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地府沉眠
地府沉眠
等到傍晚來臨,留在事務所的周山仍沉浸在被一堆只從傳說中聽聞過的法器包圍着的幸福感時,徐叮铛已和殷豆豆來到了那家有點簡陋的移動式游樂園。因為尚不知道這個游樂園的底細,所以她拒絕了阿雲她們一起過來的提議,而周山則繼續留在所裏待命。
“按照那個女孩的朋友圈所說,我等會兒坐上花轎的時候,魂魄會離體一段時間,背後的鬼怪應該就是這時給她們下的标記。”徐叮铛小聲對殷豆豆說道,“不過也保不齊有什麽意外發生,要是他們發現我的不對勁,把我留在了那裏,你就撕掉我給你的那張符紙。”
到時無論對方想對她做什麽,她也會在用了精血繪制的符紙召喚下,強行突破任何禁制回到自己的身體,免得被對方拖延太久,肉身失去生機。
“嗯。”殷豆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
“放松點。”徐叮铛做了個鬼臉,“不要繃着臉嘛,搞得一副我們是來挑事的表情。”
雖然的确是來挑事的沒錯,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
殷豆豆目光沉沉地盯着看不出任何異狀的游樂場門口一眼,勉強将自己不悅的神色換成了平時的面無表情後,與徐叮铛一起踏入了其中。
只是才朝內踏進了一步,他們便同時感覺到了其中濃郁無比的陰氣。明明游樂場處于鬧市之中,但裏面的陰氣卻不比任何一個亂葬崗少上一分。
徐叮铛默契地與殷豆豆對視了一眼,彼此眸中都多了些許了然與凝重。
為了不讓自己的目的表現的太明顯,徐叮铛還裝模作樣地先試玩了一些其他的項目,什麽蹦蹦床,旋轉木馬之類的。不出所料,這些設施褪去僞裝後,全都是用紙紮的祭品。
但對于從小就喜歡紮紙人做玩偶的她來說,要不是她心知肚明這裏的古怪,還真有點沉迷于這裏簡陋卻懷舊的設施。
“叮铛你小心點!”眼看着面前女孩玩心大起地使勁一跳,掉落的時候一下沒站穩摔倒在蹦床上,殷豆豆差點沒忍住上去将她拉下來,免得她再這麽沒輕沒重的。
盡管這個蹦床在他人眼中與外面的沒什麽兩樣,可在他的壓力,這些可都是紙紮的玩意,脆弱的很。就算那幾個鬼怪施過什麽咒術,也保不齊會有失靈的時候。
“豆豆你放心啦,這裏就算摔着也不會疼的。”徐叮铛秀氣的眉毛一挑,不僅沒有用殷豆豆的話乖乖下來,甚至還更加用力的往上一蹦,一副誓要與太陽肩并肩的模樣,“你要不也一起上來?”
看豆豆一臉少年老成的樣子,就能猜到他肯定沒怎麽來過游樂場這種地方。
徐叮铛心底的想法十分明顯地表露在臉上,殷豆豆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可真是——”
話音未落,他便察覺了身邊悄無聲息地多了一道厲鬼之氣,來者正是一個僞裝成游樂場員工的厲鬼,制服上的名牌寫着劉東兩字。
殷豆豆淡漠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照舊與方才一般用微帶反對的眼神看着徐叮铛,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然而他身旁的劉東看着前方少女的眼神卻帶着十足的熱切,上下打量的目光就像是個商人終于找到了稱心的貨品。
默默忍耐住自己想要将突然出現的厲鬼暴打一頓的沖動,徐叮铛裝作一無所覺地撇撇嘴走到一旁穿起了鞋襪:“哎呀真是輸給你了,不玩就不玩嘛,可是這裏除了這個蹦床還能有什麽好玩的。”
殷豆豆還未開口,正打着主意想将這個人類少女引到花轎裏的劉東便雙眸一亮,連忙笑呵呵地開口道:“小妹妹你這話可就不對了,雖然我們這的設施是有點舊,但有幾個項目可是我們游樂場獨有的,別的地方都玩不到。”
“什麽項目?”徐叮铛站起身明知故問道。
僞裝成正常人的劉東自以為和善的一笑,卻不知自己在徐叮铛與殷豆豆眼中一直是那副眼珠只剩眼白,且面色猙獰的原形:“當然是我們的閻王娶親項目,保證讓你們身臨其境,體會到話本裏鬼娶親的感覺。”
何止身臨其境,只要這小姑娘上了花轎,就是他們主人定下的新娘,任她陽壽還有多少,都只能乖乖地下去陪主人。要是她運氣好,魂魄能堅持到主人膩煩前不消散,說不定主人還能把她賞給自己,就跟之前那幾個鬼新娘一樣。
看着徐叮铛稚嫩卻不俗的容貌,再想到自己那幾個已經收到主人賞賜,沉浸在溫柔鄉裏的兄弟,劉東的笑容中不免流露出了些許淫邪。
“不就是個小火車嗎,哪有你說的這麽厲害。”眼見着殷豆豆臉色一沉,像是要發怒的前奏,徐叮铛趕緊搶先拉住他的衣袖開了口,“但是來都來了,豆豆我們就去看看吧。”
“嗯。”殷豆豆寒着臉任由徐叮铛拉着自己向花轎出走去,不過他到底還是記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強忍住了自己即将因怒意而四散的靈力,沒讓那個劉東看出不對。
可即使如此,他眼中的厲色仍讓劉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呸,什麽玩意,敢用這種眼神看老子。”等劉東從方才那陣不寒而栗的感覺中醒過神,自覺丢臉的他報複般地朝着殷豆豆的背影釋放出了一絲怨氣。
雖然因為主人的叮囑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但用怨氣讓這黃毛小子倒個黴他還是能夠做到的,只不過他口中的倒黴一般都至少要斷個手或斷個腳。
“在人間混得再好又怎麽樣,等到了下面還不是得跪着叫我爺爺。”劉東越想越不甘心,憤怒之下連身形都有些渙散。還好游樂場內的燈光為了配合主題本就昏暗,才沒有其他游客發現他的異樣。
厲鬼本就比別的鬼怪更對人類充滿惡意,一舉一動毫無理智可言,只憑着自己本能的喜惡。更何況劉東生前就不是什麽好人。
他本是一個接頭游手好閑的小混混,既沒錢又沒勢,更沒有一張足以讓女人無視他所有缺點和他在一起的臉,所以他平生最恨那些衣冠楚楚的有錢人,還有那些打扮體面的小情侶。
劉東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某天晚上喝醉酒後一時惡向膽邊生,竟然試圖侵犯路邊一個單獨行動的女生,卻沒想到他在追逐那個女生時被一輛來不及剎車的車輛撞死。
若是惡有惡報便罷了,可他卻陰差陽錯地憑着心中的不甘心化為了厲鬼,還幸運的成為了那一片區域鬼王的手下。
後來随着鬼王的實力增強,他在鬼怪間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雖然暫時還比不上那些一開始就跟着鬼王的厲鬼們,但也負責起了一些重要的事,譬如這次替鬼王娶親的任務。
也正因他知道這次任務對自己在鬼王心目中地位的重要性,所以哪怕他分外地想将殷豆豆這個敢用蔑視眼神看着他的普通人撕成碎片,也不得不先忍耐住自己的沖動,只等着任務完成後再去報仇。
他實在厭惡極了那些人模狗樣的社會精英們高高在上的樣子,無論是殷豆豆看着就價格不菲的衣着,還是與身邊女孩的親密,都狠狠刺中了他生前的痛處,他非要給這小子點顏色看看不可。
“都讓你小心點了,被記恨上了吧。”徐叮铛小聲笑道,“要不是你是術士,他這抹詛咒至少能讓一個氣運不太好的人落個殘疾或者破産。”
殷豆豆不以為然:“無礙,跳梁小醜罷了。”
他這副冷厲的神色隐約與當初在玄市時懲戒殷正風的一幕重合在了一起,除此之外,徐叮铛又莫名地覺得他發怒時嘴唇抿起的弧度像極了她印象中的另一個人,卻怎麽也想不出具體是誰。
然而正當她腦海中劃過一道隐隐約約的靈感時,不知何時已變換成另一副模樣的劉東已站在花轎項目的入口對她扯出了一個勉強算是熱情的笑:“小姑娘是要坐花轎嗎,五元一次。”
徐叮铛輕輕将臉頰旁的碎發攏到耳側,先是擡頭看了殷豆豆一眼,然後才對着劉東羞澀地點了點頭:“可以兩個人一起嗎,我看我朋友的微博,她都是和男朋友一起坐的。”
“這……”劉東微微一愣,他當然不想讓面前的男女一起進入花轎,即使不影響主人檢查新娘的品質,也會稍稍掃了主人的興致。
但是這位被他選中的準新娘已經說了她朋友就是兩個人上的轎,又擺出了這麽一副依賴男友的神态,他再拒絕似乎說不過去,況且也不是沒有辦法……
想通了應對的主意,劉東不再糾結便點頭答應了徐叮铛的要求,只是在他們兩人踏入轎中之時露出了一個冷笑。可沉浸在得意中的他卻完全沒有發現,少年在低頭進轎時黑眸中閃過的暴虐殺意。
“這種劣等的迷魂術。”徐叮铛嫌棄地往旁邊坐了一點,并不是很意外地發現身邊人不知何時已被換成了一個呆愣着的傀儡。
“閻王迎親咯——”
随着一聲似是遠方傳來的鬼魅之聲,徐叮铛身下的轎子動了。
不像是外表那般沿着軌道機械般的移動,而是真像有人在擡着花轎般,悠悠地在空中輕晃着。
而她耳邊原本稱得上是嘈雜的帶着電流的音樂,也在悄然間變成了若有若無的吟唱聲。
‘唱的還挺好聽的。’
身處足以讓任何沒有陰陽眼的普通人失聲尖叫的場景,她卻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去開一些亂七八糟的小差。
等到那道詭異的歌聲漸漸散去,徐叮铛感覺到自己身體慢慢湧上困意時,她便知道今晚的重頭戲來了。
當她再次睜眼,已然是生魂離身的狀态。在她周圍的已不是那個破舊又狹小的花轎內部,而是一片荒蕪的平地。
平地上寸草不生,除了黃土以外再無其他事物。她的不遠處是一座石橋,橋前還有塊刻着‘奈何’二字的石碑。
橋下的河水流動地緩慢而寂靜,徐叮铛還在看似平靜的河面下看到了無數想試圖掙出河面的幽魂,他們的面色猙獰,像是在承受着什麽巨大的痛苦,更有甚者布滿了絕望的血淚。
然而就是因此,她才确定了這絕對不是真的黃泉與奈何橋。她沒有見過真正的黃泉,卻知道黃泉之內惡鬼不生,除非是極純極善的靈魂,才有可能在掉落黃泉後仍不魂飛魄散。而其他的鬼魂,哪怕不是惡鬼,也會在碰到黃泉水時灰飛煙滅。
不過現下要緊的可不是這個。
徐叮铛面上僞裝成一副正常生魂剛離體時的懵懂呆傻,心中卻暗自皺了皺眉。按照常理來說,那個鬼王不應該出現在她身邊,檢查一下她這個‘新娘’的質量嗎,為什麽現在只有她一人?
不過很快就有鬼來解答了她的疑惑。
“哎喲,劉大人這次的眼光可真不錯,看我們新娘這小臉嫩的,鬼王大人看了一定喜歡極了。”
那條不知是真是假的奈河橋頭忽的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媒婆服,妝容滑稽的老太太。她一邊打量着徐叮铛露出滿意的笑容,一邊一步三扭地向她走來。
“小王妃啊小王妃,你可千萬別怪大人沒來親自看你,都怪那個下賤的狐媚子纏着他,竟然妄想獨占大人。”老太太塗得雪白的蒼老面龐上劃過幾分陰狠,“不過沒關系,那個小賤人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她不就是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就在大人面前擠兌我們,想讓大人厭煩我們嗎,等小王妃你嫁了過來,我看她還敢怎麽嚣張。”
這老太太的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有被擄的妹子為了那個假閻王争風吃醋?
徐叮铛心裏惡寒,強忍住腦內源源不絕的吐槽欲,維持住了自己呆愣的神色,任由這個嘴裏仍在喋喋不休咒罵着的老太太前後左右地打量着自己。
“不錯,是個好的,眼睛像,肩膀也像。”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枯瘦的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方血色的印章,透過徐叮铛生魂上的衣物直直地落在了她的鎖骨之上。
生魂離體時,若無意外,都會穿着離體前的衣物,鬼怪也是如此。徐叮铛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麽透過她扣得嚴嚴實實的春裝看到的自己鎖骨,但這并不妨礙她在聽到這句話後心底生出了一陣惡寒。這種心理上的不适感,殺傷力可比那個印章烙在魂體時的微微灼燒感強多了。
“好了,七日之後,鬼王娶親,小王妃你就等着來下面享福吧。”老太太又調笑般地拍了拍徐叮铛的臉,可她渾濁的雙眼中,卻閃爍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嫉恨,就像是……
被搶了愛人的傷心女子?!
徐叮铛的腦海中驟然劃過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但她卻不想推翻自己這個奇怪的猜想,她雖然沒談過戀愛,可處理過的鬼怪之間的癡男怨女事件也多的數不清,不至于連這老太眼神中的情緒都分辨不清。
老太太并不知道面前少女已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看透了一大半,仍在半發洩半驕傲地對徐叮铛說着話,哪怕她面前的只是個失去神志的生魂。
“如今地府淪陷,十殿閻王陷入沉眠,說不定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就算他們能清醒,那也是不知幾百幾千年後的事,到那時我們大人早就修煉有成,害怕不能将他們取而代之?”
地府沉淪!
聽到這條消息的徐叮铛差點就在震驚下露出了馬腳,還好老太太正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注意到她那瞬間握緊的雙拳。
“連天都要助我的大人,誰也阻止不了大人掌控整個陰間。”老太太的語氣陷入了十足的癡迷,随即又滿懷恨意地看向了徐叮铛,或者說通過眼前的女孩看向了更多其他與她争奪鬼王寵愛的女人,“這幾年就先便宜了你們,等我以後——”
也許是覺得自己今天說了太多,老太太說到一半的話又咽了回去,但徐叮铛能想象到她未盡的話語對她來說一定是件好事,因為老太太的衰老黯淡的臉上竟露出了一個可以說是少女般嬌羞的笑容。
“算了,跟你說這麽多做什麽,反正不過是一個墊腳石罷了。”
輕快的話語落下,老太太輕蔑地在徐叮铛身上一點,眼前令她煩躁不已的生魂便帶着印記回到了人間。
無視了醒來時見到的劉東小人得志般的神情,徐叮铛在生魂回到肉身後,就與殷豆豆快速回到了事務所內,檢查自己身上的印記。
索性那個印記在鎖骨上方,不是什麽羞于見人的位置,她便幹脆地對着鏡子與事務所內的成員研究起了這個印記。
“這個印記倒沒什麽危害,傷不了我的身體。但是我在那個老太太自言自語時,好像聽見她說什麽我的肩膀和眼睛長的像另一個人。”徐叮铛說着又面向阿雲仔細問道,“你之前也說那幾個昏迷的女生,每個人身上的印記都不一樣是嗎?”
“對。”阿雲點頭沉默了半響,露出一個恍然大悟又氣憤的神情,“我懂了,難道這就是小說裏寫的那些替身虐戀?那個什麽鬼王不會是看誰有部位像他喜歡的人,他就擄回去吧。這麽霸道,他以為自己是陸振華?”
雖然是死了好幾十年的老鬼,但阿雲的與時俱進有時候讓徐叮铛都自愧不如。
“都讓你少看點電視劇了,多大年紀了還整天看小年輕談戀愛。”不等自家小姐開口,李嬸就受不了地拆臺道。
李嬸無論是生前的年紀還是鬼齡,都比阿雲大上許多,她面對事務所的鬼怪們時,總會情不自禁代入一個老母親的角色。因此她相當看不慣阿雲整天沉浸在電視劇中的做派,一心想要将她拉回‘正途’,成天不是逼着阿雲做女紅就是讓她背八榮八恥。
果然一聽到李嬸發話,阿雲就馬上捂住了嘴,并向着事務所的所有者發去了求救的目光,生怕李嬸一不高興就把她的手機和小說沒收了。
接收到暗示,徐叮铛善解人意地将話題扯了回來:“另外,她還說了迎親的時間是七日之後,按照正常情況下結陰親的習慣,他們應該是午夜過來找我,我們在這幾日要做好準備。”
正說着時,徐叮铛的心間忽的冒出了老太太的那句‘地府沉淪’。然而事關重大,她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把這件事壓在了心裏,只等着一會兒回空間,看看能不能與祖師爺商讨一番這件事的真僞。
“叮铛?”殷豆豆輕輕将手放到了莫名雙眼放空的少女額上,“怎麽突然走神了,是不是他們強行抽出你魂魄留下了什麽後遺症?”
盡管知道以她的修為不會輕易受到影響,可他總忍不住将她放在一個需要保護的位置看待,他實在不想再見到一次小姑娘躺在血泊中了無生氣的模樣。
“啊、沒什麽。”徐叮铛回過神搖搖頭,“我只是在擔心阿楊,可惜這次在下面沒見到阿楊,也沒見到那個鬼王,不然我們能用的情報可以多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