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紅瑪瑙簪

紅瑪瑙簪

“現在警方已經在核對那些屍骨的dna,想來再過不久他們就可以被父母帶回去落葉歸根。”老于繼續說道,“不知道小五被你藏到哪了,等會兒我們見一眼他的母親,這件事就可以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徐叮铛點點頭,莫名地覺得老于還有些忽略的地方沒有提到,但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是什麽,只能将話題略過。

直到她在小五母親的病房門口見到正往外走的王春花,才想起自己遺忘的究竟是什麽。

“于叔,王壯他們怎麽樣了,還有王壯的兒子王浩,他的父母都出了事,他現在還好嗎?”徐叮铛擔憂地問道。

按照常理來說,一旦主人失去性命,走屍也會跟着失去神志,而早就跟死亡沒什麽差別的身體更是會在頃刻間腐爛。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昏迷前,王壯和另外四人的身體都被她用定身符定在了原地,不知道警方到達現場時,見到那五具屍體會是什麽反應。

還有徐鳳和王壯的兒子王浩,徐鳳形神俱滅,王壯無端暴斃,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熬過去。即便王壯對他的态度極差,可是總歸還是他的父親。

徐叮铛在心裏默默為王浩憂心着,卻在聽到老于的回答後感覺到了由內而外的寒意。

“王浩是誰,我怎麽沒有聽說過,王壯的屍體倒是在太平間躺着。”老于困惑地撓了撓頭,“叮铛你是不是昏迷太久把事情記混了。”

“那李家和黃家呢?你還記得我們為什麽要去北區嗎?”徐叮铛下意識地握緊了老于的雙臂問道。

雖然不明白徐叮铛為何如此大反應,老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問題:“當然還記得啊,這麽滲人的事,我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徐叮铛愣愣地站在原地,所以于叔他只單單忘了王浩而已嗎。

老于還在旁邊義憤填膺着:“那個王壯真不是個人,竟然硬生生地将前妻的腿打斷。若不是我們及時發現,說不定小五母親的這條命都要病沒了。你前兩天沒醒來不知道,馨姐、也就是小五的母親,她告訴我她的腿就是我們來的前一天被王壯打斷的。”

“叮铛你怎麽這個臉色,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他說着發現了面前小輩極差的臉色,連忙關切地問道。

“沒事的,我們先進去看看馨姐吧。”徐叮铛緩緩地搖了搖頭,壓下了心底的猜疑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打開了林馨的病房門。

“于先生您來了。”林馨認得老于,就是他的朋友将自己救到醫院,也是這位好心人為自己墊付的醫藥費,因此她看向老于的目光裏滿是感恩,“這位就是徐小姐了吧。”

“馨姐好。”徐叮铛沖着她乖巧一笑,掩去了眸中的震驚與震驚之後的了然。

“馨姐。”老于笑着走到她的病床邊,“王姐怎麽了,這麽匆匆忙忙的。”

林馨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她去警局有點事,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于與徐叮铛大概能猜出是什麽劇情,應該是北區的那些屍骨中找到了疑似王春花孩子的存在,所以才讓她過去。

“不說這些了,于先生你們找我是有什麽事嗎。”林馨看着陷入沉默的老于與徐叮铛問道。

她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于先生與徐小姐将她從北區中救出,作為回報她不介意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告訴同為通靈者的徐小姐。

沒錯,她從徐叮铛進門地那一刻起便看出了她的身份。

北區那個害人的法陣不是拆了那些埋藏着屍體的房子就能破的,而是要先超度亡魂,才可以釋放肉身,所以這就成了一個死循環。

肉身不能入土為安,那些孩子就只會因怨氣而将自己束縛在北區,孩子不能被超度,那那些只留下本能沒有理智的屍骨們就不會允許任何人觸碰自己的身體,他們會害死每一個試圖攻擊房屋的人。

這也是北區殘破了多年來,哪怕海市經濟與人口急速發展,上面也沒有人将北區拆遷重建的原因。只不過這個真正的原因被上頭封鎖嚴密,以免造成群衆恐慌。

她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這麽過去了。

守着被下了詛咒的北區,遵守自己的誓言留在這裏保護那些并不知情住進北區的人們,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拖延徐鳳吞噬亡魂的時間。明明知道自己是以卵擊石,根本守護不了所有人,也要用命去試試。

因為只有這樣,上天才會幫她困住徐鳳,讓她沒有機會去害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一定會平安長大。

“我……”盡管已經有了九成的可能,林馨就是小五的母親,但想到前面幾次的誤會,徐叮铛決定嚴謹一點,再做一個最後的奠定,“馨姐,請問你可以給我一根自己的頭發嗎,我絕對不是拿來做什麽壞事。”

她方進門便看見了林馨身上的功德金光,還有林馨因受傷而控制不住四溢的靈力。雖然不多,但也能讓她瞬間明白了她的身份。

所以她才要加後面那句‘不是用來做壞事’,他們通靈者向來忌諱自己的頭發血液之類的東西落到別人手上,尤其是自願給出的。

林馨毫不介意地就從自己腦袋上扯了一根長發遞給徐叮铛,完全沒有遲疑。不說她這樣的殘廢還能夠被利用着做什麽,就算真的要利用她也沒事,好歹能讓她對恩人有點作用。

徐叮铛拿過頭發與老于對視一眼,老于只忘了王浩,但還記得徐叮铛是通靈者的事,也記得自己遭遇的這場大劫,因此徐叮铛還未開口,他便明白了她想要做些什麽,主動走到病房外替她們守着門口,不讓他人打擾。

“小五出來吧。”徐叮铛輕輕摸了摸口袋中的小木人,原本只有兩人的房間裏頓時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這是……”林馨心中一緊,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

小小的孩子還看不出什麽明确的五官,可她卻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孩子惹人疼,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親近感般。

“這孩子他……”林馨的心裏已隐隐冒出了一個對眼前孩子身份的猜測,然而伴随着找到孩子的欣喜,她也同時感覺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

他還這麽小,他應該有一個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沒有血肉的鬼嬰,是誰害了他!

察覺到林馨的情緒仿佛有些不對勁,徐叮铛忙開口道:“馨姐,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帶這個孩子來見你的原因,但是保險起見,我這就做法證實你們之間的關系。”

林馨癡癡地看着小五濡慕卻小心翼翼的濕潤眼神,她多想馬上把這個孩子湧入懷裏,可她怕自己的熱情吓到他,只能強壓住心底的激動等着徐叮铛做法。

她十分肯定這就是她的孩子,不需要做法也能肯定,但看着兒子期待中帶着忐忑的神情,她還是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句‘不需要’。

做法不是為了她的相信,而是為了讓小五安心。

徐叮铛捏起符紙,手上林馨的頭發竟無火自燃,很快這根頭發便化為了一道青煙向着小五飄去,并眷戀地在小五身上轉了好幾圈後才消失不見。

“姐姐這是……”小五看着青煙與前幾次做法時截然不同的反應紅了眼眶。

“還不快去抱抱你的媽媽。”徐叮铛好笑地看着僵直在半空的小五,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後就出了病房,好給這對歷經磨難的母子一個二人空間。

這次海市之行的最主要目的完成,接下去的事便非常的順理成章了。

林馨也是通靈者,她比普通人更能懂耽誤投胎對魂魄的影響,所以在徐叮铛告訴她事情的輕重緩急後,雖然她極其不舍好不容易團聚的兒子,還是忍痛放下了心中的執念,并和徐叮铛一起完成了送小五往生的超度。

倒是小五依依不舍,對親生母親的依戀壓倒性的超過了投胎的盼望,最後還是林馨自己勸說許久,才讓小五趕在消散之前同意投胎。

而因為北區的屍骨早就做好了會被警方找上門的徐叮铛萬萬沒想到,幾天之後聯系她的并不是警察,而是玄術界派來的一位小道士。

“也就是說林女士您本人的丈夫王壯在您孩子出生不久後便死了是嗎。”冷着臉在本子上記錄着的小道士名叫殷豆豆,姓殷名豆豆。

盡管長着一張與名字完全相符的稚嫩娃娃臉,但他卻是華夏玄術協會的副會長,這一點在徐叮铛試探過他的修為後更是将心底的最後一絲不放心徹底抹去。

暗暗在心裏鄙視了一番自己的以貌取人,明明自己也經常因為外表被人小看,可在初見到比自己看着還要稚嫩的小道士時,徐叮铛也不能免俗地擔憂了一下玄術協會的未來發展,好歹是個官方認證的神秘組織,怎麽堕落到了雇傭童工?

好歹小道士很快就用自己沉穩冷靜的辦事态度打破了徐叮铛與林馨的疑慮。

“對,我雖然從小也跟着長輩略微學了點術法,但卻無法解開徐鳳對我丈夫和其他人的控制,甚至還反被他們囚禁在家裏,若不是有長輩留下的古玉護身,我怕是難逃一死,但我也無法逃離他們的掌控。”

林馨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面色還殘留着些未擺脫的恨意與恐懼:“徐鳳看中了我孩子的命格,想要用他來獻祭,以此來喚醒一個失去意識的亡魂。”

殷豆豆不停寫着字的筆一頓,反應極快地抓住了重點:“你知道那道亡魂的身份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徐鳳叫他先生。”林馨憔悴的雙眸中漫開點苦澀,“我當時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護住孩子的命,哪還有什麽心思去考慮別的。”

“除了我的孩子以外,徐鳳根據五行另找了四個孩子,其中兩個是孤兒,還有兩個就是李家和黃家的孩子。與我們先搬來北區再生孩子不同的是,李黃兩家是懷孕之後才被徐鳳盯上。直到兩家的女人生産完,徐鳳就直接控制了他們搬到北區,并讓他們親手向徐鳳獻上了自己的孩子。”

“就在她辛苦準備的獻祭終于湊齊需要的命格,馬上就要開啓時,我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只隐約聽到徐鳳叱責那幾個走屍為什麽不好好看着先生之類的話。”

“因為他們這個突發的意外,我找到了機會趁機逃走,将我的孩子送出了北區。但時間緊迫,徐鳳他們又在後面窮追不舍,我只來得及将孩子塞到一輛即将開走的汽車上便沖回了北區,想要拖延住他們為我的孩子争取點時間,可沒想到我的孩子反而被我親手送到了人販子手上……”

林馨想起見到小五時他虛弱的魂體,心裏就忍不住又是一陣自責。

“馨姐這不是你的錯,你是一位很偉大的母親。”徐叮铛握住她發涼的雙手安慰道。

林馨含淚勉強笑了一下:“等我重新被他們抓回去,我驚訝地發現他們守着的那道亡魂竟然虛弱了許多,徐鳳自然又是對我一陣遷怒。由于古玉的保護,她們無法殺死我,又不放心讓我與外界接觸,于是便隔三差五的折磨我,甚至還指示王壯的走屍打斷了我的腿,不過我也因此聽到了更多信息。”

“徐鳳決定抓取更多的孩子為他們的先生補充力量,同時北區又被她操控着搬來了許多年輕的夫婦,無論是歡好還是懷孕,都要嚴格按照她規定的時間來,我懷疑她是想制造固定命格的孩子。而那些不符合标準的胎兒,就被她提前取出喂給了先生。”

“萬幸的是她的那個先生似乎不接受任何魂魄的投喂,無論徐鳳制造了多少小孩的魂魄先給先生,先生都一概拒絕了。可是徐鳳不會因此就停下她偏激的想法,她覺得先生拒絕她是因為這些孩子不夠好,于是她消停了兩三年,等到十三年前,也就是陰年的時候,她強行催生了一堆陰月陰時的孩子,有些甚至是直接從母體挖出一屍兩命。”

不僅是林馨的語氣逐漸憤慨,從見面起邊一臉淡漠看不出表情的殷豆豆也硬生生折斷了手中的鋼筆。

“喪心病狂。”殷豆豆面不改色地從口袋中拿出一支新筆,可語氣卻仿佛冷的能夠掉出碴子,“這等罪大惡極之人,光是魂飛魄散真是便宜她了。”

林馨繼續說道:“但她的報應也馬上就來了。”

“就在她收集了幾百個魂魄準備強行填補到先生魂體內時,哪怕先生的魂魄沒有意識,也本能般的拒絕了吞噬這些嬰鬼,甚至為此不惜讓自己消散,徐鳳拼盡全力也只保下了一抹随時會消散的殘魂,接下去的事就是你們知道的那些了。”

“徐鳳賊心不死,不停地尋找五行合适的人獻祭給先生,但是近幾年官方對人販子的打擊加大,符合條件的人本就不多,她能得手的人就越來越少,于是她焦急之下便放寬了要求。不僅是孩子們剛出生不久的純潔魂魄,連于先生這樣的成人魂魄他也不放過。”

“抱歉林女士,有一點我很好奇。”殷豆豆開口問道,“既然徐鳳這麽的喪失人性,她怎麽會乖乖地從人販子那買賣小孩,而不是自己去搶奪孩子。”

“我好像聽她說過,她答應過那個先生絕對不會傷害無辜。”徐叮铛單手撐着臉不屑地撇了撇嘴,“不過她手上的無辜人還少嗎。”

“或許是那些都不是人,是她家先生的食物吧。”殷豆豆依舊一臉冷淡地嘲諷道,“結果最後反而是她自己害了那個先生。”

林馨等他們吐槽完才搖了搖頭:“還有一個原因。”

徐叮铛與殷豆豆一起認真地等着林馨開口。

“我拿自己的命詛咒了徐鳳。”林馨摸了摸自己的雙腿,臉上的笑容竟有些滿足,“我像上天發誓,我會用我的命去守護住北區的冤魂和其他生人,只求我一日不死,徐鳳就不能離開北區。而我也同樣,無論生死,哪怕化為厲鬼也不會離開北區。”

“林女士,謝謝你。”病房裏無聲地沉默了許久,殷豆豆才第一個開口打破了這片安靜。

林馨擺了擺手:“有什麽好謝的,就算她沒有害到我身上,這也是每個通靈者該做的。”

“向您這麽善良的人,難怪能夠打動上天幫您。”聽完了林馨的訴說,徐叮铛下意識地就用上了敬稱。

現在的人們習慣把誓言挂在嘴邊,絲毫不擔心違誓之後的報應,無非就是因為他們知道誓言不會成真罷了。但這并不代表上天就真的聽不見人們的話語,只不顧是因為老天爺懶得搭理他們。

像林馨這樣誠心向老天爺懇求,老天爺還真的幫她困住了徐鳳的,徐叮铛哪怕從祖師爺的手劄裏都沒見過幾個類似的事跡,向來一定是林馨的大義讓上天都忍不住動容。

林馨但笑不語,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對了還有個事!”徐叮铛想起被于叔從腦海裏遺忘的王浩,試探着開口道,“馨姐那您記得王浩嗎,就是徐鳳和您丈夫生的孩子。”

“什麽王浩?”林馨先是滿目迷茫,接着又奮力一拍桌子,“徐鳳那個娘們,把我丈夫煉成走屍不夠,還玷污了他?走屍能生什麽孩子,那個老娘們別是又綁了什麽孩子逼她認賊作母吧!”

方才還柔柔弱弱的林馨突然的爆發讓她面前的兩個小輩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等等,也就是說您根本不知道王浩這個人的存在是嗎?”徐叮铛遲疑問道。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人,你是從徐鳳口中聽說的?”林馨肯定地說道,“雖然走屍除了思維方式被改以外還有自己的意識,但他們絕對生不出孩子,我也沒見過徐鳳和王壯身邊跟着啥人。李黃兩家人不在的時候,北區被他們埋了屍骨的區域內就只有我們三個在活動。”

徐叮铛的神情變得無比凝重。

“這個叫王浩的是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嗎?”殷豆豆敏銳地問道。

“我在北區時曾看到王壯和一個叫王浩的少年在一起,據說是他和徐鳳的孩子,王壯還當着我們面将他額頭打傷。”徐叮铛說着從殷豆豆的手中拿過筆,三兩下便勾勒出了一個少年的輪廓,“可是等我醒來之後,和我一起見過王浩的于叔竟然忘記了他的存在,而我們之前查到了關于王壯還有個孩子的資料也不知所蹤。”

殷豆豆同樣鄭重地看向了徐叮铛手中的畫像:“就是他嗎,我會通知協會的成員們一起注意的。”

接着三人又讨論了一下上面對北區的安排後,殷豆豆與徐叮铛便離開了病房,畢竟林馨還是個需要靜養的傷患。

“殷副會,你接下去還有什麽安排嗎。”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在不笑出聲的情況下喊出眼前少年的名字,徐叮铛想了想,選了一個折中的稱呼。

“倒是沒有別的安排,不過——”殷豆豆猶豫了一秒。

“不過什麽?”徐叮铛歪頭看着微皺着眉似乎在煩惱些什麽的殷豆豆,或許是對方過于青澀的臉龐與不茍言笑的表情造成的反差萌,她對殷豆豆還蠻有好感。

“其實這次除了向你了解北區當天發生的情況外,我還受了師父之命,想要邀請你加入玄術協會。”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殷豆豆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止步,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盒子遞到了徐叮铛面前。

“如果你願意的話,請接受這個戒指。”無視了走廊上其他人聽到這話後吃瓜般的八卦神情,殷豆豆抿着唇直接将東西塞到了面前女孩的手裏,“不接受也沒關系,反正戒指先給你,你什麽時候答應了就自己戴上。”

看着眼前精致的白絲絨戒指盒,徐叮铛的心情莫名地有些微妙。

“天哪我看錯了吧,這是兩個高中生在求婚?”

“你小聲點,高中怎麽了,現在的孩子都小學開始談戀愛了。”

“不過在醫院求婚,也虧這個男生想得出來。”

聽力比尋常人靈敏許多的徐叮铛耳中很快便傳來了走廊上那些護士和病人的竊竊私語,即使他們的确已經十分小聲,也耐不住她的耳朵像開了挂般将這些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什麽高中生,她都大學畢業了好嗎,還是跳級的那種!雖然按照年紀來說的确……

自覺被小瞧了但又找不到反駁理由的少女尴尬地拉着殷豆豆就往外走去,一張帶着嬰兒肥的小臉氣鼓鼓的,也難怪別人将她當成了高中生。

“喏,戒指還你。”将殷豆豆拉到這個點沒什麽人的醫院花園中,徐叮铛将手中的戒指盒塞回了殷豆豆的手裏:“抱歉,我不想加入任何組織,以後應該也不會改變主意,這個還你。”

“還有。”徐叮铛看了眼仍舊面無表情,但黑眸中流露出幾分委屈的殷豆豆,努力克制住了自己仿佛在欺負小孩般的心虛,“小弟弟,你下次不要在那麽多人的地方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好嗎,還好我已經出院了,不然我怎麽有臉見那些護士。”

“我不是小弟弟。”殷豆豆抿了抿唇,低頭看着手中被退回的戒指,“我沒想到他們會這樣誤會,你放心,我現在就去解釋清楚,一定不會讓你的名節有損。”

“诶?”連忙一把拉住似是要往回走的少年,徐叮铛不放心地問道,“你要怎麽解釋。”

“我會告訴他們你拒絕了我,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殷豆豆的語氣不似玩笑。

“這樣會更加奇怪吧……”徐叮铛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就知道能說出‘名節’這種詞的殷豆豆肯定解釋不出什麽好話。

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師父好玄術協會是個什麽樣的存在,竟然把一個看着才十幾歲的孩子教育成了一個小古董,思及此,徐叮铛不想加入他們的心愈發的堅定。

“算了,你吃飯了嗎,沒有的話我請你?”見到殷豆豆像是又要開口的模樣,徐叮铛及時開口堵住了他接下去或許會更驚人的話語,“聽說醫院附近有家面館不錯,你能吃面吧。”

看出了少女不想讓自己說話卻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的殷豆豆乖巧點頭:“都可以,不吃牛肉。”

徐叮铛悄咪咪松了口氣。

“祖師爺好,小五已經順利超度了,我還額外解決了一票大的,你收到我這次賺的一大堆功德了嗎?”

将手中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爐,徐叮铛坐回了蒲團上繼續對畫像中的紅衣男子絮絮叨叨着。

“可是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徐鳳也好王浩也好,我有一種這件事不會這麽輕易結束的預感。我還認識了一個新的小夥伴,他叫殷豆豆。”

香爐上袅袅的煙微不可查的停滞了半秒,徐叮铛卻毫無所覺:“這還是我第一次接觸國內玄術界的術士,也不知道哪個玄術協會是什麽底細,所以沒有輕易答應,不然到時候強制我接什麽任務豈不是很難受。”

“不過我覺得豆豆人挺好的。”完全沒發現祖師爺似乎在不高興的缺心眼少女摸了摸下巴回憶道,“除了老是繃着一張臉不愛笑和不太懂人情世故以外,性格單純長得又不錯,以後應該可以多和他交往試試。不然像這次一樣,想找人幫忙都沒有路子,還好有玄光鏡幫我。”

“說到玄光鏡,為什麽這次我的傷恢複的這麽快,一定是祖師爺你在保佑我吧。”徐叮铛一雙黑眸亮晶晶地看着畫像,“祖師爺你快點醒過來呀,我今天就先和你彙報到這,等會兒還要跟豆豆去古董市場呢。”

話音方落,徐叮铛便消失在了原地,而在她離開的瞬間,畫像上永遠雙目含笑的溫潤男子頓時斂去了所有笑意。

‘殷豆豆?’回憶着少女提起那人時雀躍的神色,男子不悅地冷哼出聲。

至于是不是自己保佑的小丫頭……

既然是他替小丫頭療的傷,那的确也能算成是自己做的。畢竟當時的他差點就不顧身上的禁制,親自出空間救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卻沒想到反被自己留在人界的分|身搶先了一步罷了。

毫無心理負擔地将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男子就着方才徐叮铛坐過的蒲團盤腿坐下,準備徹底消化這次自投羅網的某片殘魂。

若是這次能夠收回一部分力量,空間裏的靈泉便能夠再次進化,想來叮铛她也能夠開心一點吧。

而徐叮铛則對空間裏即将發生的變化渾然不知,她本想等事情結束後就回到帝都,沒想到殷豆豆卻告訴她這幾日在海市附近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只有玄術界知道的集市要舉辦。

從未真正接觸過其他術士的好奇心,再加上聽說能夠淘到不少法器,徐叮铛立馬拍板了小鎮之行。

現在她就正和殷豆豆入住在小鎮的一個客棧裏,據殷豆豆介紹,這幾日都是掩人耳目的普通集市,攤位上的東西都是普通人也能接觸到的物件。

直到第三日下午三點過後,玄市才會真正開張。為了避免普通人進入,整個小鎮都會布上最基礎的障術,這樣一來,能進入玄市的肯定都不是普通人,而那些修為不是很高深的術士也能夠輕松解開障術進入。

“雖然前兩日的集市沒有法器出售,但是像五帝錢或者其他古董之類的也能在這淘一淘。”殷豆豆在人多的地方時顯得分外高貴冷豔,渾身上下散發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息,任誰也不敢因為他的娃娃臉而小瞧了他。

“古董?”徐叮铛對這個倒挺有興趣,“那我可得好好挑一挑,我爸喜歡這個。”

“也要注意別買到贗品。”殷豆豆的口吻與其說是提醒,更像是教導主任一板一眼的訓誡。

“我知道啦殷老師,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徐叮铛眨巴眨巴眼睛,雙手握拳對着殷豆豆作了一揖,“再說不是還有你在嗎,你參加了這麽多次玄市,應該比我有眼力吧。”

“自然。”殷豆豆微紅着耳根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等到他回過神來,徐叮铛早已跑到不遠處的一個攤子上挑挑揀揀,一雙月牙似的笑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愉悅。

“小妹妹好眼光,這簪子可是用了一整塊紅翡雕刻而成,你看這成色,再看看這雕工,太趁你氣質了!叔叔也不和你多要,二十萬一口價怎麽樣,這賣東西也看眼緣,如果不是小妹妹你和這簪子有緣,就算是其他人來出兩百萬我也不賣的。”

商販們自有一套自己的識人方式,盡管徐叮铛身上的衣服沒有任何奢侈品商标,手腕上也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裝飾,但眼毒的老板一眼就看出面前女孩身上唯一的首飾——

脖子上那條項鏈的價值,說不定能把整個集市的東西都買下來。

有冤大頭不宰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看着小姑娘白白淨淨的單純模樣,老板甚至還大發善心地決定只騙她二十萬塊錢,就當給這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來一個成長的代價。

這次被他騙個二十萬,下次遇到別的騙子就不會上當了。

“整塊紅翡翠雕成的簪子的确不止二十萬,就算是再加個0也是不過分的。”小姑娘的聲音也軟,她已經歡喜到拿着簪子不放了!

老板覺得自己今天出門簡直是撞了大運,剛擺上攤就能做筆大生意,等會錢一劃他就收攤回老家,諒這小姑娘家裏再怎麽能耐也找不到他。

可是老板的美夢還沒做多久,也沒來得及多說一些奉承話好哄得小姑娘早點付款,就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将那紅翡簪子扔回了他的小攤上。

“叮铛你別聽這人亂說,我看他面相眼黃眉淡,面部青藍,是性格貪婪之輩。上唇短縮,眉尾有痣,更是愛耍心機,心術不正。這樣的人,我們怎麽能跟他做生意。”

殷豆豆上前一步将徐叮铛護在身後,叮铛可是他帶來的人,怎麽能當着他面被這般狡詐之徒欺騙。

再往深一點想,叮铛是為了參加玄市才來的小鎮,他本就抱着讓她多玄術界其他人接觸,好同意加入玄術協會的想法。若是剛來玄市第一天就被騙錢,那叮铛她從此對玄市失望至極,繼而對玄術界失望至極該如何。

即使騙她的只是一個普通商販,但那也是由參加玄市而引發的麻煩事。

“小兄弟你這是什麽意思,青天白日的污蔑人,你不怕我報警把你抓起來,說你人身攻擊試圖挑事?”待宰肥羊被截的老板語氣十分不好,看着殷豆豆的目光活像要把他扒下一層皮,“還有什麽面相什麽心術不正,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搞封建迷信這一套,我看你這樣應該初中都沒畢業吧,聽叔的勸,回去好好讀書少多管閑事。”

殷豆豆本就不喜別人拿他相貌說事,在醫院被說成高中生便罷了,高中生最大可有十八十九歲呢。眼前的老板卻直接給他降了一個檔變成了初中生,若不是牢記着師父叮囑的不能對普通人使用術法,他非要給他下個散財符不可。

“你!你才是胡言亂語!”可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詞彙量,殷豆豆卻想不出什麽能夠反擊的話語,只能沉着臉在原地緊握雙拳。

“豆豆你別激動,我話還沒說完呢。”扯了扯目光炯炯面若冰霜的小少年的衣袖,徐叮铛忽的地想起了前幾分鐘她誇殷豆豆對古董有眼力時,他的肯定回複。

難道他所謂的有眼力就是根據老板的面相交易,而不是根據自己對貨物的判斷?

“可是叮铛——”殷豆豆還想說些什麽,卻在少女制止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乖乖閉上了嘴。

“诶?看來還是小妹妹識貨,知道這簪子的珍貴是千載難見。”見到小姑娘阻止了冷面少年的動作,老板的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看來這小姑娘還是很喜歡這簪子的,就算這沒事找事的小年輕阻攔沒用。

似笑非笑地看了面露得色的老板一眼,徐叮铛繼續彎着眉眼說道:“若是真正的紅翡簪子,我自然是兩百萬也樂意。但這最普通的紅瑪瑙簪子,別說兩百萬了,就是二十萬,二萬,也是不值的。”

老板神情立時一變,哪知道面前看着不經世事的小姑娘眼光竟這麽毒辣,要知道就連他這樣長年與各種真假古董打交道的老手,在第一眼見到這簪子時都難以辨別真正的材質。

“你在胡說些什麽!”老板心虛之下氣急敗壞地喊道,“去去去,難怪你們兩個能夠認識,原來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小小年紀胡說八道,都是物以類聚的的小混混。”

“老板您別這麽說,我是真心想要這個簪子。這樣吧,您看兩千塊怎麽,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要了。”盡管被老板這麽說,若是換做別的女生或許早就羞愧地離開,但徐叮铛卻沒有任何難堪的情緒。

反正用假貨騙人的又不是她,她為什麽要不好意思。

小攤前早已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對着老板指指點點,雖然也夾雜着說徐叮铛不給人留面子,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還拿兩千塊錢羞辱老板之類的話。但更多的是在譴責老板黑心,用假貨騙小姑娘的。

在這個地方擺攤的攤主們大都知道彼此的底細,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麽玩意。而來這裏淘寶的顧客們,湊熱鬧與真行家一半對一半。

方才聽到争執的人們圍在小攤旁邊分析着這個簪子究竟是紅翡翠還是紅瑪瑙,有幾個真行家很快便通過瑪瑙與紅翡的不同斷定了徐叮铛說的才是真話,并向大家解釋着其中的差別。

古董市場真假參半是潛規則沒錯,若是買家自己眼力不夠好買了假貨回去就得自認倒黴也不錯,可是那都是建立在買家自己淘貨自己判斷的情況下,而不是這個老板誘騙般的買賣方式。

一時間大家都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着黑心老板,即使老板覺得自己臉皮再厚,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灰溜溜地提前收攤離開。

“老板你真的不能賣給我嗎。”徐叮铛卻不肯放棄,身邊那些之前以為她是故意羞辱老板的人們也沒反應過來,難不成這小姑娘是真的喜歡這個簪子?

“小姑娘你冷靜點,紅瑪瑙不值錢,就算他兩百塊錢賣給你也是他賺了。”旁邊有人好心提醒道。

“沒事的,千金難買我喜歡。”徐叮铛沖着那人感激一笑,“雖然我做不了能掏二十萬的冤大頭,但還是願意掏出兩千塊錢作為老板把這個簪子帶到我身邊的辛苦費的。”

“既然如此老板你就賣給這小姑娘呗。”

“就是,你看人小姑娘多寬宏大量,你騙了她她還願意和你做買賣。”

衆人三言兩語地就将徐叮铛放到了道德制高點,說的仿佛老板不賣給她就是罪大惡極一般。

徐叮铛平時不會這樣坑人,即使老板有意騙她,在她并沒有遭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時,她也不會這麽煽動別人的情緒對他冷嘲熱諷。

但若是這人手裏的東西都不怎麽幹淨,身上背負着濃厚業障時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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