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同心

同心

她看到沈知弈站在原地,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知為何驀地有些想笑。

從前在北疆,大抵也是這樣的吧。

時隔太久,她竟有些記不清了。

可她還有更久遠的回憶。

宋吟秋上前兩步,珠翠叮當作響,随着一陣悅耳的風。

“我回來了。”她重複道。

沈知弈很輕地閉了一下眼,他的聲音輕顫:“所以先前那些……放西洋人入城,入住茶州……都只是你布下的局,對麽?”

“是,”宋吟秋含笑道,“我只是不想再任人擺布了。”

她道:“我其實……有些累。我先前聽說你為太子做事,我想你一向不喜這些事情,拜相封侯,你曾經都不喜歡的。”

她靜默片刻,方道:“是因為我麽?”

沈知弈垂着眼眸,道:“是。我其實也不想再受人擺布。”

他終于伸出手:“跟我走,好嗎?”

“好啊。”宋吟秋輕笑一聲,她将手搭在沈知弈手上,卻沒想忽地被帶進了沈知弈懷裏。

她愣了一瞬,繼而另一只手從背後摟住了沈知弈。她踮起腳尖,附在沈知弈耳畔,道:“你等等我。”

“咳,”而在此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兀地響起,靳雲骁往後退了兩步,“您二位繼續,我嗓子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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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靜默了片刻,宋吟秋率先笑了出來。

她一面松手,一面嗤笑道:

“嗓子不舒服?我看這兒……”她環視一圈,道,“既是蜀中,別的或許沒有,竹子倒是有很多,身嬌體弱的靳少俠要不砍點竹子帶回去熬竹瀝喝?”

“裝什麽嗓子不舒服,”宋吟秋白了他一眼,“我知少俠沒有心悅之人,斷然不能夠理解本宮與沈将軍自年少時便生出的種種情誼……”

“年少時?”靳雲骁捕捉到重點。

“是啊,年少時,”宋吟秋瞥到沈知弈驟然驚訝的神色,低聲道,“我……好像記起來了。”

“你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沈知弈,”她分明是想微笑,卻不知怎的聲音有些哽,“那些年少時的承諾,還作數嗎?”

短短幾句話間,沈知弈心情起落,仿佛此刻有一生那樣漫長。

“作數的。”他道。

“我帶你回家。”

——————

茶州、蜀中二地守備軍又花了好一段時間清理戰場,除了先前拒不伏誅的,其餘西洋戰犯都被聚集起來。依着宋吟秋的意思,先關起來,等沈知弈寫信回了京城再做打算。

既如此,剩下的日子便沒什麽事可做。沈知弈平叛一事,碰上叛軍首領宋吟秋,算是徹底幹不成了。京城來信詢問進度,沈知弈本還想敷衍兩句,可這敷衍的信還沒來得及送往驿站,便又接了宋吟辰的秘信。

太子雲,前朝皇女留着有用。

行,有用便有用吧,那就留着。沈知弈也不知宋吟秋與宋吟辰究竟達成了怎樣的協議,但他無條件信任宋吟秋,更是對自己效忠的主子宋吟辰起不了異心。

依他看,這天下未來不是宋吟秋坐,便是宋吟辰坐。他能想到最壞的情況不過二分天下——但這二位主都不是能與他人分天下的性子。

聽他講完猜測,恰逢馬車經過一個坎兒,宋吟秋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沒跌下座椅。她扶着桌子,正色道:“你更想看誰穿龍袍?”

這個問題沈知弈答不上來。他不喜那樣厚重而繁複的衣物,繡着不同式樣的龍,命格也忒重了些。可若是宋吟秋穿——他雖沒見過,可宋吟秋無論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你既想不出,那便靜觀其變也就算了,”末了,宋吟秋道,“其實我亦不知太子如何想,更何況當今皇上仍舊健在,無論如何,我總歸不太願意……罷了,多說無益。”

她掀開簾子朝外望去:“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是在鎮子上?”

沈知弈順着她的目光向外看,他久未歸鄉,其實也有些拿捏不準時辰,只猶豫道:“大抵是近幾年城鎮拓了地方,顯得寬敞些了。”

宋吟秋還有遲疑,只道:“當真是走這條路?你不會要把我帶到什麽荒山野嶺吧?”

沈知弈無奈地道:“你不是記不清了嗎?這會兒怎生又記起路來?”

“我不過随口一說,詐你一詐罷了,你好生無趣,”宋吟秋拉回簾子,“說起來,我才是真的有好些年沒回來過了。我被賣到豫王府是……五歲吧。”

沈知弈看她試着回憶,便沒打斷,只聽她道:“我爹娘商量的本是将我賣去青樓,到了青樓,見了老鸨,說好了價格。我往外跑時,卻撞見了一位穿着華貴的人物。”

她淡淡地道:“現在想來,不過是李順而已。那時也當真沒見過什麽世面,竟連下人的衣裳見了也以為華貴。”

她忽地想起什麽,問沈知弈道:“我爹……那夫妻兩呢?他們拿了銀錢,說是留着給小兒子娶媳婦用的,依着他們的性子,想必很快便花光了吧?”

沈知弈看她的确沒有半點悲傷的樣子,當時那戶人家本也沒有将她當女兒養,不過是養了個粗使的丫頭,盼着長大點換幾兩銀錢罷了。

聞言,他搖了搖頭:“皇室中人的性子,你知道的。當時你失蹤後沒過多久,那戶人家是過了一段時間的富貴日子,可是後來……一夜之間,也就銷聲匿跡了,連房子也沒了。有人去問了官府,只說是早就暴病而亡了。”

“我就猜到是如此,”宋吟秋道,“不義之財,更何況是從豫王手中得來的,怎會有命留着花?給了他們一段時日好活,就已經算得上大恩大德了。”

“不過,你為何又成了大梁皇女?”

“我若說我不是,你信麽?”宋吟秋見沈知弈不假思索便點頭,沒忍住笑出了聲,“逗你的。不過以韓暮為首的幾個大梁舊臣這樣說罷了,他們說我是大梁幼公主的遺腹子——你說,我既非出生蜀中一戶平常的農戶家中,又不是豫王世子,或許是大梁皇女,這幾個身份,哪一個比較可信?”

沈知弈不知如何作答。這幾個身份在常人看來,或許只有第一個有幾分可信,但第一個恰巧是最無可能的情況。他當時年幼,卻也記得鄰家阿孃并未十月懷胎,不過有一日他們家便忽地有了小孩,衆人都知這女孩分明是撿來的。

“你是宋吟秋。”他道。

“是啊,我是宋吟秋,你說得對,”宋吟秋将手背搭在眼睛上,遮住從馬車簾縫裏透進的一縷陽光,“這是我的第一個名字,也是唯一一個。”

“謝謝你。”她道。

沈知弈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宋吟秋話鋒一轉,道:“我依稀記得你當年說過,待我及笄,便要娶我。”

她驀地坐直了身子:“如今這晚了多久?你可備好聘禮了麽?我現下無依無靠,你可不要盡哄騙我。”

……忘了這茬。

從前他們都還年少,不過随口一說,兩人都以為對方不過将此當作一句童言無忌的戲言,卻沒想二人不約而同當了真。

沈知弈一步步從蜀中爬到京城,到北疆,最終回到蜀中。

這并非是命定之地這麽簡單。

沈知弈卻犯了難。當初的他從未見過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而女孩又被家裏逼着做許多髒活累活,每日累得卻連飯也吃不上一口。不僅是他一個孩子看不過,就連他的母親,也常常将自家的幹糧分與宋吟秋。

是以一次他們躲在地裏悄悄分食着沈知弈從家裏帶出的吃食,不知怎的,沈知弈的母親突然笑眯眯地問宋吟秋,喜不喜歡嶼哥哥。

宋吟秋吃得滿嘴都是,說話都不利索,卻是說出了令人捧腹的“想要買嶼哥哥做媳婦”這種話。

沒有人教她這些,不過阿娘經常與阿爹商議說,要将她賣給那個男人做媳婦。她聽不懂這些話,但料想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對,”沈嶼當時年紀也不大,但總歸是比宋吟秋大上些許,聞言一口馍嗆在嗓子裏,在他娘的笑聲中黑着臉找補道,“應該是我買你做媳婦才對……都不對!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媳婦怎麽能買來買去?不對不對。”

他想了想,道:“我未來要娶媳婦,定要娶我心悅的人,要對她好,不讓她幹髒活累活……還要恩恩愛愛,像阿爹阿娘這樣才好。”

他忽地眼睛一亮:“阿妹,等你及笄,我娶你可好?”

……

沈知弈拗不過宋吟秋,掙紮着終是給她講了。宋吟秋不時回憶起來,幫着補充些許細節,聽到最後笑得直不起腰來。

“沈知弈,你年少時還有這能耐?”她許久沒有這樣笑過。

從神色看,沈知弈大抵是再也不想回憶過往了。他現下正為了所謂的聘禮發愁,宋吟秋究竟算是世子的規格,還是皇女的規格?

總之無論何種,他都出不起罷了。

“算啦,”宋吟秋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道,“聘禮不過身外之物,我們早就永結同心啦,沈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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