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農家樂規劃

農家樂規劃

無盡的黑暗,似有似無的哭聲,冰涼的蛇包裹着手臂,緩緩纏繞上來,“跳啊!跳啊!”舞蛇人和他女兒的模樣,又出現在眼前,被一陣秋風攪散了。

揮舞棍棒的聲音,嗚嗚的聲音,冰涼的蛇皮,好像都是秋風。

“哐當,哐當,”熟悉的聲音讓他猛的睜開眼睛,窗外風景不斷變化,眼前是桌子,再前是椅子,還是那列老式的火車。

一種不安的感覺席卷上來,他想說服自己,這和那天的夢沒有關系,一切應該結束了。但不受控制的,在颠簸中又睡過去。

夢裏,只有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異常清晰。

冷風送進來兩聲鳥叫,餘天還沒完全清醒,順手想拿床頭櫃的手機,“砰”的一聲,破碎的聲音使然猛的坐起身。

陌生,又是陌生。

起來的時候,床嘎吱嘎吱響,四周昏暗,左側一個方框,透出光來。

“先生,沒事吧!”

一個稚嫩的童聲,大概是聽到了碗碎的聲音。

餘天腦子再次陷入混沌,這次,接受起來比上次快一些。他随口接了一句“沒事”,開始打量這間屋子。

這是一間竹子搭起來的房屋,裏面的家具也全都是竹子。一張竹子紮的床,餘天研究了很久,為什麽這張床可以不塌。一張竹子紮的桌子,全都用麻繩捆起來,十分結實。房屋主人大概是個做事細心踏實的人。

藥味無處不在,剛醒來時還很濃烈,現在已經漸漸有點習慣了。

身上是白衣,進屋的小童也一身白色,像喪服。

他見到一地的碎片,大驚,急去拿笤帚來打掃,“先生,可是病情惡化了?”

餘天的大腦正在被迫重啓開機,心想:惡化個屁,我是想拿手機……

這個鬼孟月偁,說得有模有樣,說什麽今天能睡個好覺,說話跟放屁一樣。

他心裏腹诽了兩句,很快回過神,道:“沒事,不小心碰倒的。”

小童露出懷疑的神情,然後和年齡不符,重重的嘆了口氣。

餘天見他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白白淨淨,像個小書童。正要問什麽,小書童先開口道:“先生,門口有人要見您,我說您還沒起,他們便等了一會兒。”

餘天一愣,問:“何人?等了多久?”

小童撓了撓頭,“似乎一位姓葛,一位姓俞。”

餘天腦子暈乎乎的,知道再想也不會有結果,硬着頭皮走出門。

推開門,一大幅風景畫劈頭蓋臉的撞進眼簾,先是一大片湛藍的湖水,然後是環抱着湖水的蒼山。藍天白雲倒映進湖中,湖水在陽光下波動,泛出寶石一樣七彩的光。

他沒預料到開門後會是這樣的風景,一時間呆在原地,直到小童喚了幾聲,才回過神。

連着主室,側邊還有一間房屋,一樣的竹構造,從外面看多了幾分雅致。以前讀書的時候,就喜歡《黃州新建小竹樓記》,現在一覺醒來,多了兩套小竹樓,還在一個像5A風景區一樣的地方,喜悅頓時蓋過了煩躁。餘天已經開始規劃未來美好的養老種田生活了。

進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見到他就喊:“師叔!”

和那年輕女子一起跪下來。

餘天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才伸手去扶,嘴裏忍不住嘀咕:“跪跪跪,都什麽毛病,老了都得關節炎……”

兩人仍沒起來,穿着相似的青衫,像某個門派。

“近日來有幾件事。

一來,多謝師叔那日對俞妹的救命之恩。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師叔不要嫌棄。”

俞秋白作揖,雙手捧上一木盒,盒中躺着一個扭曲吧啦,黃不溜秋的東西。第一眼看,以為是姜,細看,像人參。

餘天活這麽久,從沒見過根須這麽多的人參,藥店的展櫃裏也沒這麽多的。

“這百年的人參是當年小師叔贈予我們的,我們哪裏配得上這麽好的人參?知道師叔病疾纏身,我們便商量着拿來孝敬您。”

兩人又說了好些話,餘天從他們的話裏,理出一點頭緒。

男的叫葛盤龍,爹是終南山淮南先生的關門弟子。女的漢名俞秋白,爹是八卦門老掌門的二弟子,娘是一個苗疆女子,早斷了聯系。

而他好像是個倒黴蛋。不知道多老了被兩個人追着喊師叔,還不知道得了什麽病。看這兩人送人參,和這個人隐居在此的架勢,就像那種完蛋了的絕症。

餘天醒來在5A級景區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猜測了一下自己可能得的絕症,心中戚戚然,感覺心口已經開始痛了,肺也喘不上氣,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被針刺過一樣細細密密的疼。

“二來,要告訴您,我與俞妹已在私下結了連理,雖然我爹未出面承認,但也默許我與俞妹歸隐江湖,居于南山腳下。若師叔一人與無疾寂寞時,可來南山找我二人,當拿好酒好菜招待。”

餘天腦子裏還在想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絕症,見兩雙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随口祝福了兩句:“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俞秋白臉一紅,接着道:“三是我爹讓我轉告您的,江無逸是小師叔同門,但欺師滅祖,和小師叔的情義也不能作數了。日後若有什麽關于他的事情,小師叔看見什麽當沒看見,聽見什麽當沒聽見。您已經遠離江湖恩怨,便不要再牽扯進來了。”

“江無逸?”

“爹只能說這麽多,他讓我轉告您,還請小師叔好自為之。”

幾縷清風拂過,餘天卻覺得身上有點發冷。他開始重新計劃他的夢中生活:養病,種點花花草草,在這個5A級景區善終,估計夢也就醒了。當個農家樂吧,沒那麽糟。

至于師叔,什麽爹,什麽江無逸,沒聽過,不認識,不在乎。

兩人要走時,俞秋白垂下眼睑,輕嘆了聲,“幾日不見,師叔又消減了不少。”

葛盤龍攬過她肩頭,輕輕拍了拍,似是安慰,擡頭對餘天道:“師公葬在這裏吧?我與俞妹想拜一拜,也盡一盡徒孫的心意。”

餘天本來在腦子裏安排未來的農家樂生活,聽完他說話,呆呆看着他,腦子裏只有:我是誰,我在哪兒,什麽師公,這裏他媽的有墓嗎?在哪裏????

還是小童解圍,道:

“骨灰依照師祖的意思,就埋在後院的菜園邊上,并未立碑。先生昨日傷心,在後院待了一夜,現在怕還沒緩過神。

也沒有墓碑,兩位若是想拜,便在門口遠遠的拜吧,心意到,師祖也就領會了。”

餘天心想,這小孩兒看上去小小年紀,竟然這樣老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個老頭在說這些。

兩人神情凝重,一齊朝後院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起身拜,又跪,再起,再跪,反複三次,才辭別餘天。

望着兩個年輕人的背影,餘天想知道自己多老了。

他轉頭,正好和小童四目相對,他眨了眨眼,小童也眨眨眼,困惑的看着他。

“先生?”

“快問快答。”

“什麽?”

“你叫什麽?”

“我?無疾,先生希望我無病無災。”

“我叫什麽?”

“不敢直呼先生名諱。”

餘天無語凝噎,“那你寫?”

小童眨眼看他,他明白了,合着寫也不行。

餘天頭大,這古人一套又一套的規矩,交流效率實在低下。

“我要你答,你就答,不算直呼姓名,只算回答我問題。我問你不答,才是冒犯,懂嗎?我叫什麽?”

小童抿嘴猶豫了一下,終于道:“林…林且停,”

“我是你什麽人?”

“您,您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先生您怎麽了?”

餘天面不改色心不跳,扯道:“我有病,最近病的不是挺厲害嗎,發現腦子記不住事兒了,老是忘掉點什麽。”

無疾眼睛睜大,茫然又有些慌張,“病情惡化了?那怎麽辦?”

餘天拍拍他的肩,繼續扯鬼話:“不是什麽大事,你告訴我,我不就又想起來了嗎?”

無疾盯着他看了半天,将信将疑的點頭,“您還有什麽要問的?”

“我多大?”

“二十有五。”

餘天松了口氣,又皺眉,好像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年紀輕輕,身患絕症,造孽造孽。

“最後一個問題。”

“您說。”

“中午吃什麽?”

那雙眼睛露出屬于孩子的好奇,驚訝,最後撓了撓頭,“之前都是您做,今天…”

“可以,那還是我做。”

正中下懷,餘天醒來看到後院的菜園子,百草豐茂,像菜市場成了精,全都長在園子裏。當時,他就已經規劃好了未來的農家樂菜品。

還有那湖,一看就會産出肉質細膩鮮美的小銀魚。

他把葛盤龍送來的人參随手放在床頭櫃上,撸起袖子往湖邊走。無疾匆匆忙忙,一路小跑,追上他,“先,先生這是要去哪兒?”

“撈魚!”

“魚?這,這是紗布,是給您熬藥用的…”

餘天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沒事兒,再去買嘛。”

“可這湖裏的魚…”

“有毒?”

“那倒不是,可我們從未吃過啊。”

“那今天撈兩天,咱嘗嘗鮮。”餘天一只腳已經踩進去,湖水邊緣很淺,有小石子,漸漸變成泥沙,只到腰,細長條的小魚被驚動,四處亂竄。

餘天把紗布沉下去,中間卻浮起來。魚再傻,也不會撞到紗布上來。

按下去,浮起來,試了幾次,他覺得這不是一個好選擇。

依稀記得廚房裏有好幾個壇子,餘天擰幹紗布,順手丢給無疾,“洗洗,還能用。”

無疾急把紗布抓住,擰了兩下,又邁腿跟上去,“先生,您又去哪兒!”

還沒跟進廚房,就見餘天左右手各拿着一個缸,大驚:“先生,裏頭的藥呢?!”

餘天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一缸子的土塊樹皮原來是藥材。看無疾的反應,還是珍貴的藥材。頓時有點心虛,安慰小朋友道:“沒事,我都放在桌上呢,放桌上,不會飛走,也不會爛的。”

無疾憂心忡忡跟在他背後,眼裏一閃而過的擔憂。餘天已經再一次下湖,準備撈魚。

這次沒走遠,只在淺水處,兩個缸橫躺下,吃進一半的水,餘天突然想起沒有魚餌。沒有魚餌,這魚根本不往罐子裏鑽。徒手抓,肯定抓不到,釣魚也要魚餌,餘天站在水裏,陷入沉思。

“先生,有什麽我可以幫您的嗎?”

“随便用什麽辦法,幫我弄兩條魚上來。”

無疾撓了撓頭,眼神閃爍着好奇,又有點擔憂,“您發燒了?”

“嗯?”

無疾一臉“你沒事吧”的表情,餘天覺得,他被一個小屁孩鄙視了。

湖水很涼,但太陽烤的人暖烘烘的,很舒服。餘天的精神也緩和下來,擺擺手,“不行就算了,走吧,咱吃點別的。”

話音剛落,一道風聲,兩粒石子兒已經飛出,入水時幾乎沒有水花,只有一聲悶響。

餘天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無疾已經脫下鞋,挽起褲腳,跑進湖裏,又把缸從湖裏抱起來,立在淺水裏。

同時,又是兩粒石子飛進水中,像兩顆子彈。無疾彎下身,左右兩手撈出什麽,落進缸中。如此反複兩次,四條小魚安安靜靜躺在缸底,已經一動不動。

這四條魚小巧,石子瞄準已經是一件難事,水中又有阻力,一擊斃命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疾做這些,幾乎是一剎那的事情,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餘天回過神,忍不住叫好。聲音大概有點大,無疾臉上露出一點受驚的神情,踮腳摸他的額頭,又摸自己的,臉上擔憂更甚。

餘天看他,又默默自己的臉,心想,看來性格真的沒半點相同。不幸中的萬幸,這小孩兒雖然有點疑心,但似乎很尊重原主。所以,最壞的結果,估計也就是無疾痛心疾首的發現,自己的老師變得老年癡呆,像個傻子。

想通這個關竅,餘天放松了很多。

現在糾結是不是要病死了,沒有任何意義。

清風和煦,有良辰美景,山川湖泊,有小菜園與竹屋,放在現代偌大一份家業,還有一個會打魚的小助手和大把的悠閑時光。

餘天接過收獲頗豐的水缸,擡頭又看了一眼天。

湛藍的天,燦爛的陽光,他想想未來的農家樂生活,心情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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