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只阿飄
三十一只阿飄
chapter31
輕輕敲響家門的那刻，赫陽被拉着的手緊了緊。
是璟雨無意識的用力。
她緊張了。
赫陽看她，安撫地用大拇指摩挲了她瓷滑的手背，下一秒，門被推開，一個女人探出頭來。
看到赫陽的那瞬間，她的眼眶幾乎是下意識地紅了，嘴唇微微抖動了幾下，可還沒說出話，伴随着門的更加打開，她看見了赫陽身後的璟雨。
似乎是太久沒有看到這張臉，媽媽看着她發了幾秒呆。
“咳。”赫陽清了清嗓子。她才恍然醒了過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進來吧。”她說：“...小陽小雨。”
赫陽腳步微頓。
從媽媽口中說出來的這個稱呼讓她感到無比的熟悉。
－－“吃飯了，小陽小雨！”
從記憶深處，似乎有更年輕一點的，屬于媽媽的聲音在吶喊。
她走進家。
爸爸媽媽看到璟雨的反應都格外的沉默，他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璟雨。
Advertisement
在赫陽失憶之後，他們沒有再提起璟雨，從內心而言，更希望赫陽忘掉她。
如今看到璟雨，不免有些泛着苦澀的心虛。
廚房裏咕嚕嚕傳來蒸汽聲，在令人難堪的寂靜聲中，赫爸爸首先邁出了一步，站到赫陽和璟雨之間，一并摟了摟她們。
“歡迎回家。”他說。
吃完飯後，父母都進了廚房收拾餐具，一頓飯吃得很安靜，赫陽不會跟她們明說自己所經歷的危險，父母似乎也不知道如何來詢問璟雨的出現。他們只是默默地給赫陽璟雨夾着菜和肉，眼神複雜而溫暖。
赫陽趴下桌面上看着廚房裏的父母，再看看璟雨。
璟雨心情很好。
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赫爸爸和赫媽媽略顯尴尬的态度，只是到處看着。
“哪裏都沒變。”碰上赫陽的眼神，她悄悄說，語氣很雀躍。
赫陽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活潑天真的時候，和之前每一次開心的樣子都不同，她這樣的開心樣子像是個孩子。
像是為了證明，璟雨用眼神引導赫陽，垂下眸，摸了摸木桌。
“你看這，這只豬是你刻的。”她笑着說，“方方正正的豬，阿姨差點打你。”
她坐的那邊的木桌角上有一個淡淡的劃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
沒有小時候記憶的赫陽睜大眼，她根本不知道這裏還刻着什麽東西。
探身看過去，她才看見了桌上的痕跡，一只簡筆的，線條“硬朗”的小豬，下面還刻着兩個字母：JY
“這是你嗎？”赫陽笑了。
“是。”璟雨悄悄看了眼廚房，抿了抿唇，一下子站起來。
－－然後拉上赫陽，把她拉進了一個房間。
是赫陽自己的房間。
牆上挂着很多獎狀，就好像被王期催眠的時候看到的自己的房間一樣，赫陽回想起來，覺得心情有些微妙。
而璟雨則是看着牆壁皺起了眉頭，緊接着，她徑直拉開了赫陽的某一個抽屜。
“怎麽了，裏面都是一些雜...物。”赫陽覺得她的狀态有一絲焦急。
璟雨背對着她站了兩秒，而後輕輕将那個抽屜推上。
她回頭，微微笑了一下。
“沒什麽...就是、我的東西都不見了。”
赫陽愣了片刻。
心中...軟又酸楚。
“你...等等。我的房間應該有你的東西對嗎？可能是被媽媽收起來了...”她皺眉，逼着自己立馬開始思考。
一定是媽媽藏起來了，而她曾經失去了記憶，回到房間看到什麽樣就以為是什麽樣了。
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某人的存在，在這個房間裏被抹消了。
赫陽想着想着，蹲下了身，看向了床下。
她仔細地掃視着，然後在黑暗的最角落處，看到了一個箱子。
因為是黑色的，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到它。
直覺告訴赫陽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那麽近，但是那麽隐蔽地藏在床下，積了六年的灰塵。
因為她的動作，璟雨跟她一起蹲了下來，也看到了黑箱子，她微怔。
赫陽轉頭看向璟雨，她蹲着的時候雙手輕輕環繞住了膝蓋，看着有種莫名的可愛。
她感到很糟心，酒糟的那種。
今天一天看到璟雨，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覺得她可愛了。
怎麽樣都很可愛，怎麽看都很心動，心髒缺口漏入了滾燙的烈酒，燒得她總是喜不自禁，難以控制每一份關于璟雨的情緒。
忍不住的，赫陽伸手，摸了摸璟雨的臉。
“不要難過。”她出神地說：“反正...我們都已經回來了。”
璟雨注視着她，眼睛黑沉沉的，幾秒後，床深處的黑色箱子被她用黑色的霧氣拉了出來。
灰塵沒有赫陽想象的那麽多，只是薄薄一層。
赫陽打開之前想，是爸爸媽媽偶爾還會拆開這個盒子，思念一下璟雨嗎？
他們會想她嗎？
箱子裏果然是璟雨的東西，很多筆記稚嫩的明信片，還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貝殼、小時候肯德基會塞到信箱裏的兌換券，游樂園的門票，已經看不出是什麽電影的電影門票，筆，梳子...
璟雨看到它們，又露出了剛才那種，懷念的笑容，她的心情像是極速轉好了。
“是我的東西。”她彎着眼睛：“看來阿姨沒有丢掉。”
她一件一件拿出來看着，嘴巴裏念念有詞，是在給赫陽一個個介紹這些東西是哪來的。
但是赫陽只是看着埋在最下面，一點點露出全貌的一疊照片，出了神。
照片至少有二十張，厚厚的一刀。排在最上面的，是還在小學的赫陽和璟雨。
小小的，肉肉的。
“這是你？”赫陽聽到自己的聲音，像飄在很遠的飛絮，“這是我？”
她好像有點耳鳴。
“嗯，是我，是你。”璟雨已經盤腿坐下了，緊緊地貼着赫陽。
她伸出手拿過照片，一張張翻過去。
照片陳舊的氣息和灰塵一塊兒漂浮在空中，多彩的顏色閃過，大笑和惱怒的自己，摟着自己和握着她的手的璟雨。
耳鳴聲逐漸變響，赫陽感到有些痛苦，但是她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只是靜靜地盯着照片，她已經聽不到璟雨的聲音了。
意識裏的最後一張照片，是變得熟悉的臉。
有些青澀的她和璟雨，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在睡覺，安靜地閉着眼睛。
而璟雨的臉側着，正親吻她的臉頰。
瓷白的手臂伸長，用相機定格下這一幕。
赫陽的意識消泯，眼前陷入黑暗之前，她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她隐約有預感。
等到再一次醒來之後。
她應該...會是那個，璟雨的赫陽了。
“經過一個暑假，我們又回到了美麗的校園....”
“首先我代表學校對回到校園的老師同學表達熱烈的歡迎，同時我也看到了我們300個一年級的、元氣滿滿的新朋友們，歡迎大家！”
菱鄉的夏天實在是悶熱。
校長站在紅旗下喋喋不休地講話，赫陽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她只覺得又熱又無聊，看着站在前面的同學的後腦勺，試圖躲到她的影子底下去
——可隊伍前面的同學個子總是比她矮的，很快，動來動去的她遭到了班主任的眼刀。
赫陽立馬站住不動了。
只有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還有活絡的思維——她想：“吹一點風就好了，太熱啦！”
沒想到腦海中的抱怨剛落，一陣涼爽的風就吹了過來，吹得赫陽精神一振。
她驚喜地看向風吹來的方向，神了！
随着這陣風吹過來，這一塊兒的孩子們都小聲歡呼起來——大家都被熱得不清。
班主任回頭，又瞪了自己班不知道為什麽鬧騰起來的孩子們一眼。
“剛剛的風好涼快啊！”
“是啊，到底什麽時候結束啊...”
“嗚嗚...熱死了。”
赫陽聽到旁邊的同學們小聲嘀咕着。
被“大棉被”再次包裹住的她也很快想念起剛剛那陣風。
“再多吹一點風就好了...”她在心裏嘆氣。
如有神助般，随着這個想法冒出來，真的有一股冰涼而悠長的風，呼啦啦地刮了過來——這風比剛才的要大、時間也變得更長，幾乎整個操場都因為這陣“救命”的涼風而躁動雀躍起來。
就連校長都停下了冗長的講話，随後感嘆：“好涼快啊~看來大家都熱了呢，那我們早點結束吧！”
校長說到做到，沒一會兒，《運動員進行曲》就響了起來，小學生們排成隊有序地回班，關系好的孩子貼在一起，手拉手講着小話。
赫陽一路走，小手一邊在空中揮舞着，她輕聲嘟囔：“風！”
風卻沒來，倒是一個暑假沒見的好朋友李楠西撲了上來，握住赫陽的手：“陽陽！你幹嘛呢！”
赫陽一愣，對着李楠西笑了笑，左臉的顴骨上方出現一個淺淺的窩：“沒幹嘛。”
她總不可能跟朋友說：她覺得剛才的那兩陣風都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所以，她正在認真地驗證自己有沒有超能力？
好歹是四年級的大朋友了，也聽說了一些唯物主義的知識。
盡管如此，她仍然很期盼自己能擁有超能力——剛剛她試圖召喚風，可無論她怎麽念叨，風也不再來了。
這也許就是兩次巧合吧？
赫陽沒有再多想了。
這是赫陽超能力的第一次“洩露”。
九歲，也是四年級開學的這天後，赫陽的超能力就像一條無法修補的裂縫，不受控制地被她的思想撕扯着，越來越大、不受控制。
開學後沒幾周，教室的圖書角裏多了好幾本恐怖故事小說，是班裏的男孩子帶來的。班主任檢查過了，确定這小說是他們的年紀可以看的，也就沒有管。
男孩子們很喜歡看借走小說的女孩子被吓得哇哇叫的樣子，然後湊在旁邊也看那個片段，用全班都可以聽到的音量說：“我去！這你都怕呀！你這也太菜了吧！”
看恐怖小說在班裏突然變成了一股熱潮，大家都傳閱着恐怖小說，還有人拿着小本的黑白恐怖漫畫來班裏，只要是下課時間，就可以看到班裏的人一批批地擠在一起看小說漫畫，時不時有男女孩兒捂着眼睛，要哭不哭地撤出小團體。
“不看了不看了，太吓人了啊啊啊！！！”
“別別別，別往下翻，還沒看完呢。”
“哎我先不看了，作業還沒寫完呢...”
而赫陽——正坐在座位上努力看着媽媽給她買的《荊棘鳥》，但是其實她看不太懂，就只是覺得端着這本厚厚的，藍色鑲金封皮的書特別高級。
李楠西拍了拍赫陽，把她從小說裏拉了出來：“陽陽！看我搶到了什麽？”
“什麽？”赫陽轉過頭，懶懶地問：“不會是恐怖漫畫吧...”
“是啊！終于被我搶到了，這本太搶手了。”李楠西翻出那本黑白色的漫畫，漫畫的封皮上是一個小男孩，半邊的身體支離破碎，化成一團黑霧。
男孩的瞳仁被畫得很小，于是有一種被盯着的詭異感，赫陽盯着男孩唯一的眼睛咽了咽口水，說：“我還是不看了吧...我害怕做噩夢。”
“不行，我也不能自己看。”李楠西吐了吐舌：“我也害怕。”
說完，李楠西就搬來了自己的椅子擠到赫陽旁邊坐好了，翻開了漫畫。
不知不覺中，赫陽被漫畫所吸引，盡管害怕，仍然是和李楠西拉着手把那幾章看完了。
白天還沒有發生什麽事，直到夜幕降臨，赫陽在房間裏做好作業。
爸爸媽媽在二樓看電視，電影的聲音隐約可以聽見，她伸了一個大懶腰站起身來，往窗外看去的時候，注意到了居民樓外的嗞嗞亮着的路燈。
聯想，人類最牛的技能之一，赫陽立馬回想起了漫畫裏的內容：不是人而是由霧氣組成的男孩，和他陰森的眼神。
等她汗毛豎起地回神時，視線還停留在路燈下。
但是這一次，赫陽發現那裏似乎站着什麽人。
——可是就在須臾之前，那裏還是空空的啊？
小女孩怔了怔，定睛一看，看清了那裏的人。
那是一個男孩兒，身形細瘦，一半的身體都是黑霧，張牙舞爪地漂浮在空中，他僅剩的眼睛大的離譜，黑幽幽的一顆瞳仁如有所感般，一點點往上移，看向赫陽。
緊接着，男孩笑了起來，他的嘴角可以咧得很大，牙縫中有黑色的痕跡。
赫陽吓得愣住了，一秒後，她大聲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小女孩一邊尖叫一邊跳到床上鑽進被子裏，倉促地呼吸着被子裏迅速變得悶熱的空氣，不顧發汗和難以呼吸，只是一直不停尖叫着。
她總覺得，那個男孩已經從窗戶裏進來了，而現在，就在被子外面看着她，笑着，伸出他霧氣凝成的手，即将掀開她的被子。
“陽陽！！”
“你怎麽了陽陽！”
“嘭！”是爸爸媽媽推門而入的聲音，赫陽感覺到他們撲到床上來，驚慌地喊着她，試圖掀開她的被子，但是女孩用力扯着，不讓他們拉開，叫聲逐漸變得微小。
“陽陽，你到底怎麽了，別吓媽媽！”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媽的聲音裏開始有哭腔，赫陽頓了頓，聲音顫抖着問：“媽媽，房間裏，有沒有男孩？”
爸爸媽媽的聲音寂靜了一下，哪怕是這幾秒的寂靜，也讓赫陽害怕擔心得要命，覺得爸爸媽媽是不是被男孩殺掉了。
“哪裏有男孩啊？”媽媽的聲音有點飄，緊接着，赫陽聽到爸爸低沉有力的聲音，一雙手隔着被子抱住她：“寶貝，不管有什麽東西，爸爸都會幫你消滅的，好不好？爸爸保護你，不要害怕。”
悶得滿身汗的赫陽，猶豫了好久，才小心的從被子裏鑽了出來。
聞到了清新的空氣，晚夏的蟬鳴變得清晰，爸爸媽媽背着光跪在床上，也是滿頭的汗。
男孩不在房間裏。
爸爸媽媽也跟着她的話去到床邊查看，但是他們都嚴肅的告訴她，路燈下沒有男孩。
“寶貝，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媽媽摸着她的頭問。
赫陽抿着唇沒有講話。
她沒有睡覺，沒有眼花。
那一眼，看到的那個畫面，絕對是真實的。
她甚至可以回想起看到那個男孩時，隔着玻璃窗也感覺到的那種詭異的陰冷。
赫陽于是突然想起了開學典禮那一天吹來的冷風，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她整個背。
她發現，那個風的“涼爽”，和剛才感受到的寒冷，是一樣的。
祝大家虎年新年快樂，一切順利，所得皆所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