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殺土匪

殺土匪

向若摸着手下瘦黃的麥苗,眯眼往遠望去,一片的麥苗,都是蔫巴的黃色,稀稀拉拉。地裏土幹,手指按下去一擦就起了一層幹灰,粘在脂腹上。

看罷了,她和老婦人一起坐去地頭,胳膊搭在膝蓋上,就這麽看着這一片莊稼。村落不大,田地也不大。這個貧窮的村莊且算不得太偏僻,過得日子就是這樣的。

向若微微眯着眼睛,輕聲念叨一句:“這世道會變好麽?”

老婦人在她旁邊坐着,搭在膝蓋上的手粗糙如幹樹皮,且不住地晃抖。她看一眼向若,答她的話說:“這天下要是不換人當家啊,好不了。”

向若聽她說話,轉頭看她,她又說:“都爛到根兒上了,怎麽好呢?從哪裏好起呢?”

向若看罷她說話,把頭又轉了回去。就連這樣一個老婦都知道,蕭家的天下爛透了,已經沒救了。或者說,本來就是從根兒上爛出來的,才導致了現今這民不聊生的局面。

種地本就收不少什麽糧食,賦稅還重。但凡有個三災兩難的,朝廷不救濟,這一荒就不是荒一年兩年那麽簡單。沒有籽種,如何種糧?

向若就看着這片黃土地,看着這村子裏百姓的貧苦生活,想起桃花谷簡單富足最後也化為地獄場。是誰的錯,是那些屠谷的土匪的錯,已經被她都殺了。偏生諷刺的是,她也是做過土匪的人,做得也都不是什麽好事。只不過,比那些過分兇惡的土匪有點良心罷了。

這些人為什麽要去上山當土匪?老婦也說了,被逼無奈,沒糧吃,總不能任自己被餓死。搶別人的,殺別人的,只要自己活着,別的就不管了。他們一面恨土匪強盜,一面卻又以這個為一條活下去的出路,何其矛盾。

向若覺得,她活了這麽多年,想的事情終歸是少了。她一直當自己是孤兒,對任何人都不負有責任。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也就一直想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走哪浪哪就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她現在覺得腿腳贅石,背上有山,每走一步都很沉重,重得她喘不過氣。

眼見着到了晌午,老婦不再與向若在地頭長坐,她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一面往家回一面跟向若說:“我回去燒飯去,你歇陣子就回來吃飯吧。”

這些日子老婦家的日子過得好一些,是向若給她的銀錢買的糧食,但每頓飯也都舍不得放多少米粒,多半還是清粥稀湯。

向若自己在地頭又坐了一陣,渾噩之後,想的事情比以前多了,林林總總,都在腦子裏盤着。卻一時也想不出什麽頭緒,自己坐着想一陣,自然也就起身回老婦家去了。

老婦的男人死了,兒子當兵去了,沒有孫子孫女,兩間茅草屋,就自己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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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若進了茅草屋,飯已經燒好端上了桌。稀得見碗底照人影的粥,還有一點棒面窩頭。

向若看自己碗裏的米多一些,便端起來用筷子都扒拉到了老婦的碗裏。以前她只對葉明珠這麽好,想着等葉随君老了,她再孝敬不遲。可是沒等到那一日,葉随君就不在了。

她想起以前在桃花谷,和葉随君總是幾句話不說就掐起來。師徒兩個,整日天在那個不大的葉家院落裏鬧騰。葉随君一脫靴她就跑,颠得遠遠的,讓葉随君自己吹胡子瞪眼。

想起這些事情,喝稀粥的時候,眼淚就順着臉頰流進粥裏。她便端着碗喝很久,等臉上眼淚幹了,才放下碗來,好似什麽情緒也沒有一樣。

老婦瞧不出來她的情緒,和平常一樣說家常問她:“姑娘的父母家人呢?也沒有姐妹麽?”

向若尋常回話,“都死了,親生父母在我小時候就餓死了。後來認了個師父,還有師哥師妹,都被土匪殺了。現在沒有親人,就我一個還活着。”

老婦聽着她說這話只稍嘆口氣,便無更多感慨。這個世道啊,你去山路水道上随便拉一個到跟前兒問問,誰不是一堆故事?那些當官的,家裏有天畝地産的,他們不知道那些人的生活。只知道這世道窮人多,每個窮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這也就罷了,還到處打仗,說不定哪天一個不走時,命也就給送出去了,成了那些這路兵那路軍的刀下亡魂。這世道,男人還有些出路奔頭,女人孩子,那就只有餓着等死的份。

稀裏糊塗活着吧,別的什麽都不想了。連肚子都填不飽,還有什麽其他可去想的?

然向若卻開始想得越來越多,每天癱在草垛上曬着春日裏暖暖的陽光時,眯眼想的都是她接下來該往哪去,該做什麽。經歷了這麽多事,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顧自己潇灑快活的人了。

但還沒等她想出個頭緒來,一天夜裏村裏又入了幾個土匪,到各家搜糧。各家聽了動靜,都躲在床角裹着被子不敢出聲,任他們拿。

本來就沒什麽東西,拿又能拿多少。

偏收留向若那老婦,不知道向若身懷武功,只惦記她模樣生得好,就出聲叫喚了兩句,說有匪來了,讓她趕緊跑。向若被驚起,已見那土匪拿着刀就要往那老婦人身上捅。她這便麻利地翻身過去一腳踢開土匪手裏的刀,土匪手腕受創,松手扔了刀,忽而雙目圓瞪。

老婦還在受驚當中,縮在牆角,借着月光便瞧見在別家搜糧的土匪都聚到了這處,足有十來個,茅草屋站不下,擠不進來的就站在門外。十來個人就這麽氣勢洶洶對着向若,領頭的摸出衣襟下的火折子,吹一下點起火把來,屋裏霎時亮起來。

老婦當然不認為向若一個瘦腰瘦腿的姑娘打得過這十來個大漢,卻也不敢再出聲,被吓得縮在牆角不敢動。

向若迎那土匪頭頭站着,只道一句:“放下東西現在就走人,還來得及。”

土匪們自然不當向若是個人物,笑話她一句,“小娘子,口氣倒不小。”

向若之前因為上山殺匪受傷,後又小産,在客棧養了十來天後走掉。又四處游蕩些日子,到了這村子。滿打滿算,這時間也有三個多月了。她身子還算養得好,沒留下什麽症候。只是這些日子不曾吃得好,氣力稍不如吃飽的時候。是以,以她現在的狀态對付這十來個小毛賊一樣的山匪,也就是擡手落手的事。

這十來個山匪不識趣,當她身量小好欺負,污穢的言辭也說了幾句出來,而後就要上手上腳。這些人自然沒得善果,齊齊倒在老婦這茅草屋的門內門外,都被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

老婦還是怕的,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就這麽看着向若把這十幾個身形高大的人拖走。一面拖,那血就在地上擦出一道道印子來。

他們強搶民女,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搶糧食都算小事,害死的良家婦女不知道有多少。照理說是血債血償,死有餘辜。可是老婦看着向若那沾血的胳膊腕子,還是哆嗦着嘴唇默默淌了一臉的眼淚。

第二天她就不敢正眼看向若,草草燒了些早飯,端上桌給她吃過了,然後便拿了破布包裹往她懷裏一塞,說:“姑娘,你快走吧,他們一定會找來的。”

向若接着那破布包裹在懷裏,很是清冷地說了句:“我走了,你們怎麽辦?”

老婦開始哭,“我們老的老殘的殘,活着死了,又有什麽分別?!”

向若想起桃花谷,若不是她不在,谷裏的人不會遭土匪屠殺。如果她真聽老婦的話走了,回頭來看這村子又叫人屠了,她還敢活着麽?

她眼睛裏有細細密密的紅血絲,看着老婦說:“還有孩子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這事是我挑的,我就要擔到底。”

老婦看勸不動她,這便嚎啕起來,“這怎麽就那麽難啊!”

村裏的人經過一夜的驚恐,這一早都過來圍在了老婦家的茅草屋外。幹瘦的臉旁,老的那臉像樹皮,小的像黑馍馍。他們都知道向若昨晚上把進村的土匪都殺了,屍體就扔在村頭的河溝裏,心裏也都知道,村子裏最後的一點安寧也沒有了。

向若看着他們自發聚過來,也省得去找了。她把懷裏的包裹放去桌上,出了茅草屋來,看了看眼前這些可憐巴巴的人,半晌揚聲道:“事是我惹的,你們不用擔心,我會承擔到底。你們如果願意跟我走,我就帶你們離開這裏。如果不願意走,我就留下來陪你們。”

說到走這個事,村裏的人其實都想走。村子裏的地已經荒毛了,長不出什麽莊稼來。又年年都沒有好籽種,麥苗兒長不過地裏的雜草。附近各山頭的土匪又不時就來騷擾打劫,一年下來也過不上幾天安寧日子。眼下那些土匪又被向若得罪了,他們肯定是要來報仇的,村裏的人誰都別想逃掉。是以,走了,比留下來強。

可是,說走容易,但往哪走去呢?他們都是一群沒出過門的人,都怕還沒走出多少裏地就餓死在了路上。現在聽向若說出這些話,便有人出言問她:“離開村子,能去哪裏呢?”

向若默聲,這默聲是因為她也不确定就能帶着這些人找到更好的去處。她現在心裏有一個去處,就是五峰山。先找到她原來那些兄弟們,把村子裏的這些人安置下再說。那裏糧草銀錢甚足,他們應該沒花完。

只是,她離開五峰山已有三個月時間,這會兒趕路過去,帶着這些老弱病殘小娃娃,還得耗費兩個月。到了那裏,不知道匪窩的人還在不在。朝廷的人一直在剿匪,如果打不過,就只能換山頭躲。如果他們換了山頭,她帶着這些人過去,就會撲空。

向若思來想去,最後決定下來,還是先帶他們去到五峰山。如果紅雲他們還在,那便最好,兩處彙合,帶着糧食金銀,全部去往桃花谷。桃花谷雖然沒了人,可土地還是在的,那些桃樹也還是在的。冬日裏瞧着破敗,眼下是春天,定然又有了生機。況且,那裏的土地也好,莊稼種上去長得好。她帶人過去,先安置住下,再想辦法弄些籽種入谷,讓他們先把莊稼種上。

假若五峰山已經沒了人,那她就直接帶村民去桃花谷。還是先把地種起來,有的吃的喝的,旁的且再說。

當然,這事兒這麽想是順遂,只怕還會有不如願的地方。因為桃花谷雖然沒有遍地金銀,但有房舍田畝,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別的人給占下了。如果被占了,那就又得想奪下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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