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章

青蓬馬車飛馳而過,塵土飛揚,官道轉為小路,馬車漸入青川。

青川為兖朝邊界,來往商人絡繹不絕,此處富貴繁華,不輸京都。

青川驿站,一行人陸續入住,為首的是一身胡姬打扮的女子,說着一口地道的胡話。她對身後的女子畢恭畢敬,甚是尊敬。

“娘子,裏頭請,明日便可去見徐大人。吃食衣物一應俱全,娘子有何事盡管吩咐,門口的人供娘子調遣。”胡姬對面前的女子有着三分尊敬四分懼怕。

帶着帷帽的女子沉聲道:“傳話,今夜我要見到徐回。”

胡姬一愣,有些為難:“徐大人今日有重要的事,這才讓我來安頓娘子的,娘子且再等一夜,一夜便好。”

“告訴徐回,我的耐心只有今夜。”

說罷,她便一腳踹開房門,留胡姬一人站在原地。胡姬暗暗咬牙,不得不回去複命。

進了屋內的女子,摘了帷帽,露出她的容顏,她眼神冷冷,只淡淡撇了一眼站在門邊同樣帶着帷帽的女子。像是看到了什麽肮髒的東西,她冷嗤一聲。

“都這樣了,還撐着呢。”

話音剛落,門邊的女子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黑血,身子也不由自主彎了下去,半跪在地板上,她握緊拳頭,擡着眸子透過玄色的紗看向站着的人。

“求娘子賜藥。”

半晌,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摘了帷帽的女子只是款款坐在椅子上,還斟起了茶。

跪着的女子感覺五髒六腑都在被螞蟻啃食,酥酥癢癢但卻痛苦至極,她冷汗蹭蹭,卻仍在極力控制自己。

“奴婢求娘子賜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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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女子又斟了一杯茶,細細的啜飲,她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通體碧綠,丢至門邊。見對方手忙腳亂打開瓷瓶,她像是看到什麽好玩的,忍不住大笑起來,她笑的眼淚都落下來,擡手用指尖揩去。

“你見過路邊的乞兒嗎?我最是喜歡他們,我只需随手丢一個饅頭,包子,他們便會感恩戴德,若我再丢幾個銅板,他們更是視我為天神下凡,大善人。你方才那般,倒是與他們一模一樣。”說完,她又兀自笑起來。

“娘子高看奴婢了。”

房間裏因着這句話又安靜起來。

“荼白,誰教你與我這般說話的?”

一個盞子被丢來,打翻了荼白頭上帶着的帷帽,漏出了她慘白的臉。

她原是半跪着,卻在求藥是轉為雙腳跪地,此刻,她的腰更是彎着不敢動彈,額頭上的汗珠順着鼻梁一顆顆滴在地板上。一路從京都城到青川,她不敢懈怠,更是時刻警醒,離她發病的時間越近她便更是惶恐,薛小娘吩咐的事幾次她都沒有完成,早已惹得薛小娘不滿,她十分清楚,此番她恐怕要被留在青川做事。

“娘子恕罪,奴婢嘴拙,絕無半分不敬娘子之意,娘子明鑒!”荼白雙手撐地,将頭輕輕磕在地板上,額上有細密的汗珠冒出,她雖服了解藥,但此刻還是心有餘悸,手腳發虛。

薛小娘只是瞥了她一眼,眼中閃着陰毒的光,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我怎麽會怪你呢,我可是最疼你的。去年中秋沒送你什麽禮,今歲中秋我可是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荼白,我可比你姐姐更在乎你,我的這份心,你可真的懂?”她語氣溫和,但在荼白聽來卻令她毛骨悚然。

荼白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扯出一抹即為勉強的笑,“荼白謝娘子擡愛,荼白…感恩戴德。”

外頭的侍衛敲門,薛小娘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才緩緩開門聽侍衛講話。

青川的夜極冷,這才八月初,卻隐隐有了冬日般的凜冽,薛小娘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身後跟着的荼白依舊是一身薄衣,不見她露出絲毫的冷意。

“娘子請,徐大人就在裏頭。”胡姬領他們至街巷的一處宅院門口便停了,臉上依舊挂着來時的那抹笑。她的任務只是将人帶來,卻是沒有資格踏入宅院半步的。

薛小娘擡眼,此處隐蔽且小,外頭的牆看起來好似是與平常人家的泥牆一般無二,但透過圍牆,裏頭的陳設卻不是一般人家用得上的,這裏頭随便一個物件也夠普通人家吃上一輩子了,薛小娘冷笑一聲,難怪徐回不願調往他處任職,青川這潑天的富貴誰能舍棄?

入了宅院,便有幾位身着黑色勁裝的男子前來帶路,還将荼白随身所帶的匕首收了。半柱香後,薛小娘與荼白終進了一處暗室。

一進暗室,薛小娘便看見一襲錦袍的人背對着她們,七尺不足,身型消瘦。“徐大人,多年未見,你竟是這般待客的?”

徐回緩緩轉身,輕笑道:“薛娘子,久違。鄙人待你多時。”

他聲音低沉沙啞,容貌清俊,眼尾的細紋和唇邊的胡子暴露了他的年紀。薛小娘上次見徐回是二十年前,雖有些記不清了,但她深覺眼前的人絕不是徐回。

“薛娘子請坐,喝盞熱茶再談事也不遲,我們二十年沒見了,也該……”

薛小娘擡手打斷他,只問:“你是誰?徐回呢?”

徐回的眼神微微沉了沉,而後輕笑一聲:“我便是徐回,徐回亦是我。”他雖笑,但那雙漆黑的眸子卻不見半點波瀾。

暗室內寂靜了一瞬,薛小娘眯了下眼睛,視線落在徐回的面孔上,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好,無論你是徐回…還是什麽別的人,我只問你,我要的你帶來了嗎?”

中秋将至,姑蘇更是熱鬧非凡,雲家姊妹早早便開始準備中秋一應事物,雲蓁蓁是大房未嫁娘子中最大的,是以,她則跟着陳氏打理庶務,采辦物件。今歲的中秋,便是早已出嫁的雲芷清也要回娘家一同過節,雲卿姿在京都城時也随着蘇大娘子學過幾年庶務,是以,她則也幫着着陳氏一同打理。

雲卿鸾身子也好全了,這幾日與雲珂打得火熱,時常在小花園一同搏捶丸,連帶着雲琇一道。臨近中秋,幾位小娘子也來幫忙,雲蓁蓁的大嫂唐氏正是孕期,家裏人都讓她好好歇息,是以,便是雲卿姿帶着幾個小娘子出門采辦物件。

姑蘇城與京都城一般熱鬧,正值佳節,大街小巷擠得水洩不通,人聲鼎沸。七灣巷的小販早早将近日上市的石榴、孛萄、弄色橙桔都擺好,吆喝起來。

方至灑金街,馬車便停了,車夫說前頭人太多過不去,幾位娘子便只得下車步行。

雲珂雲琇原是不來,但又念着雲卿鸾第一次來姑蘇,想帶她好好逛逛,便也一同出來。

才入街上,雲珂便拉着雲卿鸾往人群裏鑽,雲琇也提着裙子跟着跑。雲卿姿不放心她們,便忙讓婆子跟上去。

采買的張婆子拿着雲蓁蓁寫的單子,“娘子,今晚吃螃蟹釀枨,您可有什麽想嘗嘗的?”

雲卿姿只搖頭:“沒有。張媽你先去采買吧,遣個小丫頭給我領路,我也好随意逛逛。”

算了算日子,趙影來該是回信了,過兩日便是中秋,過了中秋,她也該走了。

遞鋪的人不多,雲卿姿只等了一會子便拿到了信筒,一封是京都城寄來的,一封則是從揚州城寄來的。

她并不着急看,只是遞給侍歌,“先收起來。”

出了遞鋪,雲卿姿随口道:“我聽聞姑蘇城有一家餅茶做的極好,咱們也去嘗嘗罷。”

張媽留下的小丫頭翠玲聞言便沉默帶路。至餘家茶餅鋪,侍歌給了翠玲一吊錢讓她去隔壁吃茶,沒有吩咐不得靠近,翠玲也是在內宅伺候的,主人家的事從不過問,況且還給了她賞錢,她拿了賞錢便去了外間吃茶。

餘家茶餅鋪雖小,但裏間确實玲珑有致,屋子隔開好幾處,侍歌選了一處最是隐蔽的。雲卿姿入了隔間便拿出信筒,從中抽出信紙。

趙影來一收到信便去打聽,但她手下可用的人不多,不得已求助了衛昭,這才探出一些瓴陽莊的事情。雲卿姿看完信便遞給侍歌閱覽,眉間蹙起,語氣中有些隐隐擔憂:“雲府內的使女婆子都是有契籍在身,按理來說,他們都不可能與瓴陽莊有關系才是,便是小娘,嫁入雲府前也是白身,那到底是誰?瓴陽莊與世隔絕,不沾染朝廷不私聚江湖,又怎會出世,只為暗殺于我?”

雲卿姿越想便覺事情愈發蹊跷,若這群人的本意便不是沖她而去,那又是沖誰去的?

思及此,她又拆開另一個信筒。

将信展開,信紙上的字體潇灑清秀,筆力遒勁,足以看出寫信的主人在練字方面下過狠功夫,雲卿姿辨認出這是花暮錦的字,嘴角上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蕩開了笑意,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信中所寫,便是那刺殺之人能道出的所有消息。

花暮錦的信中提到,是有人拿着瓴陽莊的令牌才得以請得動他們一幫人來刺殺他,但是始終查不出那個人到底是誰;若要追查,只有去瓴陽莊或許才能探出一些情報。

雲卿姿看完信件,有些發愣,直到侍歌喚她,她才收回停留在紙上的目光。她一邊将信裝回信筒中,一邊同侍歌道:“明日遞信回京城,讓歲桃出發去陽城尋瓴陽莊,她是從陽城出來的,總歸要比他人要熟悉些。”

侍歌又些擔心歲桃能不能辦到,“歲桃一人當真行嗎?”

“她可是你帶出來的人,怎的也學了你七分的本事,再者,我會讓她去找影來借些人手,家裏的那些都調用不得。”她纖長的睫毛擋住了眼底的憂愁,而後又道:“據府中籍冊所錄,我們當先去揚州城,看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的文書記錄,等不了太久了,十七便走,明日你來遞信之時便可去車坊将馬車租好,記住,一定要分開租,不可讓雲家的人發覺,過幾日可有得打點的。”

說罷,她與侍歌一同将信筒裝好,又去外間叫了翠玲一同去尋雲珂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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