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市肆炒栗一燈明

市肆炒栗一燈明

阿眠出月子時已經是九月中旬了,眼見着天就要寒了。阿眠實在熬不住日日悶在屋裏的日子了,便與溫沣說想出去溜達會兒。

這話溫沣是允過她的,只要出了月子,往哪兒去都不攔她。今日正值他休沐,故而合計着帶妻兒出門去。給阿眠找了兩套初懷孕時穿的衣裳來……嗯,因為懷孕前的衣裳,現在的阿眠是穿不合身的,新的衣裳還沒制好。

阿眠看着壁櫥裏好看的衣裳,一時間說不出來是個甚麽滋味。看來,得減減身上的肉了,這日出門前又對着鏡子梳妝了番,更是慘然……這鏡裏的胖婦人當真是自己?

溫沣抱着月升進屋來繞到阿眠身後時,見了鏡中愁眉苦臉的阿眠,便曉得這時在愁發胖的事兒了。

“阿眠可是想減肥了?”

點點頭,喪氣道:“往後再也不多吃了。”

他雖取笑過阿眠幾回,但也曉得現在阿眠是真難過了,便出言安慰說:“不過是剛生了孩子,等過些時候就跟以前一般了。”

不過這愁雲來得快消得也快,不等出院門便歡喜起來了。今兒出門是領着月升的,不欲遠行,無需車馬。溫沣先領着母子倆往城西菊園去,秋花稀少,菊花為王,院裏劉大人送來的兩盆雖好看,卻敵不過菊花叢開,只是菊花氣味乍聞時清香,久聞便微澀。多待了會兒便經不住,往別處去了。

菊園不遠便是間禪寺,已過了重陽,來禪寺的人并不多。午間二人便在禪寺裏用的齋飯,飯後小禪者給一家人備了間禪房休息,還送碟蒸糕與銀杏果才離去。阿眠推開窗來,胳膊撐在窗臺上,窗外的禪院種着數棵松樹,只是不曉得甚麽品種,一邊小塊捏着蒸糕來吃,不敢大口。

“這處怪像相公以往的書院。”阿眠說起來還有些驕傲,自己可是去過書院的女子呢。

“都是清幽。”溫沣也想起來那時候來書院的阿眠了,好似是好久前的事兒了,他将從看菊開始便酣睡着的月升放在了床上,走去窗邊,彎彎腰從背後圈住阿眠,下巴抵将在阿眠肩窩處,臉則貼上阿眠的肉。

“走了一早可覺得累?”

“腿肚酸了些,不過能掉肉呢。”天大地大,減肥最大。

“這事急不得,歇息會兒罷。”

“月升還沒吃奶,睡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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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沣這才想起他睡了一路,還未吃母乳。偏生又不能搖他醒,不然又要哭的擾了這禪寺的清靜。想到這兒,溫沣頗有些頭疼,兒時還聽娘說過自己最是個不愛哭的孩兒,怎麽如今得子又這般愛哭呢。想着睨了眼阿眠,他娘子看上去亦不像愛哭的呀。

這時候,床上躺着的小家夥咳咳兩聲,悠悠轉醒來,只見挂着素紗的床,不見爹娘,又預備要展開哭腔了。

好在這時阿眠也吃完了塊蒸糕決計不看窗外之景了,與溫沣一同轉身時見着月升揮動胳膊,及時上前抱住他。

月升見了爹娘,堪堪收住淚,抱着阿眠要奶喝。折騰了半日又将月升哄睡了二人才歇息了會兒。

再醒來時,天已經晚了些,不過自然是出來轉悠的,又何須介意這些?出了禪院後,秋陽斂在了雲層下,起了風。阿眠替月升拉了拉帽檐,怕風吹着他,而抱着月升的溫沣突然将腦袋湊到她面前,仔仔細細的瞧着什麽。

阿眠一時僵住腦袋,怕是頭頂歇了只蟲子或是別的東西,聲線也是僵硬:“可是有什麽東西在頭上?”

溫沣眯了眯眼,帶着笑意,脖子再伸長了一分,在她額上親了親才答:“沒什麽。”

就是想親親看。

阿眠又害臊了:“這可是在佛門呢。”清淨之地。

“已經出來了。”說着胳膊颠了颠月升屁股,伸手拍了拍月升的小帽子,示意他收起那副好奇面孔來。

“哼。”阿眠笑着哼了聲,面頰上暈着喜意,笑起來眉眼竟與溫沣變得相似,蹦蹦跳跳的下了階梯,溫沣只好當爹爹似的在身後囑咐她小心些。

走過長寧街,過硚園,繞至市肆街道,繁榮景象不變,叫賣聲多了些。深秋涼時,炒銀杏、梧桐子吟叫于市,菊糕、栗糕、石榴……不說阿眠又有些饞了,便是月升都不犯困了,黑寶石般的眼睛滴溜溜轉着,偶爾擡手在空中指點指點。

阿眠早便念叨過糖炒栗子了,今日在街肆上總算是給她見着了一個炒栗子的大漢。

他正上方是個高挂着的紅燈籠,深秋傍晚時亮着頗有些暖意。大漢此時正操着個長柄鐵鏟,面前置一口大柴鍋,面火坐在個高高的杌子上,頻頻揮動鐵勺翻炒着栗子。火光映着他的笑,鍋內的糖高溫融化,将沙結成大大小小的沙粒,栗子便在糖與沙粒中翻來滾去。

圍着看的人愈來愈多,溫沣不放心的牽了阿眠的手,另只手單手抱着月升。阿眠別的吃食能忍住不買,糖炒栗子卻不可,嚷着小嗓子朝炒栗漢子的娘子說要兩包來,并遞了一吊錢去。

月升頭回見這番新鮮的事,此時坐在爹爹臂彎裏,充滿新奇的瞧着這道工序,火光映在他眸子裏,跳躍着、閃耀着,嘩啦嘩啦的翻炒聲、哔哔剝剝的栗子爆炸聲聽得他不由得牽起抹笑來挂在唇邊,還掉着新泌出的口水,當真是晶亮。

阿眠轉身時剛巧看見他翹的可愛的嘴角,亦是滿臉歡喜,從懷裏掏了絹子出來替他擦了擦哈喇子,與溫沣說:“相公,咱們月升往後定然也是個喜歡吃炒栗子的!”說着也擦好來,卷起濕漉漉一角別在懷中,握着月升的小手上下搖了搖。

月升象征性的動了動。

溫沣面上也樂着,只是心裏卻不曉得,喜歡吃個炒栗子有什麽好驕傲的?

待炒栗人的娘子将兩包熱乎乎的板栗交到阿眠手裏時,天色已經大暗了。阿眠右手提着捆着栗子的麻莖繩,覺着熱騰騰的氣順着繩子蒸了上來,壞心眼的将油紙包遞将去溫沣腰側。

雖是穿着衣裳,但總抵不過這熱氣,透過衣裳将溫沣燙着了。溫沣無奈,牽着阿眠的手撓了撓阿眠手心:“莫胡鬧了。”

阿眠被訓了句,才将油紙包收回來。

深秋天寒,方才在炒板栗那處,熱火朝天加之人多,寒風不透。此時離了人群才覺得寒意,月升尋着暖俯在溫沣肩窩,阿眠與溫沣則加快了步子。

街道兩邊挂着的燈籠與小攤鋪上燃着的等都暖洋洋替二人照着回去的路。

屋裏整日沒見着阿眠與月升的兩個丫頭都怪無趣的,更甚八寶也一早溜去了劉府,不陪她二人。

此時見着三人總算是回來,迎将上去接東西過來。不過也沒甚麽東西,不過兩包栗子罷了。阿眠見着二人,只把其中一包交給她們:“給你二人買了包,回屋剝着吃罷。”

“小姐真好~”

“夫人真好~”

兩人齊齊來了句,相視一笑,便将栗子接到手裏,将熱茶飨飯擺好了才出去。

月升也被乳娘帶去喂奶了,單留夫妻二人坐在屋裏。

阿眠在閑置的針線籃裏取來剪子,把麻莖繩剪斷,将油紙包一層層剝下攤開來,原本堆在一起的栗子骨碌碌滾了滾,一股炒栗的香氣撲鼻來,阿眠忙招手叫溫沣過來。

溫沣卻是帶着張濕巾子來的,細致的替她擦了手,阿眠腆着臉:“相公真好,我給你剝栗子。”

懷孕時,吃石榴都是他一粒粒剝下來放在碗裏交給她吃的。自己也該做些什麽才是。

溫沣卻說:“往年我讀書時,阿眠不也剝花生與我吃嗎?”還都是吹了紅衣的,堆成小山了才端來給他吃,那時候真是傻氣的緊。

阿眠抿笑着,拿了顆油光铮亮的栗子起來,這栗子是極好的、炒的也是極好,皮脆易剝,此時不燙手,溫度正好,剝起來“咔”的一聲聽在阿眠耳裏也是享受。阿眠覺得她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剝好的第一顆栗子确實是到了溫沣口裏。

“如何?”

“阿眠剝的栗子最是香甜可口的。”

這話受用極了。阿眠急急的又給自己剝了顆,吃到嘴裏後果然如溫沣說的那般香甜。吃了兩顆後溫沣催促她才端着粥喝了兩口。

乃是薏米粥,聽廚子說是能減肥消腫的,阿眠吃的便不心虛了。又想起剛生了月升時,竟吃到吐,頓覺不堪回首。

吃了糖炒栗子,便是了了樁許久前的心事,這樣淳樸的心事,倒是巴不得多來幾件。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阿眠減肥的日子,每日溫沣出門後,她也起床來,不肯賴在床上,開始繞着院子走,或是圍着池塘跑,小紅與六兒一個守在這岸,一個守在那岸,阿眠每每經過時,都是一番鼓勁。

偶爾乳娘也給小月升穿的嚴實,出門來看他娘親跑,月升也卯力揮揮胳膊,阿眠權當他也是在給自己鼓勁了。

用過晌飯後小憩會兒又開始走,每日晚間躺在床上都捏着胖腿,暗暗叫酸。溫沣又是心疼,教她隔日一次便是,日日這般下去吃不消的。

阿眠只好乖乖點頭,窩在他懷裏睡去。

這些日子溫沣着實也忙,他與韓子君、齊舜言等人說了欲降官回鄉的事後,便是一陣接一陣的忙。

畢竟他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雖只是個編修,但要遷職亦不容易,加之韓子君與齊舜言并不理解他,何苦放着這麽個有前途的官不做要回鄉去,溫沣只托李密《陳情表》言,又言“薄田小酒佳人,何去九天”,二人聽後怔了神,而後才齊齊點頭願幫他來。

不過遷官令要過些日子才得下來,要覓郁林府官職,還要覓人替編修一職,繁瑣的緊。溫沣這段日子便一直忙着處理手頭事務。

只盼着能早些等來,還能趕回清渠縣過個年,家裏爹娘、岳父與大舅子着實許久未見過了,不曉得見着了是什麽場景……又想到阿眠與月升,心尖軟和下來,化作繞指柔。

九月最後一日時,便是立冬日。京師地寒,冬月無蔬菜,這時節是收藏蔬菜的好時候,阿眠列了長串單子交給小紅與阿常去置辦這些菜來,這時候阿眠比剛生産時已經瘦了些下來,能穿上往年的舊夾襖了。

阿眠喜歡舊冬衣,溫沣曉得,便是新制得衣裳也要給她洗過幾回才讓她穿。

這天阿眠在院裏扭腰時身下一熱,許久不複有這種感覺了,聽乳娘說産後癸水短則一月便來,長則三兩月才來。阿眠确定自己是“短則”了,才一月半就來了,疾步去了屋裏,叫來了小紅。

小紅也沒料到這麽快便來了,只是草草的取了草木灰來,趕制個交給阿眠。而後阿眠就不甚适應的端坐着,沒有往日歪七斜八的自在模樣了。

阿眠給月升做了身紅色繡着福字的小襖,頭一回将繡工做的這麽好,今兒迫不及待的就給他換上了,小臉胖嘟嘟的,跟阿眠的臉如出一轍。月升在阿眠懷裏待了會兒阿眠就覺得乏了,呵欠打得是涕泗橫流,摸了把淚,幹脆将月升讓出去叫小紅哄了,自己睡了。

立冬後無甚大事,日往、月來,每日過的都一般模樣,除了笑料會随着時間變,比如三只小貓兒能爬樹了,不曉得是爹教的還是娘教的。一日竟跑到阿眠院裏來了,因貓兒生下來後就養在劉府裏,這三只貓兒阿眠除了在畫上見過就沒機會再見,今日跑将過來實在讓人歡欣,便是月升都教她冷落了,單和這三只貓兒玩兒。

好在月升還不懂事,若是稍大一些,指不定心裏怎麽嘟囔他娘。

十一月中旬時便迎來了冬至,這天将巧下雪了。一場大雪,可不似南方次次只乍上幾顆便作罷了。

阿眠初時歡喜,還跑在院裏滾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堆了個醜八怪雪人出來,喜不自勝,還摘了兩朵紅梅做眼睛,從假山堆下找了個尖石子做鼻子,六兒素來在京中長大,雪人這玩意早便不稀罕了,小紅則冷的縮着手在廊檐下看着她,不時催促她,莫凍病了才是。

之後連下幾日便怕了,京中的冬天可真冷。整日與小紅坐在火爐堆抱怨京師如何寒冷,又追憶在清渠縣時,冬日裏有果蔬不少呢,那些立冬時節存的蔬菜早便不怎麽新鮮了。

六兒自曉得了少爺夫人要回鄉時便朝阿眠表了心跡,願意跟着他們走,只不曉得他們還留她與否。

阿眠自然是要留她的,在一起久了,感情總是有的。再來,六兒家人都去了,自己走後,不曉得又要到那家去做下人,若是遇主不淑豈不是因自己害了她?

六兒得知二人願帶她一起,便歡喜的将包袱都收好了!竟比阿眠還要急切,只是那遷官令何時來又有誰曉得呢?

臘月初八,特殊的日子——臘八節并溫沣及冠的日子。只是溫沣卻被人急急召了去。

阿眠從早間等到午時也他也未回來,月升與她鬧時她也悶悶不樂的,無趣的月升只好徑自睡去。

小紅将八寶粥端與她,她端着坐在榻上,實在食不下咽。小紅只好去廚房管醬肉拿出來,放在榻上擺着的小幾子上,教她吃些。阿眠點點頭便叫小紅出去了。

坐在窗邊兒托着腦袋,寒冬臘月的,不知怎麽想的徑直把窗給推開了。蓄謀已久要進屋的冽風一下灌将進來,臘八粥上飄着的熱氣一個激靈被吹散開來。

外面飄着鵝毛大的雪,院子裏有小餅厚的積雪了,雪白的,幾株紅梅開的正好,點染着些顏色,這是阿眠近二十年來頭一回不在清渠縣過冬,往年在清渠縣,偶爾下場雪,怎麽也沒有京城的雪積的厚。但現在想起來,她好似更喜歡清渠縣溫柔的雪,不像京城的雪,冷的連臘八粥都害怕。

溫沣這些日子忙便是忙着回鄉一事,今兒分明假日,卻急急忙忙叫他去,不曉得是成還是不成。若是成的話,起身回去八成還是能趕上年的。

思緒就要飄遠時,梅樹下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白衣藍氅,長身玉立。阿眠的眼裏放出梅花般好看的光來咧嘴笑了。寒梅着花,樹下人約略也是笑了笑,不過轉瞬便嘆氣搖了搖頭,闊步往屋裏走來。

“大寒天的,怎麽傻到開窗玩兒?”

阿眠撇開小幾,擱下臘八粥,跳将起來,拖着繡花鞋來他面前,一把抱住他:“你可算回來了!”

溫沣大抵是被這疑似“闊別數年”的口吻驚到,揉了揉她後腦勺的頭發:“怎麽,一晨不見就這般想我?”

阿眠貓兒似的蹭了蹭他胸口,點頭:“便連八寶粥都吃不好。”

溫沣視線掃到在寒風裏心灰意冷的一碗臘八粥:“再教廚房熱些來便是,我與阿眠一道吃,就吃得好了。”

與溫沣用飯時坐在暖爐邊的,窗戶已教溫沣合上,暖意再度在室內膨脹。

端着碗熱乎八寶粥的阿眠笑吟吟的,眯着眼看他:“相公?今日叫你去可是說那回事的?”

溫沣笑:“你吃完便告訴你。”

上回他說這話時是鑄了小金豬那回,阿眠選擇草草吃完了飯,今日卻不同,不慌不忙的,還故意沖他皺皺鼻子:“哼,相公不說我也省得,單看你的眼神就省得了!”

不得不說,二人待在一起久了,連阿眠都能憑個眼神曉得些什麽了。

飯畢後阿眠領着溫沣往院裏去折了枝梅,歡喜的拿到月升屋裏插着。月升躺在小床上,眨巴着眼睛,不吵不鬧,曉不得想着什麽,二人便一左一右的蹲在小床邊看了半晌。

“相公,上回娘來信裏說柔兒懷了身子呢。”

“嗯?”溫沣擡頭看了眼她,“阿眠不會想的是若柔兒生個女孩兒便與我們月升結親罷?”

“柔兒好看,女兒大抵也好看,”說着搖搖頭,“不對,柔兒相公醜也說不定呢。”

說着摸了把自己漂亮的月升的臉蛋兒。

“月升才多大,你就想這事兒。”

“那我們幾時能回去?”說着兩手扒在月升的床欄上,下巴擱在手上巴巴的看溫沣,像只讨食的小貓。

他忍不住揶揄她道:“方才不還說單看我眼神就曉得了麽?”

“可我又不是仙人,”話說到這處便朝別的方向歪了,她娓娓道來另一回事,“有一事一直忘了與相公說呢,上月我與月升出門時,在巷角遇着個半仙呢!他連月升的生辰都猜到出來了,還與我說我們月升往後有狀元之才呢!我竟才想起來與你說……”

說完還頗為遺憾的嘆氣。

見溫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才察覺自己将話題說偏轉來,打住了接下來的話。溫沣見她打住了,才從懷裏取出張帛書來,遞給阿眠:“阿眠瞧瞧罷。”

阿眠接過,展開來,上邊寫着短短的幾列字——

郁林府溫沣,永嘉二年探花,歷翰林院編修。心系家老,自請遷官,孝感君心,命于三年春二月徙郁林府儒學教授。

左下角還印着好生鮮妍的章。

阿眠雖然認得許多字了,可少見過這樣诏書,看完後隐約曉得些意思又不确定。便問:“什麽叫‘徙郁林府儒學教授’?”

“便是在府學任教授。”

“那是相公的官大還是爹的官大?”

“一般大。”

“府學又在何處?”

“府學自然在首邑,郁林縣可曉得。”

“自然曉得!”郁林縣便臨着清渠縣,阿兄最常去送酒的地方呢!蘇記酒館在郁林縣還開着家分館呢,這時候阿眠一個歡喜,立将起來。不料久蹲教她起來時眼前一黑,一個趔趄往後坐下去。

溫沣在床另一邊,未能及時拉住她,見她就這麽狠跌在地下,忙緊張兮兮的前去扶她。

阿眠則先是吸氣叫疼,而後就捂着屁股笑将起來,溫沣唯有一臉無奈。

床上才半月大的小家夥聽見娘的聲音,也是想瞧瞧發生了些什麽的,無奈還無法動彈,只能左右扭扭,最後卻無濟于事只好哼哼唧唧的。

溫沣這才将阿眠扶起來:“嗯?都當娘的人了,怎麽還這般小?”

“我無礙,下回就曉得了。”然後走将去安撫小家夥去,一邊接着說,“便是好久沒釀酒了,往年釀酒時候才不會眼黑呢。”

講起釀酒來,阿眠心裏一陣懷念,默默算起時間來,又想了好多往後的事兒,比起來京城前的盼望勁兒,更要歡喜。

便是入夜躺在床上也在想。

溫沣自然也是開心的,他亦是想家的,亦是期盼未來的。只是到了床上後,便有別的想的了……

這兩年來,每個臘八夜都是歡愉的臘八夜,如今他看起臘八來已經頗有儀式感了,總得做那事才成的罷?

于是便蠢蠢欲動,欺身到阿眠身上,不過将一上去,阿眠便叫起來……這?這有什麽好叫的?

事實卻是,阿眠的屁股痛。白日裏跌的可不輕,此時一碰着床便疼,哪還容得他欺身上來?

溫沣只好下來,心裏千般不願毀掉這才兩回的儀式。少傾後,他嘴邊竟露出個近似邪惡的笑容來,不過天色暗了,這笑容有它的容身處。

“阿眠,今天你在上頭,這樣就……”還好吧。

阿眠氣哼哼的指責他,便是連這也不肯放過她。溫沣卻又不能将自己腦裏的儀式感說與她,便不解釋,圈着她腰便卷到自己腹上來。

頭回在上面的阿眠心底亦生出種教人難言的興奮感。幹脆氣壯山河的将溫沣衣裳褪去,今日的開心事實在多,抑或說,是腦裏想到的開心事多,致使阿眠從一個小嬌娘子化身成小土匪模樣,不過任小土匪如何嚣張,身下的那個還是大當家罷了……

大當家指點着小土匪的辦事,叫小土匪動小土匪便動,想聽她以曼聲言語時她也跟着做,大當家兩年來技藝已錘煉的精通、老道了許多,指引起她來亦是游刃有餘。

三更裏勞身費力,小土匪一場下來,果真還是敵不過大當家的,氣喘籲籲的側卧在床上睡去,夢裏……大當家的對小土匪無微不至,這才是阿眠心裏那個好當家的,可不是剛剛那個!

臘八後二人便開始打點細軟,東西并不多,畢竟是歸家。

收拾起東西時,阿眠才漸漸生出不舍,這院裏的草木魚蟲,她與相公都百般用心的照料着的,那幾棵梅樹與桂樹、幾本芭蕉還有劉大人送來的幾盆菊花與牡丹……還有想看看去年的對黃鹂兒春來時還會再來麽。

嘆氣聲便這麽傳到溫沣耳裏,冷不丁在她額上敲了個爆栗,不輕不重:“阿眠可聽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話?”

似懂非懂,于是她摸着腦門問他:“為何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不能都買來嗎?”

他卻以為是敲痛了她,又放緩動作揉了揉,細心解釋:“魚與熊掌自然能兼得,可回家與留京卻不能兼得,總要舍一個去。”

“我曉得了。”說聽着像是敷衍,語氣卻是恍然。

雖等不到來年開春的黃鹂兒,但能回家去聽樹上的斑鸠兒叫;雖然沒了京師的板栗,但有……家裏的酒罐子啊。這麽想着,阿眠全身都熱乎起來,忙着替月升備起行囊來。

看上去是真的明白了,溫沣轉身也替月升收起尿布來。

談及尿布,溫沣忽然就想到近來的阿眠,真是好不狡猾。若月升在屋裏尿了或是……流金了,阿眠不肯叫小紅與六兒來,偏要拉着他拇戰,由輸的人來換。

若贏的人是她,她便頤指氣使,指揮他如何換才不會弄哭這個哭鼻涕蟲;可若贏的人是他,她就要噘着小嘴不情不願的替哭包換了……再然後,她便定要叫廚房做番瓜粥來,他這才明白過來阿眠的深意,再往後,便是自己拇戰贏了她,也要自己去換尿布,這才逃的過那番瓜粥。

都說一孕傻三年,阿眠卻越來越機靈,溫沣怪怕她會就這麽機靈三年的。

後邊兒尋了一日,将來京時用的那幾架馬車請人來查檢了回,毛氈均換了新的來。這回車上還得裝個不到四月大的小愛哭包,總要再嚴實些才是。又置了好幾個棉花做的枕頭擱在馬車上,坐躺都要舒适許多。

臘八下的遷官令,若是想要趕回清渠縣過年,還得盡早出發才是。十一那日,溫沣便備好了禮,攜着阿眠、領着月升往餘府道別去,老人家倒是理解二人,只是望着阿眠嘆嘆氣,感慨着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的話,阿眠一聽這話柳眉一豎,當即兇起長輩來:“師父再胡說這話,我再不理人了。”

老人家瞪眼,阿眠也瞪,月升适時哼唧了聲,才打斷了這二人“大眼瞪小眼”,老人家才又抱着月升逗,月升利落地澆了他一身童子尿做道別禮,那日一直到傍晚時一家人才離了餘府。

又次日,才去與一些友人道別,往齊舜言府上去時,柳姿便牽着阿眠的手,心裏頗為不舍:“雖然不曉得你們為甚要回去,但見你這麽開心我也開心,往後若是有機會,我定來郁林府找你玩兒。”

“你來我定要給你喝我釀的酒!”說着阿眠想到另一回事,說與她,“你頭回不還與我說也想養只貓兒麽,盼兒姐姐說要送兩只貓兒出去才是,你領只來罷,小白與我家八寶一樣白,摸着可舒服了。”

“小白”這麽個名兒自然是阿眠取得,因為小貓兒通體雪白。劉大人取得名卻是叫雪兒,依溫沣的話說便是,可不是要比小白好聽麽?

最後才是往劉大人家去道別,兩家人因花草、貓兒往來,關系亦是不錯的,今兒來便是連八寶也抱上的,只是這傻貓沒心肺,不曉得自己就要離開妻兒了,還瘋瘋癫癫的去招惹小貓兒。

劉夫人瞧着她,微微嘆息:“本是多了個說話人兒的,哪成想就要走了。”

阿眠笑嘻嘻的:“往後定還要搬來個夫人與你說話的。”說着腆顏了些,“明兒我們就要起身了,初冬時家裏存的瓜果還有的,姐姐要是不嫌棄,待會兒回去便給你送将來,可好?”

這話若是說與京中別的夫人,定要叫阿眠氣的發笑,她堂堂大家,不成還須得她剩下的瓜果?不過好在這話是說給劉家夫人的,夫妻倆一向淡泊,再者曉得阿眠是什麽心性,自然是誠心的,定然不會存瞧不起人的心思來,便歡喜的應下來。

翌日是個晴天,彤雲歸宿,将太陽換了出來,院裏的積雪因它化了些,天卻更加寒了。月升教他娘親給裹成個小球,不過他娘親也未能在爹爹手下幸免,亦是裹得圓圓的,只有他爹還是風度翩翩的模樣。

總算到了離京的時候,頭回離京的六兒歡欣不已,不住地拉着小紅問東問西。

馬車停在巷子裏,冬日裏的早上,馬兒呼出來的氣都還能見着。阿常幾個搬起了東西來,月升躺在自家爹爹的胳膊裏,細細打量着馬兒,這時候阿眠忽然想起回事兒來,拽着溫沣的袖擺叫他聲。

他側頭問她:“可是有東西落下了?”

阿眠搖搖頭,解釋道:“相公姐姐家的孩兒便叫小馬兒呢,咱們月升也得取個小名兒罷?”

“阿眠想叫月升什麽?”溫沣問完後當即懊悔起來,想到“八寶”、“小白”這樣的名來,生怕她取個叫……叫“月餅”的名兒出來。

還好阿眠這回不這麽草率,一直到上馬車時也沒忖量出個好名兒來,便将心思轉到別的東西上了。坐上熟悉的馬車,她想起了剛來京時,也是冬月呢,不過那時候還不曉得肚子裏已經藏了個小家夥了,而此時,這個朦胧轉醒的小家夥正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小環境,眼睛溜了兩圈也不覺得見過,便“咿呀”的往阿眠懷裏鑽。

溫沣見他着急忙慌的,松了松胳膊,月升當即就進阿眠的懷裏,扒起她衣裳來。外邊兒車夫還弄着缰繩,車門尚未關上,溫沣見此情狀,瞬時黑了臉“嘭”一聲将門合上,而罪魁禍首正笑眯眯的抱着阿眠的軟綿綿,小嘴一吮一吮的。

一直到真正啓程時,他才餍足的停下。溫沣接他過來,将他平放在軟座上,移坐到一旁在理衣裳的阿眠邊上,貼心的打斷她,替她理起來。

阿眠:“……”相公這是怎麽了?

“阿眠可是忘塗口脂了?”

阿眠摸了摸自己唇瓣,确實忘了抹,幹了些。溫沣便笑盈盈的貼過來,聲音低低的,比下雨時雲壓的都還要低:“我來幫幫阿眠罷。”

溫沣幫起阿眠來,細細密密的親着,阿眠亦熱情的舉起了臃腫的胳膊來,圈着他的脖子。馬車穩穩走着,二人粉着耳朵親吻着,車馬碌碌聲中,躺着的月升在軟墊上一個翻身,擡起頭來大眼直直盯着自家爹爹娘看……

二人消停後,一個唇瓣滟滟流光,一個一臉酒足飯飽。剩下一個一臉懵懂,不滿的哼唧一聲,将滟滟流光與酒足飯飽的視線吸引到他身上來。

“相公?你方才如何放的他?”

“平放……”

這麽說來……月升會翻身了?

緣着這個,溫沣一路上多了件趣事來,便是——将小家夥翻身,由他自己再翻過去,他便再将他翻過去……一來一回,在馬車上的軟墊上。

月升取悅了他爹爹,連爹爹給他換尿布時,都不黑着臉了。只是不住地翻來翻去,實在是委屈,愛哭包被自家爹爹翻了幾回後總算聰明地學會了告狀,扯着嗓子哭起來。

阿眠心疼不已,抱着他哄,一邊好言說與溫沣:“他才剛會翻身,翻多了會累。”

他這才收手。

月底時,車馬漸漸來了南方,路上再無積雪,馬兒也能跑得快些。前些日是實在慢了些,此時已經入了一處小縣城,阿眠掀開簾子,盯着車窗外看了,街頭已經有人賣起了紅燈籠、桃符與狻猊……

“不曉得三十時能趕将回去麽。”

他遞一顆棗去:“吃吧,路上沒有冰雪會快些的,只要沒人病便是了。”說這話時,阿眠已經接過棗去,他也替睡着的小家夥掖着被角了。

阿眠見着着溫馨的場景,一時良心發現,捏着棗在手心撲倒他胸前去,嬌嬌的喊了聲“相公”。

阿眠撒嬌溫大少一向很受用,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撒嬌,卻教溫沣有些茫然。又要耍鬼機靈了麽?

“相公,往後我再不耍賴了,也不會逼你喝番瓜粥了。”阿眠如是說,算是許諾。

溫沣還要說些甚麽,但教阿眠喂到嘴裏來的棗給堵上了。

她樂呵地剝起了花生來,馬車上一時只有花生殼裂開的聲音,殼中嵌着的幹泥土被抖開來,淡淡的塵落到矮幾上。馬車空間小,溫沣只能彎着身子,伸長手去将車廂角落立着的暖壺提來,倒了兩杯水,斜倚在車廂壁上,撐着下巴看起了妻兒。

京人碌碌,我何等閑。

1.這三章好清新dei不dei!禪寺外的啾咪與糖炒栗子;臘八天,寒梅着花,绮窗下見着喜歡的人;還有馬車上的棗與花生~

2.這三章用了我萌了好久的幾個梗……比如,眉眼間的夫妻相、阿眠使小聰明、小月升會翻身 (拇戰就是猜拳吶)

3.至于那個(我用我全部的知識胡亂绉出來的)遷官令,內容雖淳樸,意思卻到位(嗎)。順便涉及本文文名的來歷了,“薄田小酒佳人,何去九天”是說隐逸不問政事,我們沒那麽隐逸所以就“良田”了hhh小酒、佳人就不說了bia

4.強迫症一定要把章節标題都寫出來:市肆炒栗一燈明/寒梅着花绮窗前/車馬碌碌我何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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