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個崽
三十六個崽
紀歡腦袋都懵了,她怔怔地看着溫航。
不是因為他說那句,陸時衍肚子裏懷着她的孩子。
而是因為他說,陸時衍很有可能搶救不過來了。
良久,溫航嘆了一口氣。
他剛才一時着急,話說得可能重了一點。
畢竟紀歡之前确實不知道這些事情,是陸時衍自己刻意瞞着,也不能怪她。
“剛才是我語氣太重了,你別往心裏去。”
紀歡被他喚回神,臉色蒼白地搖搖頭,然後有些站立不穩,後退了兩步坐到長椅上,無聲地用雙手捂着臉。
“紀歡。”
溫航不忍心看她這麽難過,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手術室的燈還亮着,走廊上有各種匆匆路過的護士和醫生,只有他們兩個安靜地坐在長椅上,不聲不響。
過了很久,紀歡問:“你說……他有多大幾率能搶救回來?”
溫航看了她一眼,艱難地說:“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
不是為了恐吓紀歡,他說的都是事實。
男性懷孕本來就異常艱險,更何況陸時衍這幾個月從來沒有好好休養過,身體已經虧空嚴重,百分之三十的幾率都是往大了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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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三十……那就是還有希望。”紀歡低聲喃喃。
“嗯。”溫航也不忍心打擊她,安慰道:“搶救回來的幾率還挺大的,确實可以樂觀一點。”
手術需要的時間很長,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紀歡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
而溫航昨晚通宵做手術,現在心裏擔心陸時衍,坐在長椅上再困也睡不着。
眼看着牆上的時針轉了半圈,手術室的燈還亮着,溫航受不了這壓抑的氛圍,出去買了兩人晚上的盒飯。
回到醫院,他見紀歡還沮喪地低頭坐在椅子上,把盒飯遞過去。
“坐在這一天沒吃飯了,不餓得慌嗎?”
紀歡擡起臉,溫航才看見她眼眶紅了一片,她輕輕把盒飯推開了,鼻音濃重地說:“謝謝你……可是我現在沒有胃口。”
溫航嘆了口氣,坐在一旁,拿起自己的盒飯,默默地吃起來。
想着想着,他還是開口勸道:“多少吃點吧,等會陸時衍醒來,見我讓你餓成這樣,他肯定又會心疼。”
本來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這句話還挺管用。
“真的嗎?”紀歡擡起泛紅的雙眼,怔怔地看他,然後動作緩慢地揭開盒飯,“那我吃。”
“剛才不是很樂觀嗎?”
溫航失笑,左手在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沒找到擦眼淚的紙巾,只好作罷。
“嗯,我忘了……要樂觀。”
紀歡吞咽着盒飯裏的飯,吃不出滋味,只是為了溫航那句話,她不想讓陸時衍心疼。
溫航搖搖頭,把吃完的飯盒丢到垃圾桶。
回來看見紀歡還在給自己強塞飯,邊吃邊吸鼻子,他過去幫她把盒飯蓋起來。
“吃不下等會再吃吧,臉色難看得跟鬼似的,他看到也要心疼。”
于是紀歡點點頭,任由溫航把她手裏的飯盒收好,一句話都沒說。
仿佛陸時衍這個名字變成了一個萬能的詞語,不管他說什麽,只要在後面加上陸時衍的名字,紀歡都會乖乖照做。
溫航擡眼看了看手術室的燈,已經過去八個小時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坐到紀歡身旁,終于把他心裏的疑惑問出來:“紀歡,你不是早就不喜歡他了嗎?”
紀歡垂着頭,五指緩緩收緊,沒有回話。
“你還記得你從陸時衍家裏搬走的那天晚上嗎?”
“……我記得。”
“那天陸時衍動了胎氣,結果知道你把身份證落在家裏,他明明疼得快要暈厥過去,可是你知道嗎?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要叮囑我,一定要把身份證送給你。”
“什麽……他沒有和我說過這些。”
紀歡擡起頭,滿臉驚詫。
溫航瞥了她一眼,說:“想什麽呢?這些他當然不會和你說。認識了那麽久,你還不知道他性格嗎?這些事你不逼着他說出來,他能瞞你一輩子。”
溫航見她不說話,又說:“我就想問你一件事。那天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時候你不是已經知道他懷孕了?
你怎麽忍心那樣刺激他,還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你明明知道他那麽在乎你,他是把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放在心尖上的。”
溫航雖然是很平靜地說着,但語氣裏是有一點點埋冤的意思,似乎是在替他朋友感到不值。
可他這段話就像一根針,又狠又準地紮進了紀歡的心裏,疼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我……”紀歡哽咽着說,“他怎麽會這樣……”太傻了。
“不過,我也知道感情這事沒法勉強。”溫航嘆了口氣,認真勸道,“所以,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就放過他吧。我知道你有辦法讓他徹底死心,別再給他留有希望了。”
“不……”
紀歡飛快擡起手擦了擦眼淚,搖頭。
她焦急地看着手術室的燈,在心裏祈禱着快些暗下來,她還有好多話,要和陸時衍說。
過了一會兒,手術室的燈終于漸漸暗下來。
紀歡晃晃溫航的手,激動地說:“醫生出來了。”
然後她急忙起身走到手術室門前。
醫生出來,摘下口罩,問:“你是孕夫的家屬?”
紀歡茫然地看着醫生,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她才沮喪地發現,她和陸時衍之間好像除了那張合同,再也沒有一點關系。
溫航走上來幫她說:“陳醫生,我是孕夫的朋友。”
“哦,溫醫生你的朋友?”陳醫生平和地笑笑。
“是。”溫航點點頭。
紀歡抿着唇站在一旁,她心急如焚,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陳醫生恢複了嚴肅的神情,“孕夫有早産的跡象,失血過多,但經過我們的搶救,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陸時衍他沒事了?”紀歡顫聲問道。
在得到醫生的再次确定,她才松了一口氣。
“那孩子呢?”紀歡又接着問。
“孩子沒事。只是孕夫身體狀況不太好,需要住院觀察幾天。”陳醫生說。
說罷,他推了推眼鏡,看向紀歡:“你是孩子的母親嗎?”
“我……”紀歡有些猶豫。
“是的,她是。”溫航幹脆替她答了,接着問:“怎麽了,陳醫生?”
“她就是歡歡?”
溫航點頭。
這就令得紀歡有些尴尬,她不知道醫生是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陳醫生頓了頓,說:“孕夫現在還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情緒不太穩定,等會你陪陪他吧。”
手術室的人把陸時衍推進了病房。
紀歡半刻都等不及了,打開房門,立馬就要進去。
溫航卻皺着眉拉住了她,“陸時衍剛做完手術,身體還沒恢複。你想刺激他,等他養好了身體再說,你現在說等于要他的命,知道嗎?”
“不。”紀歡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我不會讓他傷心了。”
溫航半信半疑地放開手:“真的?”
“嗯。”
“最好是這樣。”溫航說。
晚上十一點,紀歡擦幹淨自己臉上的淚痕,她進了病房,輕輕地帶上門。
陸時衍住的是高端病房,病房很大,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護士走的時候忘記幫他把窗簾拉上,窗外皎潔的月光灑在病床邊緣,落在他骨節分明,又有些蒼白的手指上。
病房裏特別安靜,安靜到只能聽見陸時衍沉重而疲憊的呼吸聲。
紀歡放輕腳步走到他的床邊,心都快揪成一團。
就像醫生說的那樣,他是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穩。
他呼吸沉重又費力,藏在被子裏的那隆起像小山丘一樣的肚子跟着艱難地起伏。
“陸時衍。”紀歡連忙坐到床邊,緊緊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可他好幾次呼吸急促到就像快要窒息,像陷入了什麽可怕的夢境,低啞的聲音不停喊着幾個字。
紀歡站起來,想湊過去聽清楚他說什麽。
“歡歡……”
這時陸時衍忽然又迷糊地喊了一句,紀歡低下頭,看見他雙眸仍然緊閉,只是伸手輕輕拽住了她,力度不大,輕易就能掙脫。
“我等你……”陸時衍呼吸微顫。
紀歡哪裏還舍得掙開他的手,她順着他的力坐回床邊,低眉看着他的睡臉,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第二天,紀歡是被窗外的鳥鳴吵醒的,她迷茫地看了看眼前白色的被單,一個激靈坐直身體。
坐起來後,她愧疚地看了看陸時衍那被她壓了滿滿紅印的手臂。
她怎麽枕着陸時衍的手睡了一個晚上……
紀歡目光順着往上看去,卻發現陸時衍早都醒了,正垂眸安靜地看着她。
“陸時衍。”紀歡驚訝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紀歡心裏自責起來,怕是沒有人比她更不靠譜了,陪着病人,竟然自己睡了過去。
“剛剛醒。”陸時衍牽起蒼白的嘴角,溫和地說。
說罷,他撐着床要坐起來。
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大了,這樣平躺着睡覺會導致壓迫,呼吸困難。
事實上,他睡得很不舒服。昨天半夜就醒來了,但他發現紀歡枕着他的手臂睡得那麽香,怎麽舍得吵醒她,于是只好這樣難受地躺了一晚。
但這些事情,他自然不會告訴紀歡。
紀歡怔怔地看着他半晌。
霎時間,昨天擔憂不安的情緒又湧上她的心頭。
她想也沒想,往前湊湊,雙手張開緊緊摟住了陸時衍。
陸時衍顯然僵住了,少女身上的清香氣息撲面而來。他的呼吸凝滞,雙手愣着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怎麽了?”他猶豫着問。
紀歡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搖搖頭不說話。她聽着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懸着在高空的心終于穩穩落地。
陸時衍只好僵硬着脊背坐了半晌,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衣服似乎被紀歡的眼淚打濕。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徹底慌了,連忙問:“怎麽了?是孩子出什麽事了嗎?”
紀歡連忙搖搖頭悶聲說:“孩子很好。只是……昨天溫航說你要死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陸時衍黑眸微微顫動,他實在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他松了一口氣,眉眼溫和下來,他擡手輕撫紀歡的長發,安慰道:“溫航說的話你怎麽也信。他最喜歡吓唬人。”
聽着陸時衍平日溫柔的聲音裏帶着虛弱,紀歡鼻尖又是一陣泛酸。
紀歡在心中暗道,溫航有沒有吓唬她,她不知道,反倒是陸時衍昨天那樣子把她給吓壞的。
她垂下眸,看着他被子下隆起的軟軟的小山丘。
因為陸時衍現在靠坐在床沿緣故,肚子隆起得很明顯。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伸出手輕輕覆了上去。
腹中的胎兒似乎感受到母親的動作,十分溫和,輕柔地頂動了一下。
“孩子動了……”紀歡有些激動,尾音微顫。
陸時衍渾身都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紀歡目光柔和的樣子。
于陸時衍而言,這是他第一次跟紀歡分享摸到胎動的喜悅。
紀歡是不是沒有那麽讨厭他了?
陸時衍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心裏還是忐忑不安,他不确定地問:“歡歡,你喜歡這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