西找了,咱們這一路應該不會碰到來抓的人。”洪繼宗一邊說一邊将槍膛打開,又填了幾顆子dan進去。
送行回來時,看到不堪藥力的柳瑛子暈倒在院子裏,寧姬和洪招娣不見蹤影,氣得洪趙氏對着下人們破口大罵,當即就派了所有的兵去找。
當時,洪繼宗表面怒不可遏地掏槍出門,吆喝着要把她們抓回來給娘磕頭認錯,轉眼就換了身衣服,按着洪招娣信上的方向去尋。
聲東擊西、暗度陳倉,渾水摸魚、瞞天過海……書上的計謀他用得是得心應手!
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熟練地推動着一顆顆子dan,寧姬這才驚覺,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他,就算他只是炮灰,也有很多未被她發現的閃光點……
“你要跟我們走了,娘怎麽辦?洪家怎麽辦?”寧姬不放心道。
洪繼宗是洪家唯一能繼承香火的人,若是他不留下來開枝散葉,那洪家可要落在洪德貴的手裏。洪趙氏一向在意洪家的臉面,真要如此,非被氣死不可。
洪繼宗輕撫着寧姬的手臂,說:“我當了洪家半輩子的兒子,後半輩子我想為自己活。”
洪趙氏是他的家人,寧姬和洪招娣亦是。在洪家的屋檐下被庇護了三十多年,他也該撐起自己小家的一片天。
牽起寧姬和洪招娣的手,洪繼宗主動為她們打氣道:“今後咱們去哪都不分開,一家人,一條心!”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細嗅着空氣中的青草香,四人踏上了南行的路。
沒有了規矩的束縛,命令的枷鎖,他們一路上如踏清風,感覺渾身都輕松了不少。
享受着心之所向的自由,感受着親情的溫暖,對于那未知的将來,他們充滿了期待……
“任務還沒完成嗎?”
盤腿坐在床上,寧姬和親媽系統面面相觑。
系統搖搖頭,跟着嘆了一口氣:“還是卡在99%,距離補全女主的人格還差一點點。”
一聽這話,寧姬白眼一翻,直接仰頭躺倒在床上,對着一旁無辜的被子狠狠地捶了好幾拳。
今天,是她在《親娘道》這本小說裏過得第九個年頭。起初,她想着就算不按照系統的任務,自己闖一條新路也不會費什麽功夫,大不了就是多呆幾年的事,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呆就是九年。
好消息是,因為她沒有按照原劇情走,書裏很多人物的人生都變得更好了:
洪繼宗沒有因急病暴斃,反而成了海市最出色的外科醫生,馬上就要建立一家屬于自己的醫院。
周穎書沒有死在戰亂,與寧姬從洪家出逃後,她毅然選擇去了井岡山投身于紅色事業,這麽多年兩人一直保持書信來往,聽說她啓蒙了不少孩子,讓他們見識到了知識的美好。
本該在前年嫁人、去年喪偶、今年逃難的洪招娣,已經成為他們學校的學生會主席,今年就能拿到畢業證,并開始計劃未來更光明的生活。
寧姬自己也不停跟着洪繼宗學習,不僅成為了醫院的護士長,同時,又被附近的社區推舉成為居委會主任,威望甚高。
壞消息是,自從當初她們從洪家逃出後,任務進度條就卡在了99%再也沒動過……
身為魔界有名的事業型女強人,任務一天不完成,再歲月靜好的日子寧姬也過不安穩。
“就剩1%,你好歹是系統,能給點提示嗎?”翻來覆去發洩了半天,寧姬轉過身,勉強降低了些許說話時的高傲姿态。
雖然很想幫她,但系統還是無能為力地回了她四個字:“愛莫能助。”
捆着缰繩的馬駒,它還能給引引路,像寧姬這樣脫缰的野馬……不是它不想引路,是它連馬都看不到在哪,想引路都不知道往哪引。
不過,既然她一開始選擇不按照主線行動,那後面的發展只能靠她自己。
“娘!”
正說着,屋外忽然傳來了洪招娣的一聲叫喊。
系統辦事不利索,溜得倒快,剛聽到聲音扭臉就藏進了虛空。
見寧姬沒回應,洪招娣又喊了一聲:“娘,周嬸娘發電報來了,你快來看呀~”
不情願地從床上下來,寧姬揉了揉臉,重新振奮起精神,“來了!”
客廳裏,洪招娣正趴在桌子上看洪繼宗整理文件。那是幾處醫院的選址,洪繼宗正在最後權衡着性價比最高的地方。
寧姬拿起桌子上抄錄回來的電報,任洪招娣躲得再快,還是一眼就瞥見了她褲子上的那處開線。
“又跟誰打架了?”寧姬皺了下眉,問道。
“哎呀!”
洪招娣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褲子的側邊,古靈精怪地吐了下舌頭,粗枝大葉地說:“就隔壁班的那個阿輝。他總糾纏小靜,小靜拒絕好幾次他都跟狗皮膏藥一樣不放手,今天他還把她按在牆角,逼她接受自己,我看不過去,就把他打了一頓。”
比起當年在洪家唯唯諾諾的小姑娘,如今的洪招娣不僅出落的落落大方,性格也更加開朗。
為同學出頭、暴打癡纏男,這哪裏是什麽虐文女主?果斷是換了爽文劇本才對。
寧姬沒有要怪她的意思,反倒饒有興趣地問:“吃虧了嗎?”
洪招娣拿起桌子上的幾粒花生仁,得意洋洋地仰起下巴,“當然沒有!憑他?哪裏是我的對手,被我打得鼻青臉腫都還不了手。”
不錯不錯,這才是她寧姬的孩子。
吃虧的事不能做,能做的事不吃虧。
“哎,你這孩子。”放下手裏的地契,洪繼宗不禁感慨道。
打開那封電報,滿篇的蠅頭小楷很是端正。寧姬細細地看着上面的內容,似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她的眉心越捏越緊。
除了那一句“我過幾日去海市找你”算好消息外,全文都是壞消息。
前半段是從洪家打探出來的事,盡是生活在洪家那些女人們的消息:李喜鳳死了,說是得了病,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最後病死了;柳瑛子被逼瘋了,被鎖在院子裏,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有洪趙氏老當益壯,七十歲的年紀依舊童顏鶴發,細心操持着偌大的洪家。
看着院子裏那些女人如今的命運,寧姬不免唏噓:幸好自己當初逃出了那個家,在那樣一個“吃人”的院子,恐怕只有像洪趙氏這樣封建麻木的女子才能活得長久。
當然,這些并不算什麽特別壞消息,最壞的消息是:跪支要來海市了。
寧姬記得這年代的黑暗歷史,一遍遍地看着最後的那一句話,寧姬不免擔心:未來的天怕是要黑啊……
“號外號外!號外號外!”
聽到熟悉的呼喊,一雙雙八卦的耳朵都跟着伸出了窗戶。
自行車的“叮叮”聲和叫嚷聲糾纏在一起,一路上,男人揮舞着手裏卷成筒狀的報紙,同樣迫不及待地要将剛出爐的八卦消息散播出去。
“號外號外!吳特派員夫人當街自盡啦!”
“號外號外!吳特派員夫人當街自盡啦!”
聽着窗外越來越遠的聲音,寧姬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繼續看着手裏的電報。
倒是洪招娣關切地湊到窗前,目送小哥兒走遠。
“爹,娘,你們聽到沒?吳特派員夫人自盡了!”洪招娣驚訝地重複着剛才聽到的話。
洪繼宗将那些地契疊好,淡淡地道:“怎麽,這個吳特派員你認識?”
洪招娣點頭如搗蒜,“怎麽不認識,吳振,吳特派員嘛,那位吳家老夫人的小兒子!”
聽到吳振時,寧姬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聽到吳家老夫人幾個字,寧姬也訝異地睜大了眼。
吳振不是個無關緊要的NPC嗎?怎麽又出現了!
吳振的夫人被人救下後,送進了寧姬所在的醫院。
寧姬曾經受過吳家老夫人的恩惠,就想着去醫院探望,順便幫幫忙。
去醫院的路上,寧姬和洪繼宗就聽到了五六個版本,但不管是哪一版,這位吳夫人都是個矯情難纏又做作的女人:
有人說她是被吳振抛棄後悲痛欲絕,一頭撞向了正常行駛的汽車;有人說她是被神經失常,糾纏路人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汽車;還有人說,他們是夫妻吵架,為了引起吳振的注意她才假意尋死,沒想到……
寧姬哪一版都沒信,她只信系統給她的信息。
這位吳夫人名叫李春曉,是遼東某大戶的女兒。因吳家與李家關系不錯,為了親上加親,三年前,正當妙齡的李春曉就嫁給了吳家的小兒子吳振。李家在海市有一個慈善基金會,所以李春曉嫁人後就一直在海市住着。
若不是今天鬧了這檔子事,寧姬怕還不知道有這號人物。
按理說,李春曉也是位大家閨秀,是不會做出有損家族顏面的事。矯情難纏又做作?怕只是謠傳吧!
“洪醫生,您可算來了!”
“您來了就好了,我們正要去找您呢!”
剛邁進醫院大門,幾位值班的醫生就紛紛圍了過來。
洪繼宗錯愕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男人撓撓頭,指了眼樓上的手術室,“剛送來的那位吳夫人情況很不好,幾粒玻璃碴都陷得很深,劉醫生和陸醫生都不敢輕易下手。”
術業有專攻,海市醫院聚集着最頂尖的醫學人才,但要論外科手術,整個醫院就只有洪繼宗一人能挑起大梁。
聽他們說,吳夫人傷得不是很嚴重,性命暫時沒什麽大礙,就是有幾粒玻璃紮在身上約半指深的地方,若是不及時取出,怕是止不住血,影響後續的治療。
“這樣的小手術,你們還搞不定嗎?”寧姬一邊說一邊戴上口罩,準備和洪繼宗一同進手術室幫忙。
寧姬伸手正要拿桌上的橡膠手套,卻被男人的手早一步按在了上面。
“洪醫生一個人就夠了,你還是別進去了。”男人冷冷道。
“就是啊,”一旁的人跟着幫襯道,“這位吳夫人來頭不小,要是出點差錯誰都擔待不起,你就別去添亂了。”
添……亂?
放眼整個醫院,除了洪繼宗外科手術能力最高之外,其他醫生可都比不上寧姬這個小小的護士長。
寧姬學習能力極高,跟在洪繼宗身邊多年,她做手術的手法早已爐火純青。洪繼宗曾經多次跟院長申請,希望讓寧姬成為院裏的主刀醫生,卻都被醫院的委員會駁回。
寧姬的技術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可說到底,她沒有在醫科學校學習過,甚至都沒有從哪個學校畢業的文憑。更重要的是,這有礙那些男人們的面子……一個學都沒上過的女人,技術比上過學的男人還要好,這誰能接受啊?
要不是在醫院受到了不公平對待,寧姬他們也不會決定出去自立門戶。
洪繼宗見不到寧姬受委屈,直接要為她開一座醫院,讓她當主刀醫生,就為了讓醫院的這些人見識一下她的能力!
寧姬打量着他們臉上的自傲,慢慢收回了手,嗤笑着點點頭道:“行行行,我添亂……”懶得理你們!
這事他們見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摘下臉上的口罩,寧姬又對洪繼宗說,“那你注意着點,去吧。”
洪繼宗還是有些不放心,不過想着病人在等着自己又耽誤不得,只好趕緊去樓上的手術室。
看着洪繼宗走遠,寧姬鄙薄地沖他們翻了個白眼,不想再浪費口舌,轉身回到了護士站收拾東西。
反正再過不久就要走了,跟他們争辯也是白費力氣。護士站還有她不少東西,既然來了一趟,正好再拿幾樣東西回去。
将值班用的水杯和工作筆記裝進袋子,寧姬剛要走,只見幾個小護士火急火燎地從樓上跑了下來。
“寧姐,寧姐!先等一下!”
她們手上的橡膠手套還沾着血,氣喘籲籲地停在寧姬跟前,上氣不接下氣道:“洪醫生那出了點問題,您能去手術室幫幫忙嗎?”
洪繼宗的手法寧姬清楚,只是清理碎玻璃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寧姬問:“怎麽回事?”
“吳夫人不讓洪醫生碰她。”
另一個小護士又跟着補充道,“不止是洪醫生,哪個男醫生她都不讓碰,看到男醫生進來慌得跟什麽一樣。寧姐,你快去看看吧!”
放眼整個醫院,除了其他醫生外,恐怕只有寧姬這個護士長能做這樣的外科手術了。
說完,兩個小護士左右開弓,想一起把寧姬扶上去。
“慢着,”寧姬抽出了被她們扶着的手,“憑什麽讓你們來找我?”
方才那兩個醫生不還說她是添亂嗎?這會讓兩個小護士來請自己幫忙,算哪門子的事。
放下手裏的水杯,寧姬回到位置上緩緩坐下,風輕雲淡地說:“你們請不動我,今天,誰想讓我這個進手術室,誰就來親自請我。”
能讓她們出來請人,那定是沒有生命危險。
寧姬倒要看看,在他們心裏,是男醫生的面子重要,還是病人的身體更重要。
兩個小護士面面相觑,立刻仰頭高喊着那兩位醫生的名字。
“秦醫生!張醫生!你們趕緊來一趟!”
慈善基金會可給醫院注資不少,要是她在醫院耽誤了病情……
考慮到李春曉的身份,剛才那兩位阻攔寧姬的醫生快步趕了過來。十分鐘前,他們還是用鼻孔看人的高傲嘴臉,這才多久啊?竟變得低聲下氣了呢!
站在寧姬跟前,兩人同時鞠沖她了一躬:
“寧姐,請您去手術室幫忙,剛才是我們說錯話了。”
“是啊是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吳夫人的份兒上,就別跟我們一般計較了。”
寧姬提高了音調,“聲音大點,我聽不見!”
兩人也顧不得什麽面子了,鉚足了勁叫喊道:“寧姐!我們知錯了!”
偌大的醫院走廊裏,兩位醫生對護士的道歉聲,經久不息……
見進入手術室的是位女醫生,李春曉這才放下防備接受治療。止痛的藥物逐漸發揮作用,經過長達一個小時的手術後,紮入她體內的碎玻璃碴全部清理幹淨。
手術後,李春曉在醫院的高級病房裏昏睡了六七個小時,聽到換藥的窸窣聲時,她緩緩睜開眼,但她看到眼前人并非心中人,不免有些失望。
“你醒了。”
寧姬将藥瓶挂好後,垂眸看了她幹皴的唇,為她倒了一杯水端來。
“謝謝……”
李春曉嘴角微擡,氣若游絲地道了聲謝。接過水杯喝了個幹淨,被閻王帶走的半條命這才勉強恢複了一些。
李春曉長着一張溫婉賢淑的面孔,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賢妻。今年她才二十多歲,卻看着像六七十一樣的老妪一樣面如枯槁,完全沒有年輕人的生氣。
若是別人,這樣不珍惜自己的命,寧姬定是懶得管她。但她是吳夫人的兒媳婦,沖着當年吳夫人幫了她多次,她也要勸她幾句。
“年紀輕輕的,有什麽看不開的?”寧姬輕聲地說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那些知心大姨,“若是吳振那孩子欺負了你,你放心跟我說,我……曾經同吳家老夫人也算是舊相識,有什麽你不能跟她說的,我去找她說道,讓她好好管教吳振。”
李春曉擡起眼睑,死氣沉沉的眸子裏重新有了一絲亮光。
“您是……寧姨?您是寧姨?洪家的二奶奶?”
寧姬點點頭。
在這個冰冷的病房裏,李春曉總算感受到了來自熟人的溫暖,盡管這位“熟人”她從前從未見過。
唇角微啓,李春曉淡淡道:“婆婆總跟我們提起您,每每說起您那些事,她就止不住地嘆氣。”
吳夫人十分欣賞寧姬這樣精明能幹的女人,當年她制服暴民、救災平難的事一直被吳夫人挂在嘴邊,把家管得井井有條的事跡,也經常與家裏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提起。
說她臨危不懼,說她有眼界、有膽識,總之,她一直是吳夫人嘴邊的“巾帼”女子。
寧姬帶着洪招娣離家出走的事,吳夫人也有耳聞,她知道寧姬這樣有才能的女子是不會被院子困住的,只是很可惜,寧姬走得匆促沒能親自跟她說一聲再見。
握住李春曉冰涼的手,寧姬又問:“吳夫人不是個偏心的人,你受了欺負就跟她說啊,她一定會為你出頭的。”
李春曉搖搖頭,聲音有些哽咽:“沒用,說什麽都沒用……”
吳振沒有對她不好,只是……只是單純地不愛她。
當娘的能安排婚姻,還能強迫他愛自己嗎?
吳振是接受過西方教育的青年,向往着自由戀愛,對于家裏為他準備的包辦婚姻他很抵觸,更是沒辦法愛上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女人。
婚後,吳振一直以工作忙為借口不回家,就算偶爾與她見面,面對李春曉的一腔熱情他也是能躲就躲。
李春曉愛他,從第一次見面就愛他,她以為只要自己夠懂事聽話,遲早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可惜啊,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注定沒有好結果。
經過幾年歷練,吳家的小兒子已經成了能幹的吳特派員。于是,吳振就跟她提出了離婚,想放她走,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今天,正是收到了吳振要跟家裏商量離婚的電報,她一時神傷才會摔倒撞上過往的汽車。那些圍觀的人看到電報裏的“離婚”兩個字,就想當然地認為她是自sha。
寧姬聽明白了,李春曉就是個戀愛腦。
“寧姨,我愛他,我不想跟他離婚……”李春曉帶着哭腔央求她道,“娘一直說你很厲害,你那麽厲害,能不能教教我該怎麽辦啊。”
寧姬有些疑惑,問:“你們結婚前只見過幾次面而已,你就這麽愛他?”
李春曉聲音喑啞,“我真的愛他,不管怎麽樣,就算是為了李家,我也不能跟他離婚啊。”
一句話,讓寧姬眉心的疑惑盡散。
李春曉是戀愛腦,還是個被封建思想困住的戀愛腦。吳振這樣才貌雙全的優秀青年,女生對他傾心很正常,但對李春曉而言,她更看重的明顯是家裏的面子。
李家是遼東的大戶,自家的女兒要是離婚被送回來,會被人怎麽诟病?他們可不會在乎原因,只會說你是不是犯了錯,是不是……生不出兒子。
在海市或是南方一些開放城市,很多生活不到一起的夫妻都會選擇離婚,離婚,不是什麽值得推崇的事,卻也不是丢人的事。
但在更多閉塞封建的地方,離婚回家的女兒那就是一雙破鞋,只會令家族蒙羞!
所以,生活在開化的海市又怎麽樣?李春曉和那些封建保守的大院女人,也沒有什麽區別。
寧姬大膽地猜測,要是今天吳振敢送來一紙離婚書,為了所謂的“名節”,她恐怕會真的想不開。
對于這樣的戀愛腦,寧姬表示無能為力。
那些封建的思想在她的腦子裏根深蒂固,怎麽救?給她換個腦子嗎?
身上有傷寧姬能幫,腦子有坑是真的幫不了。
“寧姨,你能幫幫我嗎……”
寧姬替她掖了掖被角,支吾着搪塞道:“乖,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好好睡覺。等休息好了,身上的傷好了,咱們再說這件事。”
握着寧姬的手久久不肯放開,李春曉仿佛是落入深淵的人,緊緊地攥着那根救命稻草。
“您會幫我的,是嗎?”李春曉望着她的眼睛問道。
寧姬幹巴巴地擡起嘴角,“我(大概可能也許)會的。”
李春曉時刻謹記着“男女授受不親”這幾個大字,所以詢問情況和開藥由醫生負責,換藥、身體檢查這些有身體接觸的事,就由寧姬和其他護士代勞。
說實話,寧姬從來沒有這麽害怕和一個人接觸。
因為吳夫人同她說了不少自己的事跡,以至于李春曉幾乎是将她奉為神明。她能夠活出自我,又能抓住洪繼宗的心,那她一定可以教自己怎麽讓吳振留在自己身邊。
寧姬不是什麽情感大師,安慰人的事更不擅長,只能不厭其煩地重複那一句“放心,一切會好的”。
她現在不管是身體和心靈都太脆弱,讓她放棄那些封建思想,放棄吳振,重新開啓一段生活?她會聽才怪!
幾天後,周穎書如約來到了海市。
多年沒見,曾經那個從畫中走出的文弱女子精神不少,有那麽點精幹女人的意思。自從投身于紅色事業後,她整個人都充滿幹勁,漆黑的眸子裏閃耀着熠熤的光。
聽說了李春曉的事後,周穎書一把抓住寧姬的手,迫不得已地讓她帶自己去醫院,說:“我可以的,讓我去開導她吧。”
周穎書這樣積極,着實讓寧姬感到意外,不禁揶揄了她兩句,“難道你打算給她上幾堂課不成?讓她學學語文和數學?”
“嫂子!”
見周穎書耷拉着嘴角,寧姬這才撫了撫她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是希望她能夠振作起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她在深宅大院裏生活了二十年,一下子讓她從保守封建的思想裏跳脫出來,談何容易?”
“即使難,我們也要嘗試,”周穎書将手放在寧姬的手背上,“嫂子,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事也幫助了很多人,直到近些年我才發現,其實最需要幫助的是我們女人才對。”
女人不比男人那樣自由,在這個男權獨大的社會,她們過得太卑微了,大部分女人這一輩子都在為了讨好男人而活着。
但,這并不是女人生命的意義。
她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義,就像寧姬當年毅然決然地離開洪家那樣,不為男人、不為家庭,只為自己而活!
寧姬:“這些我知道,等她再恢複幾天吧,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再慢慢開導她。”
李春曉現在就是剛剛被刺激後的戀愛腦,情緒十分脆弱,任何觸碰到她逆鱗的話都會引起崩潰。
若是吳振沒有發來那封電報,寧姬一定會循循善誘勸她慢慢放下,可現在只能先冷處理。
兩人坐在一起聊了許久,正準備出門帶她去附近逛逛,家裏電話的電鈴聲倏地攔住了她們。
“叮叮!叮叮叮!”
急促的聲音聽得寧姬有些心緒不寧。
寧姬:“喂?請問哪位?”
“是寧護士長嗎?”
是醫院那邊打來的電話,寧姬聽出了電話那頭是跟着她的實習護士,只是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護士長,吳特派員的夫人在病房割wan自盡,已經……離世了。”
寧姬趕到醫院時,李家已經派人來帶走了李春曉的屍體。
特護病房裏除了那滿地的殷紅外,還有吳振送來的一紙離婚協議書:說好商量後再離婚,但他還是提前通知了雙方的家裏,并且寄回了結婚時戒指。
離婚協議書,成了壓垮李春曉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李春曉收到離婚協議書時,她知道寧姬再幫自己都沒有用了,她已經成了吳家的棄婦、李家的恥辱。萬念俱灰之際,她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起碼死的時候她還是吳家的人。
寧姬失神地摩挲着李春曉用過的杯子,回想起過去照顧她的那幾天,心裏不免愧疚:如果早規勸她的話,她會不會有更好的結局?起碼自己的話,比這封冷冰冰的離婚協議書要溫暖得多。
來這個世界這麽多,寧姬還從未親手殺過人。但當她看到那一地血時,她總覺得李春曉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畢竟她曾經向自己求救,自己或許是有機會救她的。但是她沒有伸手,寧姬只想着救她的身,卻沒有救她快要死的心。
“除了她,還有很多女人也遭受着和她一樣的事。”站在寧姬身後,周穎書平靜地道。
這些年,她去過全國不少地方,也碰到過不少苦命的女人。不止是遭受家庭暴力,像吳振這種漠不關心的冷暴力,同樣是傷害女人的一種方式。
也正是因為見過太多的不幸,她才選擇來找寧姬。
停頓了片刻,周穎書語重心長道:“嫂子,你很強大,什麽樣的生活都能過得熠熠生輝。我希望你能幫幫那些被封建思想困住的女人,如果她們都能像你一樣,敢于為自己争一片天,那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啊。”
寧姬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仔細推究着她的建議。
這些年,她已經教會了洪招娣這個道理,卻還遲遲沒有完成最後的1%。
所以,拯救那些被封建困住的女人,會不會成為離開這個世界的關鍵?
“咱們籌備醫院的事,能暫時停一停嗎?”
飯桌上,聽到寧姬的這番話,洪繼宗剛夾到嘴邊的土豆乍然又掉回到碗裏。
洪繼宗再次向她确認道:“買地的事馬上就要批下來,真的要停嗎?”
從有這個念頭到付諸行動,他們耗費了近兩年的時間。突然說要停掉……就連一旁的洪招娣都表示不能理解。
寧姬放下了碗筷,解釋說:“地咱們還是要買,房子也繼續建,只是不開醫院了。”
“那開什麽?”洪招娣急切地問。
寧姬:“女子互助協會。”
這是寧姬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寧姬仔細考慮過周穎書的話,她說得沒錯,現在這個年代還有太多不敢為自己發聲的女人,有太多被壓迫的女人。她們如同水中浮萍一樣逆來順受,甚少有人願意為自己而活。哪怕是思想最開放的海市,女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平等。
而她們之所以不敢反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強大的後盾。
“建立女子互助協會,我們就能幫助更多的女人。受到家暴的,我們可以把男人抓到警察局,實在不行就打他一頓;想讀書但是家裏不讓的,我們也能給予一些幫助,甚至能讓她們來咱們的互助協會讀書;還有那些一直想離婚的,我們替她們做主。”
寧姬聲情并茂地說着自己的設想,雖然計劃不夠完善,但已經有了初步的雛形。
筷子在桌子筆走龍蛇,她規劃着那塊地的每一處用途,“我們要讓所有的女人都有處可去,有大聲說話的底氣。起碼,海市的女人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自由。”
寧姬記得某位名人說過:學醫救不了華國人。
此刻,她就是這麽想的。
受傷的人有那麽多的醫生去救,受傷的女人卻是孤立無援。既然她們沒有說不的底氣,那寧姬就要為她們創造這樣的底氣,給她們需要的勇氣!
一如她剛到洪家時,洪招娣敢打李喜鳳的那個耳光。當時,不正是自己給了她勇氣嗎?
聽了她宏偉的事業藍圖,洪繼宗臉上并沒有被她的情緒帶動。相反的,在他的瞳孔裏,寧姬看到了一些困惑和憂慮。
“這……”扒拉着碗裏的米飯,洪繼宗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錢的支出是一方面,但是咱們這還沒有這樣的協會,要是真的辦起來,會不會有人來找麻煩?”
“有麻煩我們就去解決。”寧姬堅持道。
周穎書也跟着附和,“總要有人邁出第一步,得學會怎麽挺直自己的腰板。”
“我也贊同,”洪招娣舉起了自己的手,“我們學校好多女生膽子都很小,被男生欺負了都不敢反抗,還被父母說是她們的問題。我覺得娘的想法很好,要是有這麽個協會,就有人能替我們學校的女生出頭了!”
三個人都希望建立女子互助協會,身為家裏唯一的一個男人,洪繼宗還在計算是福是禍。
“嘭嘭嘭!”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被敲得微微震動的房門打破了飯桌上焦灼的氛圍。
“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們吃飯了,我們說完就走。”
“洪醫生,我們來找你主要是想提點建議。”
“正好寧主任也在,我們剛才還想去醫院找你呢。”
找上門的有七八個男人,每個人的袖子上都別着袖标,是周圍那些社區的社區代表。
為首的是人稱祥哥的男人,是警局的警長,畢竟是執行正義的人,比起其他的幾個男人,他的态度更加端正,看着也比他們更多了一份英氣。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慢慢推到了洪繼宗面前,“洪醫生,我們附近幾個社區代表商量了一番,希望你能夠看看這個。”
那是公司給出的企劃書,除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還有各種畫好的概念圖。
“有個公司希望在這裏蓋一棟樓,裏面會有歌舞、餐廳、棋牌很多種娛樂場所,可以方便大家茶餘飯後到這裏放松一下。”
“開醫院是好,不過呢……很多居民到這裏的距離,跟去小診所的差不多,你當初答應會讓診所的醫生去上班,但是那些空出的地方又要開些什麽呢?所以我們幾個社區的代表商量過後,還是希望你能夠再考慮考慮。”
說到一半,祥哥頓了頓,餘光看向了挂在門口的白大褂,又繼續道,“其實要我說,您在海市醫院幹得好好的,如果自己開醫院會很麻煩很累的。不如開個小一點的診所?我可以再幫你聯系地方。”
祥哥說得很委婉,不過從他的字裏行間還是能聽出他的意思:放棄購買這塊地,讓給別的大公司。
這個地方離附近幾個社區都很近,好幾個算命先生都說這裏風水很好。只是因為地方太大,要價太貴所以一直沒有人買。
當初聽說洪繼宗要開醫院,附近的社區還有不少人都推薦這裏。
但是比起醫療資源,滿足吃喝玩樂的娛樂資源似乎更有誘惑力。大家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俗話說酒足飯飽思音欲,所以在面對新的企劃書,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最後,那些社區代表找上了祥哥,希望他能夠代替他們表達想法。畢竟寧姬的氣場太強,他們幾個加起來都沒辦法抗衡。
“當然,畢竟是您先出價的,地管局還是會先尊重您的意思,我們也會尊重你的決定。”未免顯得太咄咄逼人,祥哥語氣更藹然的一些,“我們只是給您一個建議,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您手裏。”
随意翻看着那份企劃書,內容是很誘人,但還是不足以把寧姬打動。
正當寧姬準備開口拒絕時,洪繼宗及時按住了她的手臂,“這樣吧,明天上午,除了社區的各個代表外,每棟樓再出一個代表來,我們再聽聽更多人的想法。”
“我們決定不開醫院了。”
聽到這句話,那些代表臉上露出了難掩的喜色。
“但是這塊地我們還要,因為我們有一個新的規劃。”
笑容還沒堅持兩秒,就立刻僵在了臉上。
聽到這話,祥哥又有了興趣,問:“哦?那可以說一下嗎?”
洪繼宗:“我們還沒有做具體的企劃書,所以需要當面向更多的人傳達我們的想法,順便聽聽大家的意見。”
祥哥保持沉默,洗耳恭聽。
洪繼宗順勢握住了寧姬的手,寬厚溫熱的掌心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我們打算開辦海市,乃至全國第一所女子互助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