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身世
身世
為着各方勢力的牽扯,宋吟辰真正即位,距離沈知弈歸京之時,已是數日。宋吟秋聽得太子即位的消息,心裏估摸着算了一下,這登基大典,想必是得推到來年開春了。
她這些日子暫居京城,宋吟辰本是想着好吃好喝招待着,畢竟他對于宋吟秋,可謂是軟禁不得,但總歸也容不得她在宮中四處閑逛。他正為宋吟秋的住處發愁,卻聽屬下來報說,南疆皇女跟着沈知弈回京郊的外宅去了。
宋吟辰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以為自己聽岔了:“你說誰跟誰?”
那倒黴小太監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南疆皇女與……沈将軍。”
這下挺好,宋吟辰頭疼地想,兩個最不好安頓的人偏生湊到一塊兒去了。
他轉念一想,沈知弈與豫王世子早在北疆就共事已久,常得百姓贊譽,更何況他還聽聞這二人尚在京城之事就在大理寺留下過案底——不會那時就成了同謀吧?
他尚且不知如何安置宋吟秋這人的身份。她算得上是仍舊在通緝的豫王世子,但豫王世子為何會是個女人?她是否真由豫王所出,而這十多年來出現在大衆面前的宋吟秋究竟是誰——這些事都已無從考證。
就如同前朝舊臣不知憑着什麽原因,認定宋吟秋是由大梁幼公主所出的皇女一般,宮廷之中權力鬥争由來已久,諸人都以宗室譜牒奉為參照,卻不料譜牒也難免有疏漏之處,真真假假反而分不清了。
更何況最令宋吟辰心動的是,宋吟秋自稱握着傳國玉玺。
那可是大夏一直以來被诟病非正統所出的根源。
他雖不以為立國之根本當在于虛無缥缈的信物,但總要堵住悠悠天下衆人之口。而大夏又出了大梁叛亂這檔子事,若非再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來,只怕鎮得住一時,鎮不住一世。
其實以大梁舊宗的名義對宋吟秋封王并非難事——只是大夏初改國號時未曾冊封,現下卻忽地冊封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皇女,豈不顯得大夏有幾分心虛的意思?
總之宋吟辰将這事一拖再拖,宋吟秋也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她的原話是,現下她身在京城,南疆的兵力可都握在大梁舊臣手中。她是能登,但南疆能耐得住多久,她就說不準了。
而沈知弈的訴求無疑是在添油加火,他道自己只求太子殿下登基後,下一道賜婚聖旨。
宋吟辰一刻也不想再與這夫妻兩人打交道——賜婚聖旨?次誰和誰成婚?
豈不是要先定奪了兩人的爵位,方能賜婚不可?
沈知弈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幕僚,更何況先前北疆一戰,也确是應有封賞。
他上哪兒去找地來封?
然而這些問題都不是宋吟秋該考慮的。沈知弈回了東宮,還領着舊差事,輔佐太子登基,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二人都以為宋吟秋在京城樂得清閑。然而她或許天生不是享清福的命,自打方回京那日在禦花園撞破趙太妃一事,她便隐隐有預感,舊日的陰影重新籠罩,這個年怕是過不安生。
宮門口的侍衛認得她是太子囑咐過的使臣,是以沒有阻攔便放了行。她撐着油紙傘穿過重重疊疊的雪。宮裏的道路早被下人打掃得幹淨,撞上國喪,年關宴自然也是不必擺了。宮中凄清比不得別時,偶有一聲鴉叫,她回眸望時,幾只寒鴉振翅越過朱紅的宮門。
“殿下可是尋沈将軍?”東門門口值守的侍衛認得她,“太子與将軍同在裏屋……”
宋吟秋見他神色古怪,打斷道:“出了什麽事?”
“屬下不知,”侍衛道,“屬下方才見沈将軍匆匆趕來,想必太子有要事相商。殿下不妨進屋等一等……”
宋吟秋徑自越過他去了。
方走幾步,她就隐約聽得殿裏有瓷器破碎的聲音。大抵宋吟辰聽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消息,失手摔了杯子。她信步走入,一時竟無人敢攔,只聽殿裏有個聲音惶恐地道:
“卑職所言句句屬實,皆是由當地舊人傳述,那人還說,殿下若不信,大可請宮中舊人來一敘,是非自當明辨。”
宋吟秋還是頭一次見宋吟辰如此失态,甚至連她走進殿內也沒能發現。
只見他揉了揉眉心,那一瞬間疲态盡顯,但下一瞬又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堅決姿态。
“宮中舊人,是誰?”
那跪在地上的太子小心翼翼地道:“那人說是,德妃娘娘。”
聽到這個答案,宋吟辰深深嘆了口氣,他一揮手,指向殿門外:“那就去把德妃娘娘給本宮找來!”
探子應了一聲,跟幾個下人一起忙不疊地跑了。
宋吟秋瞥他一眼,見他仍閉目養神,便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添了一盞茶。
“殿下這又是在為何事憂心?”
聽她說話,宋吟辰才注意到殿內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出來。他對上宋吟秋的目光,又掃了一眼單膝跪地的沈知弈,冷然笑道:
“你曾道,你名為宋吟秋,是吧?”
宋吟秋一挑眉,她不知宋吟辰為何兀地說起此事來,但既如此,想必那探子來報的事當是與她有關。她還未回答,便聽宋吟辰又道:
“依我看,你這名字,倒也不用改了。”
宋吟秋不解其意,不由得微微蹙眉。
頂着皇室的姓,這是何意?
“畢竟改來改去,也繞不過那麽兩個字,”宋吟辰一字一頓地道,“宋吟秋。”
他忽地嗤笑一聲:“果真是姓宋啊。”
什麽?
正當此時,那探子并着一衆下人正是領着德妃回來了。德妃驟然被太子傳召,一時還有些無措,她見這殿中坐的坐,跪的跪,面上神色不由得疑惑起來。
“德妃娘娘請坐,”宋吟辰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天子的儀态來,“今日傳你來,不過為着一些前朝舊事,并非是三皇帝又犯了什麽事。娘娘知道什麽,只如是相告便是。”
德妃緩緩施了一禮,入座了。
宋吟辰一指正吃着盤中瓜子的宋吟秋,道:“娘娘可認得她?”
宋吟秋驟然頓住了摸瓜子的動作。
德妃上下打量了宋吟秋,道:“這位……姑娘,與前朝被廢黜的豫王世子容貌頗為相像。”
“是,”宋吟辰冷笑一聲,“她還像誰,德妃難道看不出來嗎?”
這不分明是刁難嗎?宋吟秋心道。
德妃起先還面露難色,但到後來,實在抵不過宋吟辰猶如實質的目光,低聲道:“殿下恕罪,臣妾瞧着這位姑娘的面容,倒是想起一位故人來。”
“你只管說便是。”
“是,”德妃起身,再次朝着宋吟辰施了一禮,道,“臣妾看小姐,與臣妾一位舊年好友有些肖像。不過斯人已逝,連名字也無從知曉罷了。”
宋吟秋的神色逐漸凝重起來,她萬沒想到這事還真能與自己扯上如此大的關系。
只聽宋吟辰接着道:“恕你無罪,那人是誰?”
德妃道:“皇上……先帝還在時,後宮中曾有小主無數。其中有一位,未曾有封號,只知曉是南疆富商所出的答應,與小姐有七八分相像。”
宋吟秋手腳冰涼,卻只聽德妃繼續道:“……當時先帝偶然臨幸過那位答應一次,不久後竟有了身孕。只是當時前朝事務繁忙,先帝不免分身乏術,來後宮的次數也就少了。再加上當時後宮之中,争風吃醋之事常有,而那答應又無母家倚仗,孕中便受盡苛待,後來竟是難産致死,其女亦不知所蹤。”
她有些不忍地壓低了聲音:“這樣殘忍之事……臣妾當時不忍,也曾幫襯過後宮姐妹,只是臣妾綿薄之力,還是沒能救下那母女兩人,也無從知曉那方誕下的龍子到了何地。”
說及至此,她緩緩轉向了宋吟秋,柔聲道:“如今得見小姐,那位妹妹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宋吟秋終于絕望地閉上眼。
她終于記起三年前,韓暮對她講述身世時,為何提起她的母親——前朝公主所加飛人,會一帶而過。而她的母親身為前朝公主,又怎會在懷胎後被奸人所害,而她有如何會在外流落十餘年。
永興三年,大梁幼公主及笄,假借南疆富商女之名嫁入大夏皇家。
永興四年,公主在宮中遭人陷害,難産而死。其女被偷送出宮,卻在混亂中遺失,輾轉被蜀中一對農夫婦收養。
永興九年,豫王妃在京中染時疫仙去,時年五歲的豫王世子亦遣回豫王封邑蜀中,不治身亡;同年,豫王府中的大太監李順路過蜀中一戶青樓,偶然發現了與豫王世子容貌九分相像的女孩。
永興十年,豫王始患癡傻之症,皇帝以不敬之罪為由,削其封地,诏其攜世子遷居京中。
永興二十年,豫王世子代父遷掌北疆;同年,豫王起兵謀反,兵敗,世子被奪封號,貶為庶人。
永興二十三年,大梁皇女起兵;同年,帝薨;大梁皇女同時身為大夏公主的身份大白于東宮。
宋吟秋在京城的雪月裏,回顧了“宋吟秋”的一生。
她想,這才是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